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锣鼓喧天,丝竹盈耳。
凰凛下朝就带着凰月和凰袖前来。
远远的,只是一眼凰月便看见了坐在乌木镶嵌大理石的椅子上的刁蕙兰。头戴龙凤翠珠冠,一身凤袍,金丝绣着栩栩如真的鸾鸟朝凤。雍容大方的坐在那里,抬头目视着前方戏台。
十四年!她的容貌深深刻在凰月的脑子里。
她的容貌前生总被东方朔称赞为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
如今十四年过去,俊眼修眉,朱唇瑶鼻,她倒是未有一丝的改变,不同的只是她眉宇间作为皇后的端庄与威严。
坐在她的身边的女人梳着八宝攒珠髻,左右各挽着一只金蕾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衣,彩绣辉煌,本就精致的面容显得更加明艳不可方物。
她便是庄暮烟!
她们的左右各坐着两个女子,一个体态微丰,眉如翠羽,面容姣好。一个身量纤细,明眸皓齿。
分别是东方秉然生前的良人。魏凝梨和秦紫嫣。
“臣,凰凛参见皇后娘娘、庄贵妃、齐妃、贤妃。”
刁蕙兰站起身来,笑容可掬道:“凰丞相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凰凛站直身子说道:“皇后娘娘,这两位便是微臣的女儿。你们还不快见过皇后娘娘和庄贵妃娘娘,齐妃娘娘和贤妃娘娘。”
垂头,凰月和着凰袖嘹亮的声音低头作礼。
“臣女凰月,见过皇后娘娘、庄贵妃娘娘、齐妃娘娘、贤妃娘娘。”
“臣女凰袖,见过皇后娘娘、庄贵妃娘娘、齐妃娘娘、贤妃娘娘。”
庄暮烟斜过眼,头上的步摇洒洒作响。朱唇微挑,轻笑道:“怪不得姐姐称赞凰丞相的女儿个个貌美如花,今日本宫瞧了。这岂止是貌美如画可喻,根本是比嫦娥还要美上几分啊。”
凰凛站在原地,道:“庄贵妃过奖了。”
“今日本宫请的这个戏班子可是曌国最负盛名的,既然凰丞相和两位千金都到了,就快坐下。”
凰凛代她们应礼,转身说道:“作在为父身边就好。”
凰月低头应是,入座之时飞快的扫了一眼凰袖。只见她捏着自己的绣帕,紧张的咬着自己的唇畔。
此时,戏台上重新唱起了声音。
只见花旦甩着水袖的样子翩翩如云,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朝着穿一身大红官府的小生面上打去。
“见凤鸣气得我是五内俱焚....”随即唱起了清扬高亢的声音,激荡人心。
这时,刁蕙兰满面笑容的问道:“可有人能说出这出戏的名字?”
笑意灼灼的眸子打量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凰月始终垂眸,耳边听到了凰袖的声音。
“皇后娘娘,袖儿不才,倒是知道这出戏的名字。”
飞快,凰月捕捉到庄暮烟眼中的一抹毒辣。
“袖儿,百闻不如一见,本宫早就听太子的口中常常念着你了。”
凰袖面色一红,随即站起身来,羞道:“皇后娘娘过奖了。”
“那袖儿你说说,这出戏是什么?”
“是花中君子。”
刁蕙兰满意的点点头。
“那袖儿知道这花中君子说的可是什么?”
凰袖面上的笑容灿烂。
“回皇后娘娘。花中君子又名陈三两,是说才女李素萍如一朵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因其父被贪官迫害含冤屈死,她被迫卖身葬父,并将卖身银赠给胞弟李凤鸣读书成才。她被骗身落妓院,又以"作文一篇,白银三两",更名陈三两,卖文不卖身。后来,一富商想娶陈三两为妾,陈三两不从。富商便窜通被贪赃枉法的州官严刑相逼,不料州官并非别人,竟是她离散十二年的胞弟李凤鸣,她悲愤欲绝。最后她状告李凤鸣至她曾经救助的义弟,官至巡按的陈奎,将李凤鸣削职为民。”
“本宫陪着皇后娘娘也听了好几年的戏曲,这名儿啊,总是记不住。看来三小姐是行家啊,这戏曲只是随便听听就知道了。”
庄暮烟的话中绵里藏针,面上的笑容却是亲切。落在凰袖的眼睛,不禁心头一抖。
这宫中谁人不知庄暮烟和刁蕙兰素来不合,这平时见面也只是维持样子。如今凰袖迫不及待的讨好着刁蕙兰,这风头出在刁蕙兰的眼睛里自然成了刺。
当即,凰袖面色一白。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庄暮烟继续说道:“本宫看过这出戏怎么久,倒是知道李素萍可是写梅花篆字的大家。梅花篆字远看为花,近看为字,花中有字,字里藏花,花字相融。既然三小姐对这出戏知道的如此清楚,想必这梅花篆字也应该是略知一二。来人,上文房四宝。”
庄暮烟步步紧逼,根本不给凰袖任何反应的机会。
台上的戏依旧悠扬婉转的继续唱着,底下的伺候太监很快就在旁支起了一张黄花梨螭纹方桌,翡翠笔床上架着狼毫毛笔,玉牛镇纸下压着随风而起的宣纸,一侧放置着象牙雕葫芦形笔觇。
庄暮烟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凰袖的身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请。”
凰袖身形一抖,求救般的看向了凰凛和凰月。
凰月自始至终低着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月儿。”凰凛沉声喊道,缓缓从椅子上面站起身来。“月儿还不把满天秋色拿出来。”
“满天秋色。”刁蕙兰一震,话语中波澜起伏。“凰丞相说的可是柳远之的满天秋色?”
