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准备,海福监狱有史以来第一份狱内小报《育新周报》终于正式出版了。从报纸下发到各个监区那一天开始,卜慌和整个小报编辑组的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胆。特别是卜慌,那种担心和焦虑甚至让他寝食难安,达到了无法安定的地步。比一个参加完高考的学生,在翘首以盼着考试成绩、等着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还要紧张。
他知道,这份报纸不但下发到了整个海福监狱的各个监区、监狱各个科室,甚至报到了省监狱管理局。这“一锤子”买卖能不能做成功,会直接影响到监区、监狱民警在省监狱管理局的颜面。如果不成功,他在肖副监区长等对他寄予厚望的警官们当中的印象就会大打折扣,事关重大,他卜慌如果不着急、不担心就有点不正常了。
他也知道,这份报纸的第一炮能不能打响,不但关系到他卜慌一个人的改造前途,甚至与整个小组的服刑人员的命运息息相关。除了林正疆之外,他们的刑期都很长,需要一个相对安定的改造环境和创造优异改造成绩、争取早日减刑的平台。从来到三监区的那一天起,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卜慌身上。如果小报不能成功,他卜慌跟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们怎么交代?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担心。于是,卜慌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张庆: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监舍里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成了他来回踱步的地方。更加奇怪的是,平日里隔三差五找他聊天、谈话的肖副监区长、唐警官这几天也没了踪影,本来想找他们探听点消息的卜慌失望至极:不想见他们的时候,天天见;真要想见他们了却又没了影子,这也是奇了怪了!
这天上午,吃完早餐回到监舍后,卜慌就像上班一样,到背着双手,在监舍里走来走去。
“卜慌,等我刑满释放了我到蓝海市调查一下,看看你卜慌是不是真的当过什么副局长。遇到一点事情就沉不住气,这哪是一个处级干部的作风?不就是一张报纸吗,看把你担心的,给你个鸡毛你还真当成令箭了!”正趴在床上写申诉材料的张庆实在看不下去了,抬起头,摘掉老花镜,看着卜慌心神不定的样子跟他开着玩笑。
“老张你算说对了。在社会上的时候,我卜慌天不怕地不怕,在整个蓝海市是出了名的。可自从犯了事进了监狱,我的胆子越来越小,小的连我自己都有点瞧不起自己了。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卜慌一边摇头,一边径直走到张庆的床前,直接坐到了他面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正常。再加上监狱这种改造环境,再有脾气的人也会变成胆小怕事的娘们儿。但是,事情就是奇怪。有些时候,你越担心什么,什么就会成真。比如说,你现在担心小报会有......”
“你赶快给我打住!你不知道海福这个地方邪呀?快闭上你那张乌鸦嘴吧!”没等张庆把话说完,高风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紧紧捂住他的嘴。
监舍里,包括卜慌在内的所有服刑人员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哎吆,这里的气氛好得很嘛!怎么了?小报出来第一期就开始庆功了?就是庆功,也应该有点东西吗!”正在卜慌等人肆无忌惮的狂笑的时候,监舍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大家扭头一看,顿时吓傻了眼:监狱长雷元等十几个监狱民警出现在他们的监舍里。
雷元一边把一大包水果、花生、瓜子随手扔在监舍中间的乒乓球案子上,一边接过肖副监区长递过来的椅子,笑着坐了下来。
“今天星期六,监狱长放弃了休息前来看大家,并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多好吃的。还不快谢谢监狱长!怎么这么没礼貌呢?”肖副监区长一边笑,一边对着站在原地发呆的卜慌说。
毕竟是久经官场的人,卜慌第一个缓过神来,他冲着雷元鞠了个躬:“谢谢监狱长,大周末的来看我们,还给我们带来这么多好吃的,谢谢,谢谢!”
说完,卜慌闪到一边,抬起眼睛看看肖刚,心里嘀咕着:你又没有提前跟我们说监狱长带来的这些东西是给我们的,让我们怎么说?如果不是,那该多尴尬?这个肖副监区长啊......
“不要谢我,我还要感谢你们呢!”雷元一边点烟,一边对着卜慌等人笑着说:“你们都坐下,都坐下!”。
见卜慌等人全部坐下,雷元看看肖刚:“肖警官你带烟了没有?”
肖刚一愣:“报告监狱长,我带烟了,您......”
“给他们每个人发一支烟,我今天支持你们违反监规一次,在监舍里抽烟!但仅此一次啊,等我走了,你们再抽烟被抓住的话,后果你们是知道的!”说完,雷元率先哈哈大笑起来。
见监狱长如此开心,卜慌等服刑人员也放松了下来,附和着雷元笑着。
雷元摆摆手,继续说道:“今天来呢,主要是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你们搞出来的第一期《育新周报》非常成功。不但监区的服刑人员喜欢,就是监狱各科室的民警也非常喜欢看。监狱教育改造科的韩科长把你们办的报纸报给了省监狱管理局,昨天,监狱管理局教育改造处的毕处长给我打电话,他告诉我:在全省二十多个监狱办的狱内小报中,咱们的《育新周报》无论是排版设计还是栏目设置以及稿件内容,都是首屈一指的,甚至能与省监狱管理局的《新生报》一较高下!所以,你们成功了,给监狱争了光!谢谢你们!”
