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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幕重重(六)

2016-09-14发布 3531字

海福监狱有史以来第一份狱内小报《育新周报》试刊号终于诞生了。看着从打印机里缓缓而出的报纸,卜慌和高风等所有编辑小组的服刑人员一个个兴奋不已。平时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干活不知道说话的高风甚至激动的热泪盈眶;调皮捣蛋、满嘴跑火车的林正疆突然变得正经起来,手里捧着还冒着热气的报纸翻来覆去的看着;就连那个从来不问人间事的张庆竟然带着老花镜,拿着报纸认认真真的看着,并不时的从那张几乎从来没说过好话的嘴里冒出一个个“好”字,冲着卜慌一个劲的竖大拇哥。

这个时候。整个监舍里只有卜慌最冷静。

为了这张只有四开八版的小报,并非专业出身的卜慌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使出了浑身解数,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用尽了心血。入监已经快两年的他已经没有了刚入监时的单纯,他知道,监狱民警对自己再好,自己也只是个服刑人员。他的事业、他的家庭、他的父母妻儿以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大墙外的社会上等着他的回归,翘首以盼。而面前的这份报纸办的再好也只是自己监牢服刑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自己的事业,只是他争取立功减刑的一个平台,仅此而已。

“老卜,老卜,老卜呢?”正当监舍里的人们争先恐后的翻看着新出版的报纸的时候,一手拿着撮箕、一手拿着扫帚的贾喜突然闯了进来,一边喊着老卜,一边东张西望的寻找着卜慌的影子。

“在这呢!什么事情把你急成这个样子?要结婚了呀还是家里的嫂子趁着你不在家又给你生了个儿子?”卜慌放下手中的报纸,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逗着贾喜。

“你这个老不正经的家伙,我不在家都快三年了,你嫂子要是给我生个儿子那还是好事啊?告诉你,老哥有好事情了!”贾喜不管不顾的把手中的撮箕和扫帚扔在地上,拉着卜慌坐在了床上。

“啊?怪不得你这么激动呢!快说说看,有什么好事了!”卜慌惊讶的笑了笑,拍着贾喜的肩膀追问道。

“刚才狱政科的张科长专门来到咱们监区通知我,最近啊,省监狱管理局给了我们监狱十几个离监探亲的名额,咱们三监区分了一个。经过监区领导研究,这个名额给我了。后天,就是后天,我可以回家探亲了!一个星期啊,而且没有狱警押解,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贾喜激动的手舞足蹈,满嘴喷着唾沫星子,兴高采烈的说着。

卜慌傻了,嘴巴就像缺氧的鱼似的大张着。

正在看报纸的张庆摘下老花镜,看看卜慌,再看看贾喜,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然后继续看他的报纸。

“怎么了?你高兴傻了?怎么不说话呀?”看着卜慌的表情,贾喜嘿嘿笑着,用手轻轻的捶了一下卜慌的胸口。

“哦,哦,我是被吓坏了。恭喜你啊老贾,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百年不遇的好事!再有两天你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女儿、老婆和亲朋好友了!老家伙,你偷着乐吧!”被贾喜一锤打醒了的卜慌很快缓过神来,他一边说,一边激动的和贾喜拥抱在一起,两行热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唉吆喂,我们卜慌卜老师跟咱们贾喜真不愧是老乡啊,这一听说老贾要离监探亲回家了,恋恋不舍的都哭出眼泪来了。我说卜慌,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不要像个小孩子似的这么矫情啊?”正在看报纸的林正疆看到卜慌流下了眼泪,与卜慌开着玩笑。

听完林正疆的话,正躲在床上看报纸的张庆回过头来,用严厉的眼光看着卜慌,并咬着牙冲着他一个劲的摇头。

卜慌看到了张庆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什么,赶紧擦掉脸上的泪水对贾喜说:“不要听林正疆瞎胡说,我是为你高兴。咱们三监区一千多号罪犯,只有你老贾得到了这个机会,我为你自豪,也为你高兴!后天走啊?别忘了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送送你!”

“送什么送啊,就是送也只能送到监狱门口,跟没送一个样。再说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家里有什么事情没有?需不需要我给前弟妹带个话?”贾喜拉着卜慌的手,重新坐到床上,看着卜慌问道。

“上个月她和儿子才来过,能有什么事情?你回家以后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的肯定会去找你,你能忙得过来?但如果有空的话你去看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困难帮着办一下,这样我就感激不尽了!”卜慌笑了笑说。

这时,站在卜慌身后的林正疆突然插话道:“哎,那不行啊老卜,咱们儿子上学不在家,就剩下前嫂子一个人。这老贾去了要是生了歹心,把嫂子......”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能不能说句人话?我们在这里说事情,管你什么事?给我闭上你那张狗嘴!”没等林正疆把话说完,卜慌一下子冲到他的面前冲着他一顿怒吼。当时的表情,用暴跳如雷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包括林正疆在内,监舍里十几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地,用吃惊的眼光看着面红耳赤的卜慌。

