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将往事当墨,写得纸上半生酸。
修罗地狱里和天空之城不同,这里有白天与黑夜,而后者只有黄昏。
此时日头渐渐西斜,酒楼茶馆都在门口点上了猩红色的灯笼。
这里没有风,只有不停在身旁冲撞的煞气,灯笼挂在门檐上左右晃荡。
其实只要细细一看就能发现灯笼里根本没有火,是灯笼本身外面的那层油纸在亮。
一个吊死鬼抬头看我一眼,目光相撞于空中。
我看到它长长的舌头伸在外面,眼角吊起,露出大部分眼白,肩头耷拉着,一身白衣,飘在路上。
它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又看了我一眼,才继续飘向叹息台。
叹息台是极域里的一种娱乐场所,观看关押在这的妖魔相互残杀,这会使他们热血沸腾,如果它们还有热血的话。
这里关押的往往是罪大恶极连鬼都不能容忍的恶棍,或者是在极域里犯了错的妖怪。
极域这个世界不属于六界任何一界管辖,这里鱼龙混杂,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神魔人仙,这里的法则就是强者生弱者死。
天空之城里的居民大多是魔神,原本是在仙界当差,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入了魔。除魔神之外还有一些低级的虫人和小妖,在城内做一些低贱的活计。
修罗地狱的居住民大多是妖魔,还有一些走火入魔的散仙,或是罪大恶极的恶徒,这些人生来骨子里就带着杀意,注定不得轮回。这里煞气极重,也大抵是因为这个缘故。
而在人间极乐,居民大多是入魔的神佛、僧人、道人,还有一些人间十恶不赦的罪犯,极乐城内的妖魔人神都属于杀孽过重的“善人”。
用身上的墨莲花瓣换取了一些关于这里的大概情况,顺带着打探了一下九歌和羽刹的消息,虫人却都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蛛丝马迹。
明知结果可能如此,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了一下。
我和绿言已经在修罗城内转了不下十遍,但是依旧不见羽刹的影子,那么大个老妖怪,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虫人消息最为灵通,若是在虫人那里打听不到的消息,就说明要么是酬劳不够,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
一瓣墨莲,这已经算很高的酬劳了。墨莲可遇不可求,西海之滨的艰险不必多说,更何况深渊死寂?
除了羽刹养的那一片,若是有其他天灵宝地偶然出现一株墨莲,消息就会立即传开,到时候就会引发群雄大战。
但这样的概率小之又小。除了那种情况,就只剩下魔尊的百草园里的那片墨莲。
即使知道墨莲在哪,也没有人敢去魔尊的头上动土。
虫人收下墨莲后就满口答应说只要有消息就立即派其他虫人通知我。
这得等到猴年马月。
坐在修罗城最好最高的酒馆的屋顶上,煞气在周围掠过,偶尔有几股特别强的会擦过脸颊,斩断一缕发丝。
本喵现在浑身都是忘川河里带出来的淤泥,这淤泥不会干,一直滴滴答答地滴着水,腐臭味熏得我的嗅觉都快要失灵了。
我越想越气,顺手砸了手里刚买的醉浮生,这酒味道不错,但还没喝几口,就被我一时冲动给砸了。
绿言被吓了一跳,以为我喝醉了,忙过来扶住我的手臂,生怕我一不小心就掉下去。
手腕上被猫眼石手链烫起一圈红痕,也不明白为何手链莫名其妙的就发烫了,而且还摘不下来。
不知道玄武醒来没有,手链的事我还没问清楚呢。
绿言看我不说话,拽着我的指头撒娇:“薄荷姐姐,找不到魔尊和九歌不要紧,还有的是时间,阿言陪你一块找。”
“别闹,本喵在思考人生。”
我担忧地看着天边烧红的晚霞,金乌化成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一半,到现在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明天就是月圆之夜。
上官昊天和王觉,你们一定要撑住,本喵一定会找到你们的!
试着催动了一下我当初给他下的保护咒,没想到竟然有了反应,食指指尖亮起一点跃动的光,像停了一只萤火虫在上面。
“绿言,本喵有办法了!我们去救上官昊天和王觉。”
拉着绿言直接跳下五十层高的酒楼,酒楼掌柜从其中一扇窗子探出头来,骂骂咧咧地指着我们讨要酒钱。
一瓣墨莲扔上去,掌柜立马扑上去接住,随即变了脸色,一脸和气,笑眯眯地献媚。
“客官走好,客官下次再来啊,小店蓬荜生辉!”
闻言,我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在滴水的衣裙,蓬荜生辉?不把酒楼给熏臭就算不错的了。
“薄荷姐姐,那上官叔叔他们在哪?”
