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枫林。
“六妹可是有什么发现?”
她一回来,凰赋就迫不及待的让她来听枫林一聚。
垂眸,凰月的眸光定格在浅浅泛着涟漪的茶水。
“有。”她淡淡得回道。
“你发现什么?”
“我发现三嫂在嫁给你之前就有喜欢的人,她根本是被迫无奈才嫁给你的。”
“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凰月抬头看着凰赋,发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尴尬。她忽然明白。“你不信任我,派人跟踪我们?”
凰赋连忙解释道:“六妹误会了,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怕你们女眷出门不安全,才派人保护你们的。”
凰赋本就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脑子。他会这么做,倒也是在凰月的意料之中。
凰月不轻不淡得问道:“三哥要三嫂死吗?”
凰赋一愣,眸光忽然黯淡了下去。坐在石凳上,叹了口气。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不愿做小人,可是我也不愿意做君子。我只想和嫣笑厮守一生,如此,我只能对不起庄舒云了。”
“三哥可信我?”
凰赋扭头看着她。
“当然相信,这府中的姐妹中我只与你交情最深。”
“这件事情三哥不要插手,我帮你妥善处理。”
凰赋凝着眉头,显然是有几分不信。
“你,可是月儿你才是个十四岁...”
“这与年纪无关,只要三哥信我,这件事情月儿一定处理的好。”凰月打断凰赋的说话,在他置疑的眸光下继续说道:“月儿不日就要进宫,到时候还望三哥实现自己的承诺。”
凰月清如泓泉的眸子,浅浅的漾着温和的笑意。
凰赋忽然心头一震,盯着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发现她的皮囊与心思根本成不了正比。望着她,深邃的黑色瞳孔就像是无尽的深渊一般要将他吸进去一样,总归,他是不了解这个养在深闺的妹妹了。
“好,一言为定。”
话落,凰月浅浅的笑着,看着凰赋起身离开。
扇儿走进亭子,垂头说道:“小姐,老爷让你去书房。”
凰凛无事从来不会找她的,看来是有什么事情了。
“知道了。”
淡淡的应了一声,凰月转身就朝着凰凛的书房走去。
她很少进凰凛的书房,一来他不许任何人进,二来没他的吩咐任何人也不能进。
守在门口的是凰凛的近身奴才,刘伯庸。
沉凝而厚重的金丝楠木的书桌上雕刻着四君子图,大气而内敛,后置黄花梨六方扶手椅。一侧的博古架上,内设高低错落,摆放着许多雅致难得的金银瓷器。房中,金丝楠木匾额上大字镌刻着明月清风四字,窗边的一对青花瓷帽筒分开摆放,左边的帽筒中插着几根孔雀翎,而右的放置着几卷字画。
凰凛最爱的莫过于字画。他非珍品不收,非正品不收。
最珍惜的便是曌国历来最出名的画家柳远之的《满天秋色》,凰凛从不轻易拿出来示人。只是夸赞“一天秋色冷晴湾,无数峰峦远近间。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
正中间的长几上放置着鎏金香炉,袅袅的在书房中散发着一阵舒人心脾的香气。
凰凛此刻正低头埋在案桌上,仔细的描摹的正是《满天秋色》。
凰月走近,作礼道:“月儿见过父亲。”
“月儿来了啊。”
凰凛抬起头,搁下了手中的笔。凰凛今日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袍子,上绣着腾云祥纹的样式,白玉色的裤腿扎在长靴之中。
“父亲,不知父亲找月儿前来所为何事?”
“今日描摹了一天这幅字画了。”说着,凰凛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嘴角扬起的笑容柔化了面上的刚毅。“可惜啊,你父亲的功夫不到家啊。”
凰月不信凰凛找她只是为了一幅字画,婉约笑道:“父亲这是谦虚了,谁人不知父亲的笔下功夫是极好的。只是,父亲今日为何描摹这幅满天秋色?”
“月儿,皇后娘娘想见你。”
皇后!凰月心头一震,刁蕙兰竟然想要见她。凰月波动声色的饰去眸中的涟漪,面上微微闪着几分惊慌。
“皇后娘娘要见我?”
