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殿,国宴。
这场巧合而又是推迟的国宴,吸引了不少人的光芒。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国宴,却也阻止不了人们对于参与宴会那些敏感人物身份的好奇心。甚至有人悄悄猜测着,这场国宴之上,会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但是哪怕猜测这件事情的人自己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一场每年必来一次的形式,并不会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曲容坐在女眷之中,隔着围帘往外面看去。大梁风气越发开放,民间女子已经可以随意走动。甚至于渝国已经有女子操持商务的事情发生。但是在着深宫之中,依旧保持着原有的礼节。正式场合女眷不与男子同席,就算是皇后也与梁帝分桌而坐。曲容就更不用说,她与几位公主及长公主坐在一起,四周都被围帘围着。她们能够通过薄纱看到外面的情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她们。
今日国宴,虽然是宴请图钰国使团。但是依旧在长安城内的渝国使团和天狼使团也来了。不过天狼那边就不能称之为使团了。质子将烈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身后空无一人。将烈怡然自若,浑然不觉尴尬。
曲容心思微微一动,草原形势很有可能再次改变。将烈现在依旧在长安,并且还没有取得平南王府的支持。不久之后,草原形势若是发生改变,将烈又当如何?曲容很想知道,这个被天狼部落所有人不放在眼睛里的将烈,能不能带给那些人一个惊喜。
将烈旁边坐着天狼部落的老朋友渝国使馆众人。向哲感受到曲容的目光,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只是隔着围帘也看不到什么,所以向哲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去。分出精神听着齐鹏程给苏然普及这种宴会的政治常识。苏然倒是不笨,对于政治也有着一定的敏感。但是他一向对于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就算是在渝国也并不费心经营这些,更不用说在大梁。在渝国他是宰相的弟弟,国师的师弟,自然没有人会为难他。但是在大梁,他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渝国。齐鹏程何等精细,自然不容有失。此时正将到场各处的关系与苏然交代。苏然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也强迫自己那金贵的脑袋记着事情,以备不时之需。只不过从苏然那时不时就飘到自己周围那空荡荡的桌子上的目光来看,苏然并没有怎么用心去听齐鹏程的淳淳教导。
曲容的目光游离一圈,慢慢到了宗亲的位子。这个时候还算比较早,大臣们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没有到。只有几个礼部的官员忙前忙后的打点着事物。宗亲们却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平南王府与镇北侯府最是简单。平南王府的座位上只有昭华郡主与平南世子季承。镇北侯府则是如同天狼部落一样,只有镇北世子曲凤城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曲容的目光并没有在这些人身上停留太久。她的目标不在这里,轶合王,也已经到了。
轶合王看起来比梁帝年轻不少,看起来心宽体胖,一点也没有王室固有的模样。一双眼睛笑眯眯的,配合着他那极为庞大的身躯和面上洋溢着的红光,倒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弥勒佛。他的身边坐着轶合王妃,后面则坐着他自己的长子。曲容的目光着重观察一下这位轶合王妃,随即便有了计较。
据外界传言,轶合王与王妃十分恩爱。轶合王府里只有几个通房丫头和侍妾,连侧妃都没有。曲容多年来除了每年除夕这些日子,也不怎么见这位轶合王妃,印象自然不深。只依稀记得是一个极其瘦弱的女人,脸色也总是待着几分苍白,听别人说是多年抱病的缘故,曲容也一直没有如何在意。但是现在看来竟不是如此。那轶合王妃虽然看起来深色如常,但是只要仔细观察,不难发现每当轶合王目光扫过之时,王妃眼睛里深深的畏惧。
一个受宠爱多年,为其生儿育女,多年来地位稳固的王妃,看见自己夫君的时候,眼睛里为什么会是畏惧?那不是敬畏,那是畏惧。是一种哪怕隐藏的再好,都隐藏不住的恐惧。轶合王与王妃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没有等曲容再想,高安拖长了嗓子的:“陛下驾到,皇后驾到。”就传了过来。曲容起身上前,与众公主宗亲一同行礼。行礼之声越过崇明殿的屋脊,好像要直上云霄,向天上众神展示梁帝威加四海的风采。众臣跟在梁帝身后鱼贯而入,更为走在最前的梁帝增添几分威严。
梁帝心情很好,挥手示意众人落座。高安等到众人回到座位上,才拖长了嗓子继续喊道:“请图钰国王子入殿。”
众人的目光一齐向颠口望去,图钰国王子契科丹头戴紫金冠,腰围白玉带,面如明月,眼若琉璃。身高七尺,干劲挺直。单看相貌气质,便知绝非等闲之辈。只是他相貌并非常见的梁人渝人之像,倒是让不少人在心里暗暗称弃。
“契科丹参加梁皇,梁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契科丹如同演练千万次一般,对着梁帝与梁后行礼。礼节之准确,口音之标准,实在不像是一个西藩王子能够说出来的。就算是将烈刚刚来到大梁的那段日子,都没有他说的标准。
契科丹如此流利准确的礼仪,自然也让梁帝心头大快。他大笑着挥手让契科丹起来,示意契科丹落座在渝国使团旁边。随后便与契科丹攀谈起来。
“王子远道而来,对这大梁风土人情,不知道有何看法啊?”