“你看。”我将手指伸到她的面前,“往西边走,就在我们下午路过的那家杂货铺。”
指尖的光点往西边飘,而且越接近杂货铺,光点就越亮,也跳动得越厉害。
直接踢开杂货店的店门,里面的客人依旧我行我素地购买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似乎这样的事在这里很常见。
老板是个贼眉鼠眼的半妖,看样貌应该是人类和鼠妖的结合。
老板一脸谄媚地迎过来,语气恭维,脸上堆满笑意,一双小眼睛被挤得只剩下两个圆溜溜的黑色小豆子。
“客官,这是何意?若是小店招待不周,大可直说,何须脏了客官您的脚?”
话虽如此,但是他的眼里却丝毫没有半分恭敬之色,反而是一片不卑不亢的波澜不惊。此妖非池中之物,若假以时日定能成大气候。老板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的情绪,越发卑躬屈膝。
“仓颉在哪?”我跨步向前,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接着心念一转,芊芊十指化为利爪。
温热的血管在爪子之下有规律地微微跳动,只要向前轻轻一刺,颈动脉就会喷出血来。
“仓颉?不认识,倒是小人有一个店里的伙计,叫藏颉,是个貌美的狐族少年,要不要介绍……别别别,小人真的不知道什么仓颉。”
“薄荷姐姐,会不会是弄错了,他看着不像坏人。就是有贼头鼠脑的。”
绿言不谙世事,天真得可爱。看人从来不是看面相,看人应该看一个人的内心,他所表现出来的做事的细节里透露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二十多厘米长的爪子对准他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只要我将爪子往前一送,再一扣,那双眼睛就该出现在我的掌心。
那双眼眸深处仍旧是波澜不惊的镇定与从容,这让我莫名地想起一个神来。
那日仓颉的眼里也是这般的古井无波。
一个人可以改变外貌、可以改变说话的方式、口音和习惯,但却无法改变一些从骨子里就带着的东西,仓颉的从容、羽刹的桀骜不驯、玄武的看透一切的淡然。
爪子猛地变长,戳进老板的眼里,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四溅,也没有看客的惊声尖叫。
他们表情麻木地看着我们,然后和老板一样,软成一滩烂泥,在地上咕嘟咕嘟地冒泡。
“金蝉出壳,让他给跑了。”我从桌案上顺手拿过一块手帕,嫌弃地擦着刚才碰到他的手。
“手帕上有字!”绿言惊喜地夺过手帕,展开放在桌案上,“你看,这绣着两个小字……额……又是九歌?”
猫眼石又开始发烫,手腕宛如被煮熟了一样地刺痛。
忍着疼痛,看看手帕,又看看手链,再联想到前几次猫眼石的反常。
我明白了,只要是有关九歌的东西在附近,猫眼石就会有反应。
母亲,是你么?你是不是还对他念念不忘?忍不住一声叹息。接过手帕细细打量了一番,上面散发出一阵阵的清香,就像海洋上的风一样令人捉摸不定,仔细去闻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九歌留下来的?上一次在极域里得到的无名信封,还有这次的手帕,若他不知道我的存在,那他一定是和极域之中的某些人有书信往来,而且,有专门的线人专门报信。
上一次是在天空之城,而且传信的那个虫人已经死了,这一次是在修罗地狱,竟然还出现在仓颉所在的地方,是偶然么?还是有什么必然的关联?
“姐姐,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杂货店里除了我和绿言外,再无他人,地面上糊了黏糊糊的一层白色液体,酸臭味袭来,幸亏我已经被身上的忘川水熏得嗅觉失灵了。
有路过的人偶尔会向里面望上几眼,又匆匆离开。
“待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而且,你看,王觉身上的符咒还和我有联系,这就说明,他们肯定在这里或者在这周围。”
我将手指伸过去给她看,光点越发光亮,跳动的频率也愈发快。
墨色掉进天空,晕染出一片夜色。
杂货铺是间二层楼的小木屋,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物件,一件件井井有条地摆好,像人类的超市里的售货架一样,货柜上的物件前都对应地摆放着一张小卡片,写上货物名称和价格。
我粗略地看了一下,有人鱼的牙齿、少女的青丝、老人的拐杖、皇帝的痰盂、天帝的靴子……更好玩的是居然还有羽刹那个混蛋的画像,啧啧,价格还挺贵。
和绿言上了二楼,二楼空空旷旷的,只有一副沉香木桌椅,四面墙上挂满了各种狰狞的鬼面。
站在窗前可以看到外面叹息台上的争斗。
最前排的VIP席位上,天空之城城主魔耀翘着二郎腿品着佳酿,观看着面前血腥的厮杀,嘴角轻蔑的笑意似在嘲讽弱小的蝼蚁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互相残杀的行为。
换成羽刹那个混蛋,大概也会这样做吧?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君王是理解不了弱者的悲哀的。
忘川河水沾染到身上,不仅用法术处理不了,甚至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使自身的法力折损到原来的一半修为。
“这小店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会不会有龙血树的汁液?”绿言喝了口放在桌上的凉茶,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然后咋咋嘴,似乎茶的味道不错,值得回味。
“现在就去找找!本喵已经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了!”
我迅速跑下楼,却突兀地在楼下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一瞬间,我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