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吹满头,亦算作白首。
绿言盯着那两个字沉吟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说到:
“薄荷姐姐,在你和魔尊前往西海之滨的那个月,在我的真身下总是有一个算命先生在晃荡,还碎碎念着什么‘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算命先生在我去极域之前也在阳台外的香樟树下出现过,也是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他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除了那句话,他还说过什么?!”
“他还说了一个名字。”绿言看着我,面带犹豫,“他说的是九歌。”
绿言的话语刚落,手链便发出一道绿光,就仿佛是听到这个名字而感到欢喜似的。
我咬了咬下唇,怎么又是九歌?
而且还和极域有关。
那个疯疯癫癫的算命先生,貌似只要他出现,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先救他们两个。其他事待会儿再说。”池塘里的鱼跃起,溅起一朵朵水花。
掏出怀里保命的丹药,只剩下最后两颗,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将朱红色的逍遥丸喂进玄武和锦绣的口中。
将玄武的头微微抬起,接过绿言递过来的水,浅浅地喂了他一口,将他的头抬得更高一点,药丸顺着喉咙自主吞咽下去。
写完那两个字,他便再次失去了意识。昏迷之中的人是不会思考的,但是还保留着下意识的一些动作,例如吞咽和呼吸。
绿言按照相同的方法将药喂进锦绣的口中。
太阳在爬到头顶的位置,用毒辣的眼光扫视着人们脆弱的心灵。
最近的秋老虎越来越厉害了。
而且,明天就是阴历的八月十五,玄女二十阵法如果成功,星颖就会变成孤魂野鬼,而且依据仓颉那样阴狠的做事风格,他很可能会将星颖的魂魄直接打散。
星颖的死活和我没关系,我要救的是王觉和上官昊天。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到。
“玄武,你醒醒。”
我用手拍了拍他的脸,用灵力探测了他的全身,并没有太严重的内伤,只是被锁仙链困住,暂时失去了法力,神仙没了法力,也就和一个普通人差不多。
他和锦绣昏迷不醒是因为被水呛了许久,湖水进入气管,造成的窒息昏迷。
我将手掌化成双爪,指甲化成尖利而长的爪子,在锁仙链上用力一挥,只听一声清越的金属碰撞声,然后便是“咔擦”声连响。
锁仙链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出现许多裂纹,最后碎成一块块黑色的玄铁块。
松了他们二人身上的束缚,看着地上的水渍不断漫延到脚边,绿言粉扑扑的小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王觉和上官叔叔会不会有事?他们人类很脆弱的,很容易死亡的,可是我不想他们两个死了。玄武哥哥和锦绣姐姐现在昏迷不醒,魔尊和噬也不在这里,单凭我们两个人可以救出他们来吗?”
太阳稍微往西边偏了一点,现在差不多是下午一点多,我斩钉截铁地看着绿言的眼睛说:
“这点小事,本喵还是解决得了的,总不能什么都依靠别人帮忙。”我撇撇嘴,要不是羽刹太厉害,光芒太耀眼,掩盖了本喵的光环,本喵也是很厉害的说。
羽刹胸口上的伤似乎一直没有彻底痊愈,不知不觉之下,手掌不禁抚上心口的位置,心脏有规律地跳动着。
和绿言将昏迷的两人搬进客房里,途中看到羽刹召出来的两个小丫鬟。
两个原本俏生生的小美人身上染了血,化成了原型,我一眼就看出她们的种类,是天山的雪狐。
指尖一弹,火苗越燃越大,吞噬了她们的躯体,最后只剩下一捧白灰色的粉尘。
风吹得火焰左右摇曳,回廊两旁种植的向日葵低头默哀。
我把玄武放在回廊上,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屈起手指,捧起这两只小狐狸的骨灰,用随身带着的须弥戒子收起来。
本喵会为你们报仇的,仓颉,我发誓,定斩你首级,管你是神是鬼,三番两次,不可原谅!
安置好玄武和锦绣,拉起绿言的手,下了楼,到了书房,移开墙上的傲雪寒梅图,按下开关,墙面缓缓移开,露出里面漆黑一片的密室。
一股潮湿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绿言捂上口鼻,呛得连连咳嗽。
点亮墙上古铜色的雕花油灯,时隔多年,灯盏中的油已经只剩下浅浅一层,灯火忽明忽暗,照亮了密室一角。
刚走了几步,只觉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物,狐疑着弯身去捡,借着微弱的灯火打量手上的物件。
心里猛地一窒,这金钗?!
程国锦过世后交给我的金钗,绿言在临风城郊外反水时用的凶器,最重要的是这金钗我前不久还见过,在九歌写给某人的信上,画了一只金钗和一个葫芦。
绿言已经走下石阶,黑暗中传来她的催促,我收好金钗,快步走向更深的黑暗。
作为一只灵猫的优势在此刻就显得尤为突出,猫眼是能夜视的,而绿言身为一棵香樟树,在完全不能视物的条件下,时不时就传来磕脑袋碰胳膊的声音。
走到底部,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潮湿,在地上画了几个符咒,立时便出现一个通往地底的无底洞。
一股恶臭从洞中传出,隐隐还有湍急的流水声在洞中回响。
“薄荷姐姐,这个洞下面是什么?”