雷元的一番话,博得了在场所有警官的热烈掌声。而卜慌他们则完全忘记了场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忘记了平时背的滚瓜乱熟的监规纪律,十几个人激动的拥抱在一起,欢呼雀跃,喜不自禁。
“今天我来,一是给你们庆功,二是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宗旨只有一个:想办法把报纸办的越来越好,为咱们海福监狱争取更大的荣誉!你们说说看,需还要监狱为你们解决哪些方面的问题!”说完话,雷元掐灭手中的烟头,微笑着看着卜慌他们。
刚才还激情四射的卜慌他们被雷元的一句话打回了原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说话。
“卜慌你是小报的主编,又是小报编辑组的组长,你说说吧。监狱长大方一次不容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见没人说话,肖刚直接点了卜慌的名,并趁着雷元不注意,向卜慌挤了挤眼睛。
在场的警官和服刑人员们被肖刚的一席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雷元则佯装生气的对着肖刚挥了挥拳头。
“监狱长,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小报还能说得过去。如果说缺点的话就是印刷质量问题。目前,我们使用的是针式打印机,这种打印机是银行或者企事业单位财务上用来打记账凭证等用的,用它来打印报纸的话就差了点。鉴于咱们监狱的特殊性,把报纸拿到社会上的印刷厂印刷不现实。我们想,监狱能不能投点钱,买一台宽幅的喷墨打印机,专门印刷报纸。这样的话,报纸的印刷质量马上就有改观,我们的小报也会迅速上升一个档次!”等监舍内的笑声静了下来,卜慌规规矩矩的站在雷元的对面,把早想跟肖副监区长汇报的事情说给了雷元。
“卜慌,你的胃口太大了,你知不知道要买这样一台打印机要多少钱?”卜慌话一落地,站在雷元身后的韩科长接过了话题。
“要多少钱?”没等卜慌说话,雷元转过身去问韩科长。
“可能要五、六万”韩科长对着雷元笑笑,回答道。
“买!”雷元掐灭手中的烟头,看着韩科长:“星期一你打报告,我来签字,争取尽早把喷墨打印机给他们配上!”。
监狱长的话让韩科长大吃一惊,张着嘴巴,大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肖刚听了监狱长的话激动的跳了起来,伸出双手,冲着卜慌打出胜利的手势。
卜慌他们则再一次激动的欢呼雀跃起来。
“再继续说,还有什么问题,只要是监狱能解决的,这次一次给你解决完。”坐在椅子上的雷元一直微笑着,就像一个家长,看着得到奖励的家人高兴的样子,自豪并欣慰的笑着。
“监狱长,既然您今天高兴,我就蹬鼻子上脸一回!”卜慌看着监狱长,满脸的笑容:“现在,我们这间监舍里一共住了我们八个人,再加上这张平时我们写东西用的乒乓球案子和电脑桌等,整个房子里挤得满满登登的,出来进去的不方便不说,整间房子显得杂乱无章,没有一点办公室的样子。您看,能不能跟我们监区长说说,给我们腾出一间房子做办公室用呢?”。
“肖监区长,这个问题就交给你了。我知道你们监区犯人多,监舍紧张,但再紧张这个问题也要解决。卜慌说的有道理,以后,咱们的监狱小报办出了名堂,来这里参观的其他监狱的领导以及下来检查工作的监狱管理局领导一定会提出参观我们的小报编辑组。现在这个样子,让人家怎么进来?看了也会笑话呀!肖监区长,你说呢?”雷元严肃的看看肖刚,一本正经的说。
“监狱长说得对。但您也知道,我们这个监区是全监狱最大的一个监区,在押的罪犯已经远远超出了标准。所以,监舍很紧张。您看......”站在雷元面前,肖刚一边挠头,一边笑嘻嘻的说。
“张科长,下个月再分配新犯人的时候给三监区少分十名新犯。这不就解决了问题了吗?”雷元对身边的狱政科张科长说。
张科长点点头。
“韩科长,哎,韩科长呢?”见没人应答,雷元抬起头来问。
“韩科长在外面接电话!”肖刚悄声对雷元说。
“监狱长,您叫我?”接完电话的韩科长急忙走进卜慌他们监舍,问雷元。
“哦,你回去以后到办公室看看,把监狱淘汰的办公桌挑几张好的给给他们用。在那放着也是放着,为什么不废物利用呢?这件事情一个星期内必须办好!”
“不行了,监狱长。一个星期恐怕来不及了!”
“怎么了?”
“我刚刚接的电话是省监狱管理局的毕处长打来的。他说,这个周末,局教育改造处要来我们监狱检查工作,点名要看我们的小报编辑组,您看,现在这个情况......”
“你看,说啥来啥。肖监区长和韩科长你们抓紧点,这两天把小报编辑组的办公室搞定。”雷元说完话,站起来就想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过身来看了看卜慌:“卜慌,刚才韩科长的话你听到了吧?准备好,可不要给我丢人!”。
卜慌应了声“是”,然后目送着十几名警官走出监舍。
监狱长走了,十几名监狱民警走了,整个监舍里成了卜慌等十几名服刑人员快乐的海洋。他们跳着、笑着、打着、闹着,就连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张庆竟然也像个孩子似的笑个不停。
卜慌则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林正疆等服刑人员在尽情笑闹。他也高兴,为自己,为他们。
但,卜慌万万没有想到,几天后,这件本来应该让他感到自豪和高兴、为监狱领导争面子的事情,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和耻辱,为他本来光明一片的改造前途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