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走进监舍的时候,只有卜慌一个人在。
晚上政治学习,卜慌请了假,从明天开始,《育新周报》就要出试刊了,有几篇稿子他还要修改一下,所以,他向唐警官请了假。
正在他低着头,专心致志的修稿稿件的时候,林正疆把唐七带了进来:“卜老师,唐七要跟你请教关于写稿子的问题,我把他给你带来了。唐警官已经批准了,你们放心的谈吧!”说完,冲着卜慌挤挤眼睛,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紧张的站在自己面前站着的唐七,卜慌心里一个劲的骂林正疆:“你这个家伙真会挑时间。明天小报就要出试刊了,我这还有好几篇稿子没有确定呢,你把他整来,这还让不让我干活儿了?”。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还是客气的把唐七让到编辑组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好,然后,给唐七倒了一杯水。
“唐七是吧?你不认识我吧?”卜慌看着唐七,微笑着说。
“认识你。你是咱们监狱的大秀才,是狱内小报的主编。我听说过你,也认识你,但你一定不认识我!”见卜慌如此平易近人,刚才还有些紧张的唐七逐渐放松起来,说话的口气也轻松了许多。
“是啊,我们虽然在一个楼层住着,但不是一个分队,平时也不干一样的活儿,见面的机会很少。现在好了,我们已经认识了,你也不要叫我卜老师,叫我老卜就行了。都是服刑人员,没有那么客气!”卜慌把凳子往唐七身边挪了挪,依然微笑着看着唐七。
“老卜,听林正疆说你要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你可别让我给你们小报写稿件啊,我小学都没有毕业,连个请假条都不会写。这写文章的事情我可干不了!”唐七笑笑,稚嫩的脸上透露着这个年龄应有的顽皮。
“没有,我又不是警官,哪有什么资格安排你干什么呢?今天叫你来,我只想问一个人:周海你应该认识吧?他跟你是一个分队的?我听林正疆说你们两个关系不错啊!”卜慌一边喝水,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听到卜慌说到周海这个名字,唐七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惊讶的看着面前若无其事的卜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连端着水杯的手也开始哆嗦起来。
“小唐,你不要紧张。你我都是服刑人员,今天把你叫来,只是想跟你聊聊天。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在搞狱内小报,需要很多的素材才能写出好的文章,只有写了好的文章,你们才愿意看啊!咱们就随便聊聊!”见唐七开始紧张,卜慌心里清楚了:看来,林正疆说的事情是真的!
但为了调节气氛,让唐七跟他说实话,他还是微笑着跟唐七套近乎:“小唐啊,你是哪里人啊?今年多大了,因为什么进的监狱呢?”
听卜慌问他这个问题,唐七刚才紧张的表情顿时有了些许舒缓。他苦笑了一下,对卜慌说:“卜老师,我就是咱们绿城省人,我的家在绿城省的蓝海市,是因为贩毒罪判刑入狱的,判了十八年。”
“什么,你是蓝海市人?我也是蓝海市的呀!你爸爸叫什么名字?他那个年龄段的人我应该认识!”卜慌一听唐七是蓝海市人,惊讶的合不拢嘴。
“啊?卜老师你也是蓝海市人吗?我怎么不知道呢?我们两个是老乡啊!我爸爸是蓝海市机械厂的一个工程师,他叫唐浩。你认识吗?”一听卜慌也是蓝海市人,唐七高兴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然后,一把抓住卜慌的手激动的摇着。
“对不起,你爸爸我还真不认识。我原来是在市政单位上班,跟企业上的联系很少。”卜慌把唐七重新按回到椅子上,亲切的看着。
“卜老师,你是咱们监狱的大秀才,在监狱民警眼里是大红人。咱们是老乡,今后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的话,你可要帮我啊,亲不亲,故乡人嘛。你说是不是?”唐七还没有从刚才激动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一边天真的笑着,一边用兴奋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卜慌。
“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咱们都是服刑人员,在监狱民警眼里都是一样的罪犯。只不过,我年纪比你大一些,如果确实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你尽管说,我一定会尽力而为!对了,我们小报编辑组的高风还有负责咱们楼道打扫卫生的贾喜都是咱们蓝海市人,你知道吧?”说完话,见唐七杯子里的水喝完了,卜慌赶紧站起身来,给唐七倒上水。
“贾喜我不知道。高风我认识,在蓝海市,我们两家是邻居!”唐七笑了笑,看着卜慌。
“啊?我怎么不知道啊?你跟我说说,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跟毒品沾上边呢?而且还因为这个问题进了监狱。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这个混账小子?”关系越说越近,卜慌的心里已经把唐七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便带着责怪的口吻问道。
唐七放下手中的水杯,看着卜慌,不好意思的笑笑:“卜老师你大概能看得出来,我不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嗯,不用看,你也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听话的孩子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啊?你看见那个听话的孩子吸毒了呀?”卜慌故意拉着脸,看着唐七。然后,又憋不住笑了起来。
“小的时候,我爸妈都在忙工作,把我扔给了我爷爷奶奶。他们呢,每个星期去看我一次。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在我的印象里就像没有一样。就这样,一直到高中毕业。高考那年,因为平时学习成绩太差,我没有考上大学。我爸让我重读,我没有同意。我妈答应给我找工作,但一时半会儿又办不下来,于是,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待业青年。”
“百无聊赖的时候,我跟我那帮同样没有考上大学、同样在家‘啃老’的同学联系上了。每天白天在家里玩游戏,晚上酒楼餐厅舞厅歌吧,玩的昏天黑地。可以这样说吧,那段时间,吃喝嫖赌偷,我样样都学会了......”