契科丹向着梁帝微微低头:“回梁皇,契科丹久居西藩,不曾接触中原风貌。一路走来,感觉与我国大不相同。契科丹一直十分仰慕大梁文化,今日能够来到大梁长安一睹盛世王朝的风采,实在是三生有幸。”
这番话让梁帝听着舒服,他笑道:“既然王子喜欢大梁,就不妨多留几日。让端王待着王子,好好在这长安城之中走一走,看一看大梁长安,究竟是怎样景象。”
梁帝这边刚刚提上一句,端王立刻反应过来。他这些天与图钰国的人接触的不少,图钰国中的人已经认识了他。此时梁帝提起,他便赶紧对着契科丹颔首示意。契科丹微笑着回礼。一双宝蓝色的眼睛如同深邃的海洋,笑意一下子到不了眼底。
梁帝自然也看见了端王的小动作,也没有说些什么。率先拿起酒盏:“今日朕与众卿在这里宴请图钰国王子一众,为的是修两国之好。众卿与王子万万尽兴,方不辜负这美酒佳肴。朕先饮此杯,众卿随后。”话必一饮而尽。殿中众人自不多言,酒杯顷刻见底。
契科丹饮尽杯中之酒。大梁并不如同草原狄戎,对于酒一向是尊为雅事,从不劝酒。梁帝先饮不过是开宴的标志,之后便也没有什么约束。众臣之间相互便也开始小声谈论些事情。梁帝也与宗亲大臣们随意的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好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契科丹突然大声叹息一声,吸引殿中不少人的目光。梁帝也将目光投注在契科丹身上,问道:“图钰王子何必叹息?”
契科丹道:“梁皇,一直以来,臣都听闻大梁的美酒乃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承来琥珀光。’这美酒虽然的确是香气袭人,酒杯却是银制,实在是辜负了如此好的美酒。”
昭华郡主往自己手边的酒杯看上一眼,大梁以金银为贵重之物,所用酒具也是如此。梁帝与梁后的酒樽是外金内银,他们这些宗亲与外国之人则是纯银,大臣为包银。银酒具一来美观,二来在验毒杀菌上都有奇效。一直以来备受梁帝喜爱。所以每逢国宴,大多使用这种样子的酒具。其余各国因为风俗不同,也与大梁有些出入。譬如渝国高层宴会使用的便是青铜酒具,东藩大多高层使用的是贝壳制成的酒具,西藩地大物博,自然风俗各异。但是在这上面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提出意见的,契科丹可是第一个。崇明殿上的气氛,立刻便有些微妙。
赵贵妃进来得宠的厉害,就连座位都只是落后梁后半席。虽然还没有皇贵妃的名分,却也有了皇贵妃的尊贵。此时一听见契科丹如此话语,立马生起一种要维护大梁威严的责任感,出言斥责道:“大胆契科丹,如此不知礼数。大梁酒具乃是陛下亲定,岂容你胡言乱语?必是你西藩蛮夷不知贵贱,全不知何为上国尊贵。”
原本契科丹说话的时候苏然酒含了一口酒在嘴里,后来气氛变得微妙,这一口酒咽也不是吐也不行,便被他一直含在嘴里。此时赵贵妃这话一出来,苏然立马便想笑。一口酒憋在嘴里,再加上一口气提到胸口,立马便呛到了。呼天抢地一通咳嗽,再加上嘴里未能全部咽下去的酒水,实在是有些狼狈。然而苏公子完全不当回事,借着咳嗽掩盖住自己已经没办法隐藏的笑意。他原来只觉得梁帝脑子有问题,现在他甚至已经怀疑梁帝眼睛也有问题。这种女人宠的和宝贝似的,还皇贵妃?真是不怕丢人现眼。
向哲浑然不觉得四周气氛微妙,伸手拍在苏然后背上为他顺着气息。苏然咳嗽完了,赶紧出列行礼:“陛下,臣失礼了。还请陛下恩准,容臣下去整理仪容。”
梁帝面带怒容的一挥手,苏然赶紧逃之大吉。赵贵妃还不满足,张嘴便又有话要说。皇后威严的看着赵贵妃:“贵妃,国宴之上,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三道四了?图钰王子远道而来,风土人情有所不适应乃是寻常之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大梁泱泱王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岂可随意在国宴之上说出这等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