“哎,老卜,不要生气,小林是开玩笑的。我,我走了,有事儿后面再说!”见形势不好,贾喜一边说一边拿起丢在地上的劳动工具,逃也似的离开了卜慌的监舍。

人们还在愣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庆赶紧下床,把张着嘴巴不知说什么好的林正疆拉到自己身边,趴在他的耳朵边悄悄的说着什么。

卜慌看了看众人,一句话也没说,打开监舍的门走了出去。

卜慌所住的这层监舍楼的最头上有一个阳台,阳台的外面用手指头粗的钢筋封的严严实实,里面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铁门上用一把大大的铁锁锁着。以前,这个阳台是服刑人员晾晒衣服的地方,钥匙由专门的民警管理,没有他的批准,服刑人员是绝对不允许私自到这个地方来的。后来,卜慌他们小报编辑组搬进这层楼以后,为了存放纸张等物品,监区把这个阳台给他们作库房用,而锁门的钥匙则交给了身为组长的卜慌。每当遇到烦心事或者写文章没了思路的时候,卜慌就会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透透气,换换脑子。不知不觉间,这个不足三平方米的小地方,竟然成了他修养身心的地方。

此时,卜慌一个人又来到这里。打开铁门,站在密密麻麻的钢筋前,看着楼下没有什么景色的景色发呆。

贾喜突然而至的“好消息”像一声炸雷在他的头顶上空轰然炸响。从私人关系来讲,作为以前的好朋友、老乡,贾喜能得到这个机会他应该为他高兴。但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这个机会本来属于他,所以,当“好事”突然旁落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极度的不舒服。无论是改造岗位的重要性、改造表现的积极性还是改造成绩,他贾喜哪个地方能跟他卜慌比?再说了,自己的身后还有肖副监区长做后盾,在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情况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怎么落到贾喜头上的呢?

让卜慌感到害怕的不仅仅是这次离监探亲机会的丢失,而是让他想起了前几天张庆跟他说过的那一席话。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我今后的减刑怎么办?如果干的再好却减不了刑,我还在玩命的干个什么劲?

想到这里,卜慌的心里失望到了极点。他挥起拳头,重重的砸在面前的钢筋上。

这个时候,卜慌听到了身后的敲门声。他回头一看,张庆站在门外。卜慌马上打开门内的插销。

“怎么,伤心了?老弟,就你这点承受力,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意料之中的事情,何必当真呢?”张庆拍拍卜慌的肩膀,若无其事的说。

“老张,我心里憋屈啊!虽然你此前给我敲过警钟,心里也有准备,但事情真的变成现实以后,还是接受不了!”卜慌看看面无表情的张庆,气愤的说。

“知道我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吗?”张庆双手抓住阳台上的钢筋,看着窗外说。

“值班的狱警不是说韩科长叫你吗?你回来的时候都半夜了,我哪知道什么事情。”卜慌本来心情就不好,也没心思关心张庆的事情了,说话的口气也没有了往日的平缓。

“昨天晚上,韩科长把我叫到民警值班室,他转告给我监狱长一句话:我的保外就医改到明年了!”张庆回过头来,冷笑了一声,对卜慌说。

“啊?为什么呀?那可是监狱长与驻监监察室的领导亲自答应你的,而且你的病情完全适合保外就医的条件,为什么要改到明年呢?”卜慌被张庆的话惊到了。

“监狱把我保外就医的材料上报给了监狱管理局,监狱管理局没有批准。”

“那原因呢?不批准的原因呢?”

“不批准的原因多了去了,随便想一个就符合规定。真正的原因是不希望我出去的人干预了这件事情,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卜慌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张庆。

“是你离监探亲的事情大,还是我保外就医的事情大?可我像你这样生气甚至暴跳如雷了吗?我没有。我不在意吗?更不是。见多了,就不奇怪了。”张庆再次转过身去,用双手紧紧的抓住钢筋,看着窗外。

“老张,如果真的长期如此,我们这些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改造前途在哪里?真的,我已经失望了,破罐子破摔吧,活到那一天算那天得了。”卜慌无奈的摇着头。

“卜慌,你看那是什么?”张庆指指窗外的天空问卜慌。

卜慌抬起头看看天空,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疑惑的看着张庆。

“那里有一块乌云,但它遮住太阳了吗?没有,也不会。再说了,在你这件事情上,监区包括肖副监区长肯定会给你个说法,说不定啊,你小子会因祸得福呢!”张庆拍拍卜慌的肩膀,哈哈大笑着。

“老张啊,你就别逗我了。到了嘴边上的肥肉都没有了,平白无故的还能有什么因祸得福?不想了,没有想法了!走,回监舍,我地给林正疆那家伙赔礼道歉去!”说完,拉着张庆走出了阳台。

“你呀,林正疆现在还在监舍里哭呢!”跟在卜慌身后,张庆一边笑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