“那你爸妈不管你啊?就让你这么疯着?”卜慌不解的看着唐七。
“管啊,怎么不管?那也地管得了啊!白天他们去上班,没人管我吧?下午他们下班之前我已经出去了。回来的时候都半夜三更了,他们哪来的机会管我啊?”唐七顽皮的笑笑,一脸的得意。
“那最后怎么染上毒瘾的呢?”卜慌着急的问。
“有一次在慢摇吧,我看着那些家伙甩头甩的一个劲,那个潇洒的样子就别提多帅了。我想试试,但没甩几下,头昏脑涨眼睛晕,差点趴在地上。后来,我就问我的朋友,他没有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药丸,并告诉我:把这个东西吃下去,随便甩!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我把那个药丸咽了下去。没有多一会儿,我就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冲到场地中央甩开了头。那个潇洒啊,满堂彩!”唐七突然停下了话题,抬头看着监舍的屋顶,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当中。
“傻小子,那是摇头丸!是毒品,会上瘾的!”卜慌看着自得意满的唐七,气愤的说。
“是啊,后来我知道了,但为时已晚。从摇头丸到大麻再到最后的海洛因,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瘾君子。为了买毒品,以前,在家里偷爸爸妈妈的钱,被发现以后,他们长心眼了,再也不在家里放现金;后来就是借、骗、偷。但随着毒瘾一天比一天大,需要的毒资越来越多。这些小伎俩已经无法满足我吸毒的需要。万般无奈之下,我跟着一起吸毒的同伙开始贩毒。前年的六月份,在进行毒品交易时,被蓝海市警方抓获。由于毒品数量大、影响坏,我被判了十八年的重刑。刚刚二十一岁,我便失去了自由,不得不在这四面高墙的监狱里度过自己的青春。唉......”说到伤心处,唐七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目光呆滞,低着头,把玩着衣角。
看着面前的唐七,卜慌无奈的摇摇头。
“那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周海是怎么回事?”卜慌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正在低头伤心的唐七。
一说到周海的名字,唐七马上缓过神来。他惊慌的抬起头来,战战兢兢的看着卜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已经知道了。孩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呀?自己作践自己呀!这要是让你的父母知道了还不伤心死吗?再说了,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你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个监狱里待下去?你有十八年刑期,你不减刑啊!”卜慌再也坐不住了,也再也忍不下去。他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怒容的看着唐七。
唐七低着头,没有说话,伤心的抽泣着。
突然,他双膝着地,噗通一声跪在卜慌面前:“卜老师,我错了。但是,看在你我老乡的份上,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传出去。今后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唐七伤心的哭着,抱着卜慌的腿不松手。
卜慌弯下身子,用力掰开唐七紧紧抱住他双腿的手,扶着他坐在椅子上:“你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那个周海逼着你干的?”
唐七低着头,一边哽咽着,一边对卜慌说道:“我入监以后,我爸妈嫌我太丢人,一气之下跟我断绝了关系。我入监两年多的时间,他们从来没有来监狱看过我,更没有给我寄钱、寄东西。我来到三监区以后,被分配在二中队八组,周海是我的组长。他是因为强奸杀人罪进的监狱,判的无期徒刑。我刚入监那会儿,他看我年纪小,很照顾我,利用他罪犯小组长的身份给我安排一些比较轻松的活儿。平时,也经常给我买吃的、用的。对此,我很感激他......”
“就是再感激他,也不能干这种龌蹉事情啊!你怎么这么傻呢?”卜慌生气的看着唐七。
“有一天晚上,监舍的同犯都到大餐厅参加学习去了,周海因为感冒没有去,监区的民警不放心就让我在监舍里照顾他。看到整个大楼里没有人,周海竟然对我提出了那方面的要求。当初,我说什么都不肯,可他吓唬我,说如果我不同意,今后就把小组里最重、最脏、最累的活儿让我干等等,我一害怕就......”唐七羞愧难当,再说不下去了。
卜慌气呼呼的站在窗前,浑身发抖。
一会儿,他转过身来,看着唐七:“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不要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了。如果周海还敢威胁你,你就跟他说,我卜慌知道了这件事情,如果他继续胆大妄为,我就会立即报告给警官!他是无期徒刑,我看看他还减不减刑了!另外,今后有什么事情,缺什么东西跟我说,不要为了那一点点东西丢弃了做人的尊严!你回去吧!”卜慌挥了挥手,让唐七走。此时,一股发自心底的怒火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他不敢回头,怕自己控制不住,会狠狠的揍唐七一顿!
唐七逃也似的跑出了卜慌的监舍。
第二天,周海来了。他把卜慌叫出监舍,谈了整整一个小时。
之后,卜慌给唐七的父母写了一封长信。在不久的一次探监时,唐七的父母第一次出现在儿子面前。看着母子三人拥抱在一起激动的嚎啕大哭的情形,卜慌倍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