“回皇后娘娘,正是。”
凰凛的声音强劲有力,回头看去,凰月已经吩咐随行的婢女将一副画卷呈了上来。
“皇后娘娘,父亲知道皇后娘娘有着收集字画的爱好,为感皇后娘娘的厚爱,特此呈上满天秋色,还望娘娘喜欢。”
刁蕙兰正欢喜的想要接过,不料庄暮烟却先一步刁蕙兰拿走了婢女手上的画卷,摊开在书桌上。朱唇扬起,称赞道:“好画!果然是大家的风范。正好,这画上的题字可以用来描写梅花篆体。”
凰月不由心头一震,好个厉害的庄暮烟,凰凛刻意拿出一副价值连城的宝画来转移注意力,庄暮烟就是不肯对着凰袖罢休。梅花篆体根本不是曌国文字,更是失传已久。更何况凰袖只是闺阁中的姑娘,无有专师授教,恐怕这梅花篆体怎么下笔她都不知道。都只是因为凰袖开口讨好的话语竟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在她太子妃那会,这两个人最多是小打小闹。可是随着东方朔称帝,这两个人的梁子也是越结越深啊。
凰凛福身,皱起眉头说道:“庄贵妃,三女只是会点皮毛上的功夫。这深奥的大家之风,三女是望尘莫及啊。”
庄暮烟狐疑的扫了凰袖一眼,道:“唉,本宫是对梅花篆体情有独钟。还以为这太子东宫终于多了一个难得的大家想向三小姐讨教来着,想不到是本宫一时糊涂了,本宫在这里给凰丞相说声不是了。”
话里话外,庄暮烟拿捏的十分有度。先是以请教凰袖梅花篆体为由为难凰袖,现在听凰凛这么一说,又是求字若渴的向凰凛赔罪。既是挑衅了刁蕙兰又给了凰凛足够的下台阶,这庄暮烟可谓是厉害啊。
“庄贵妃哪里的话,是三女的过错,让娘娘误会了。”凰凛字正腔圆的说道,转而严厉的眸子看了一眼凰袖。“还不快向娘娘赔罪!”
凰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急忙赔罪道:“是袖儿一时口快害得娘娘误会了,谢娘娘宽宏大量不予袖儿计较。”
庄暮烟摆摆手,坐回了椅子上,失落的叹了口气。
这模样装的可真像!凰月心中不由冷笑。
“既然都是本宫邀来看戏的,不如就静坐下看戏吧。”
刁蕙兰依旧是皇后模样的端庄得体笑容,坐在椅子上继续目视前方,只当刚才是一场玩笑话了。
过了许久,这戏终于结束的时候。凰凛正起身准备带着凰月和凰袖告辞,却不料突然传来通报太监嘹亮的嗓音。
“皇上驾到!”
皇上!凰月心头狠狠的一震,连带着晶莹的眸子也不禁一缩。
英挺的身上穿着一件周身绣满龙纹的金地缂丝孔雀羽龙袍,一头乌黑的丝发被束金镶玉嵌东珠冠住,一双龙靴上绣着苍龙出海的图腾。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十四年的岁月已过,他的面孔依旧丰神俊朗。只是眉宇间沉淀下来是属于帝皇的凌厉,一双黑眸狭长锐利,孤清傲视,宛若暗夜中桀傲的鹰。
凰月即刻低下了头,随着身边高呼万岁的声音一同行礼。
东方朔的声音浑厚低沉富有磁性,只是抬了抬手说道:“起来吧。”
“谢万岁。”
“听陈公公说起凰丞相今带女如宫,朕倒是想来看看朕未来的儿媳。”
刁蕙兰随即笑道:“皇上,站在凰丞相身边的就是他的爱女了。凰月和凰袖。”
跪在地上,凰月和凰袖只能再次作礼。
“臣女凰月见过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女凰袖见过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朔满意的点点头。
“起来吧。”
凰月毕了礼,正想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裙摆一角被硬生生的踩住了。起身的瞬间身子一个没有平稳就朝前摔去,头上的珍珠步摇也随着从发上飞了出去。
铿锵一声,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了东方朔的面前。她的身子正好也在一刻之间被东方朔迅疾而上的脚步扶住,撞在了他强硬的胸膛上。
从血液深处浓浓滚起的仇恨剜着她的灵魂一刀又是一刀,那种含血吞肚的累累积愤冲击着凰月此刻的脑海。她扶手抓住了头上另一只摇摇欲坠的步摇,只是那一刻,她想着用这一只步摇正中这个男人的心脏。
可是,时机未到!她不能这么便宜曾经让她家破人亡的东方朔,她不能便宜曾经让她痛苦死去的刁蕙兰!这一切,皆是支撑她舔着血腥的伤口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动力。
“臣女冒犯皇上,臣女该死。”
低头,凰月惶恐的说道。
东方朔关怀的声音响在头顶道:“下次应当心些才是。”
袖中的玉手紧握成拳,凰月竭力抑制住这种汹汹燃烧的愤怒。
“臣女谢皇上。”
低着头,凰月自始至终未看他一眼。那双刻满憎恨和厌恶的眸子,她不想落入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