绿言好奇地趴在地上往下看,我顺势朝她的小翘臀上踢了一脚,自己也随即跳下,还不忘提醒她一句:
“下面是忘川河,变回你的原身,不然我们都要被那该死的冤魂怨鬼缠住脚,不想洗淤泥澡的话,你的动作最好再快一点。”
“……”绿言一脸懵逼地看着我。
我瞪她一眼,谁能理解一只猫的洁癖癌晚期?
伸出爪子在她的脸上随便比划比划,威胁到:“本喵脾气不好,你最好快点。”
好说歹说,绿言总算在我们即将落入忘川的时候,于十万火急之间变回了原型,水里面咕嘟咕嘟地冒泡,绿言抽抽鼻子,语气委屈:
“薄荷姐姐,你身上不会被淤泥染脏,可是我现在缺已经泡在忘川里了……呜呜……”
“当初羽刹一口口水帮你灭了火,也没见你嫌脏。”我撇嘴,要不是忘川河的尽头在极域,本喵才不愿走地府这条又脏又臭的忘川。
地府这几年明显缺乏管理,忘川河上的引渡人偷工缺勤,忘川河里的怨鬼愈发猖獗,黑白无常夫妇也不说来管理管理,不过,说不定阎王自己也在偷懒。
忘川河水流湍急,大概只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不远处二三十里处的断崖就是尽头,前方有一条巨大的瀑布,轰隆隆的水声响彻耳际,宛如身处雷池,雷声不绝于耳。
“啊……薄荷姐姐!阿言要散架了!”
“闭嘴!吵死了!”我泄愤似的踢了一脚树干,紧紧抓住糙手的树枝,“你是香樟树,又不会沉!鬼叫什么!”
本喵有严重的洁癖,而且!本喵掉水里会被水淹,我是一只地地道道的不会游泳的猫,一切法术和符咒都失去了效用。
一边看着越来越近的断崖口,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死定了死定了。
绿言还在继续鬼哭狼嚎,我听得烦躁,又踢了她的树干一脚,树妖在忘川河上是不沉的。
引渡人的真身也是树,貌似还是神树,八千年为冬,八千年为夏,南海的大椿,据说,已经活了很多年了。
“啊!要死啦!薄荷姐姐,救我!”
绿言不顾形象地哇哇大叫,树身颤抖个不停,湍急的流水溅到我的裙角上,我让她闭嘴,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周围太过喧闹,我都快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
忘川河底到处是残肢断体,时不时就被断骨锋利的切口划破皮肤。
按理说,被水流不停地冲击的断口,应该是相当光滑才对,但是因为这是忘川的尽头,不能以常理度之的极域入口,所以,一切不合理的存在,在这里都可能是合理的存在。
被水流和水底横插的骸骨撞得七荤八素要死不活的,白色小碎花裙被染成了黑灰色,还散发着一股死鱼死尸的恶臭味,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背上。
扶着旁边的断壁残垣站起来,胃里翻江倒海,止不住地干呕,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身上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我扶着墙干呕了一会儿,一个黑色的手印印在墙面上,迅速腐蚀了手下的一堵断墙,冒出滋滋的声响,黑色的烟气缭绕着升起。
啧啧,这忘川河到底是有多脏?该不是某座化工厂把工业废水排进忘川里了吧?这明显是含酸量过高啊。
四周荒凉萧索,黄色的风沙漫天,崎岖的道路旁枯草丛生,风压低了枯草干细的躯体,露出草丛里面掩藏着的森森白骨。
前方二十里处是高耸入云的城墙,墙上守卫森严,牛头马面的侍卫面目狰狞痛苦,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经受酷刑。
褐红色的巨大城门上方有一石匾,上书“修罗地狱”,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笔锋入石三分,题字是武神萧战,牌匾上杀意透骨,冲天的煞气令人心悸。
“薄荷姐姐,这里是哪?”绿言声音颤抖,对面前的城池明显有些惧怕。
“修罗地狱。”
绿言猛地一怔,面露惊恐,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无事。
这里的入口通向极域的修罗地狱。
武神萧战,原天界武神,主管人间战争胜败和保卫天界安定,后因为一个女子而堕入魔道,现在主管极域之中的修罗地狱,为人狠辣阴厉,不择手段。
玄武只写了极域二字,却并未指明到底在哪部分区域,三大区域要是全部绕过一圈来,少说也得要个把月。
个把月以后,怕是要准备帮他们收尸了,还有那无辜的二十个十五岁少女,正值花季,却被一个自私的神卷入了一场阴谋。
忘川河水免疫一切法术,只有用龙血树的汁液才能洗净。
于是,两只像刚从忘川河里爬上来的怨鬼的老妖怪,站在了城门前。
守卫沉默着打开了城门,刚踏进去,我就瞥见前方的茶馆里闪过一抹亮眼的湖蓝。
我转头去看绿言,发现她也惊讶地看着我,瞪大的眼睛仿佛在说有救了!
互相一点头,心领神会之下,直接向前面的酒楼奔去。
可他不是在西海之滨么?为何此刻会出现在这?
手腕上的猫眼石温度烫得吓人,绿色的光华不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