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妃固然不对,但是皇后斥责赵贵妃也并非得体。梁帝心头不悦,正要发作,变听得将烈笑道:“娘娘何必生气呢?大梁乃中原王朝,与我蛮夷之辈风俗各异本是常事。在我草原之上,部落之人甚至不知何为兰陵美酒,何为琥珀之光。这仅仅是大梁文化与我等的差异,只有区别之分,何来高下之论?今日我等齐聚,美酒佳肴,另有舞姬伶人者众。怎可多论此物,辜负了这般好风月。”
将烈本是狄戎,就算是说得不漂亮也没有什么。契科丹的梁语虽好,但是此时崇明殿中的文臣具是正二品的人物,学识口才岂会没有较量的过契科丹的人物?但是若真的是那么做了,今日这场国宴,也就变了味道。
赵贵妃方才被皇后训斥一通,此时也不敢再贸然发话。与自儿子端王对视一眼,后者看看靳清,随即赶紧对着她一阵挤眉弄眼,更是让赵贵妃不知所措。她索性不再说话,只谨慎的看着崇明殿中其他人的动态。皇后也知道此时不能太过,林家已倒,梁帝又没有按照承诺给昆王太子的身份,她的处境岌岌可危。如果不是赵贵妃做得实在失礼,她也没有这么正大光明摆出皇后威严的机会。此时看见梁帝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她哪里敢再说一句话?只能看看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昆王,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一声。
这种场合,历来只有妃位以上的宫妃才能参加。此时顾淑妃禁足未解,贤妃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此时崇明殿中只有皇后与赵贵妃、王德妃两位主位。看着皇后与赵贵妃都不说话了,王德妃淡淡一笑,开口打破了依旧有些冰冷的局面。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承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陛下,臣妾听闻图钰国王室使用酒具大都是玉器制成。王子万里迢迢,一路山高水远来到我大梁。如今又品尝到我大梁的兰陵美酒,思乡之情自然越发浓郁。臣妾记得陛下去年曾赏赐了臣妾一只夜光杯,臣妾福薄,一直也没有用上。这么好的东西放在臣妾宫里,真是被埋没了。倒不如请陛下恩准,让臣妾借花献佛,将这夜光酒杯转赠给图钰王子。一来慰藉王子思乡之苦,二来解除宝物蒙尘之忧。也算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王德妃已经把事情做到这里,契科丹如果还不知收敛,梁帝未必会继续对他如此客气。好在契科丹还算聪明,没有真的打算在大梁的宫城里挑衅梁帝。既然王德妃这么说了,契科丹自然愿意顺坡下驴,将这件事情揭过。
梁帝看着契科丹也没有继续的意思,也是大笑,夸赞了王德妃几声,便把这件事情放过。赵贵妃暗暗恼恨,那夜光杯虽然稀罕,但是她也不是没有。只是遇到这种事情,她第一反应的处理方式绝对与王德妃不同。所以造成的结果,自然是天差地远。王德妃依旧抿嘴浅笑着,没有一点点情绪的波动出现在她脸上。熟悉这位德妃娘娘的人都不由得奇怪,这位德妃娘娘虽然平时也算和善,但是绝对地没有到这种与世无争的地步。不少人暗暗称齐,感叹今天真实怪事频出。
契科丹出列行礼:“契科丹叩谢谢梁皇、德妃娘娘。”昭华郡主在契科丹回到座位上坐下之后,微不可查的朝着契科丹点了点头。
梁帝挥手示意他不必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随即便转过身去与王德妃说起话来。赵贵妃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更加不悦。又与自己的儿子端王交换了眼神,凭借着心里的一口气往梁帝耳边悄声道:“陛下,那夜光杯臣妾宫里也有,不如……”
赵贵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帝打断:“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谁也不许再给朕提。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管教管教你的儿子。朕看代王比端王聪明多了,这都是德妃教导的好。”
虽然梁帝与后妃居于高位,梁帝也特意压制了声音,除了高台上的几位并没有人听到这话,却也让赵贵妃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不甘心地道了一声:“是。”随即无奈的看向端王。端王心里暗恼,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只能悻悻的坐在座位上生着闷气。目光扫过坐在他右边的代王,便变得更加无奈也更加气愤,随即也只能是偃旗歇鼓。坐在一边不动声色却把一切都尽收眼底的庄王与昆王看见端王这副摸样,又看看依旧无动于衷的代王,都在心里有了自己的计较。
靳清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耷拉着眼眸,并不去看崇明殿中各处的情况。他身后坐着的是顾远泽与秦全,此时两人都没有这么悠闲。秦全看着赵贵妃和端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顾远泽皱皱眉头,他不是很明白,靳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很喜欢靳清这种做法。
没有什么人比顾远泽这位礼部尚书更加清楚在这种场合上说错话的后果。赵贵妃对于儿子言听计从,儿子一个眼神她就可以为了儿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是在这样子的场合,没有什么人会去特意关注赵贵妃端王母亲的这个身份。赵贵妃是四妃之一,享受着四妃的尊荣,自然有着四妃的职责。赵贵妃今日在如此之多的使团面前,如此之多的大臣、宗亲面前说错了话,所有人都会记住。赵贵妃日后若是想要再上一步,便是难如登天。可能赵贵妃现在认识不到,但是等到她认识到了,必然后悔莫及。当然,梁帝自然可以不管不顾不计后果的扶赵贵妃上位。但是从梁帝眼睛里显露的厌恶来看,顾远泽可不认为赵贵妃有这么大的魅力。说到底,赵贵妃也不过就是梁帝创造朝中平衡时所动用的一颗棋子。梁帝也许会对这枚棋子动些心思,但却不会为了一颗棋子毁了整个棋局。
屈淮把身体往杨定平那边靠靠,军令司高层中他与杨定平都来了。此时也坐在一起,他对着杨定平低声道:“你没告诉我有这一出啊。”
杨定平理所当然的回答:“你没问啊。”
屈淮冷哼一声:“什么代价?”
杨定平道:“大梁可以与图钰国做生意,平南王府却不是不能白送。虽然少一点,但是也没什么风险,契科丹没有理由会拒绝吧。反正他很快就会返回图钰国,这里发生什么,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屈淮怒骂一声:“败家娘们。”随即又忍不住笑了:“那靳清呢?他不是这么容易能贿赂的了的吧。”
杨定平口中本要说出的话语一顿,最后说道:“有些人,不用贿赂。”
屈淮理解的点点头,口中嘲讽道:“越来越恶心了。果然恶心的眼睛看谁都恶心。”杨定平扭头看他,不出所料的看见屈淮的脸色一下子冻结,如同千年未化的寒冰。
他们这样子的人,猜忌人心久了,就连自己都恶心自己。无论是谁,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心结。杨定平有,屈淮有,昭华郡主有,曲容也有。这个结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谁也帮不了谁。他们能做的,仅仅是沉默的观看。
沉默的缅怀,其实比感同身受或是同情的眼泪,更加具有效力。
杨定平道:“没有刻意的避开镇北侯府,这件事情曲凤城是知道的。你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之情根本不知道你会来。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一次破例了。你怎么看出来端倪的?很明显吗?”
杨定平算是没话找话,屈淮也懒得搭理他,只是挑起眼皮看着他:“你觉得平常时候王德妃有这么温婉贤淑吗?”
杨定平神色凛然:“我对于陛下的妃子了解不深。”
屈淮道:“那是你忘了这位王德妃出自于哪里了。只要知道王德妃一贯的处事手法,就可以看出问题。陛下不管,不过是因为正好顺了他的心意而已。”
杨定平断起酒杯:“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管,自然也算计过了。”
昭华郡主对着季承低语几句,随即站起身来准备出去透透气。她不是曲容那样子的皇室女子,周围可没有围帘围着。那些人好奇或者待着恶意的目光都可以直接的射到她身上。她习惯了,却也实在说不上喜欢。想想还在平南王府里算账的高华郡主和今天就要交付的货物,她更是心乱如麻。她和梁帝告罪一声,便走出去透气去了。
将烈看见昭华郡主离开,也起身跟了上去。昭华郡主已经很久没有与他见过面,他也不知道平南王府的心意到底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的变化也更加明显,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还不能取得平南王府的支持,他就有可能丧失放手一搏的能力。即使他还有最后的倚仗确保他可以离开大梁。但是有没有平南王府的支持,可能就会是两种不同的结果了。在没有与高华郡主达成一致后,将烈对于能否说服昭华郡主也没有十足的信心。
平南王府在南部狄戎心里的地位和威慑力,以及平南王府本身所具有的实力,都太过于让人心动。而几乎无一例外,所有让人心动的具有强大魔力的东西,都带有一定的危险性和风险性。如果平南王季世忠还在人世,将烈绝对不会打平南王府的主意。那不是与虎谋皮,那是羊入虎口。但是如果是昭华郡主,会不会就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