凰凛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因为皇后娘娘想见你,父亲这才描摹满天秋色,想着月儿带过去作为见面礼。”
前生,她倒是知道刁蕙兰也有收集字画的爱好。但是,凰凛可割爱相让这一幅极为贵重的满天秋色。这是不是表明他在靠拢庄暮烟的同时也想向刁蕙兰表忠心,好一只想要脚踏两条船的老狐狸。
前世,他对凰凛的了解也只是一只半点。但是能纵横官场风云数十载的凰凛,想必这心思必定是比她炉火纯青的多。
“明日,皇后娘娘在宫中召了一个戏班子,想要你一起去听戏。到时候,父亲会和你一起。”
“知道了,父亲。”
“记住,大家闺秀切记矜持,不骄不躁。不论皇后娘娘说了些什么,赏了些什么,可千万不能过分自傲。更何况,明日。说不定庄贵妃也会一同来。到时候,言多必失,皇后娘娘若是问你什么,你答便是,切莫逞一时间的口舌之快。”
低着头,凰月受教的回道:“知道了,父亲。”
“明日去宫中也不可能打扮的太过隆重,你妹妹的丧期还未过,只是比平日多分素净就可。”
“女儿谨记父亲的教诲。”
弯腰,凰月再次温婉的应道。
“这些事情牢牢记在心中,宫中不像自家由你任性。月儿你是姐妹中最沉稳的性子,父亲最看重你。”
凰月的眸光一直定格在地上,应声道:“月儿知道,月儿一定不让父亲失望。”
凰凛应了一声,转而提笔继续描摹他的满天秋色。屏气敛神,凰凛十分专注。
“月儿退下了。”
弯腰,凰月作礼。
十四年了,前生的记忆历历在目。凰月只要想到她在临死前的看见她冰冷且凶狠的笑容,袖中的粉拳不禁紧握,关节骨微微泛着苍白。
她的清如泓泉的眸光沉下,冰冷的像是一汪千年寒潭。
刁蕙兰,想不到终于可以见到这个女人了。她发誓,等到再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一定会变成她噩梦的开端。前世的孽债,她一定要用这双手一一的锁回来。
那种刻骨的恨意浮现在心头,恨不得即刻将他们一一打下十八层地狱。
“小姐,想什么呢?”
从凰凛的书房回来,凰月一直坐在凳子上发呆。
“没什么,只是想着明日进宫的事情。”
“进宫?”扇儿欣喜的看着凰月。“小姐也要进宫吗?”
“什么叫做也要?”凰月不明得抬头看着扇儿。
“小姐有所不知,刚才奴婢听小人说三小姐明天要进宫,以为小姐不进宫呢。”
既然凰月明天进宫,那么凰袖肯定也是要去的。刁蕙兰不会这么愚蠢,只邀请她一个人,凰袖也是凰凛的女儿。
“现在三小姐正让人赶制新衣呢。”
“这么急迫。”凰月不禁失笑。“看来袖儿对这次看重的很。”
是啊,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换作她只是一副没有记忆的皮囊,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召她进宫,她必定也是满腹欣喜。
“小姐也要做新衣服吗?”
“不了,未穿过的衣服一定还有。”
扇儿担心得看着她。
“小姐,万一被三小姐比下去怎么办?”
“比下去又如何,皮囊终究是外表。扇儿,我饿了,去拿芙蓉酥来。”
扇儿点点头,拔步去拿桌子上的芙蓉酥来。
靠在梅花漆金小几上,凰月翻阅着手中的书籍。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扑拂在她的脸上。凝着眸光,凰月专注的盯在书上。
扇儿递过芙蓉酥,她只是头也不抬的拿了一块。
“小姐,你在看什么啊?”
“戏曲。”
扇儿不由震惊的睁大眼睛。
“小姐,你以前从来不看这些的。今天怎么想到看这个啊,而且,我记得小姐没有这种书吧。”
临走的时候,刘伯庸特地给了她一本这个戏曲杂录,想来也是凰凛的授意。明日皇后娘娘美名其曰的召她们入宫看戏,若是突然问她们一点关于戏曲方面的事情。万一她要是答不上来,丢脸的可就是凰凛了。
未雨绸缪,凰凛的心思比起她来更为细致。
“扇儿,你身体好全了就去采香吧,正巧屋中的安凝香没有了。”
“小姐这是嫌弃扇儿多嘴吗?”扇儿委屈的撅起嘴巴。
凰月无奈的看着她。
“傻姑娘,真是没香了。晚上,难道你要让小姐我睡不着吗?”
“只要小姐不是嫌弃扇儿就好。”
扇儿调皮的吐吐舌头,转身就朝着屋外跑去。
凰月莞尔一笑,转而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戏曲杂录了。摸着盘中的芙蓉酥,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她吃光了。
“画儿...”凰月扭头喊道。“画儿...”
接连几声,凰月喊了都没反应。直到琴儿急急的跑了进来,凰月看她手上的袖子还卷着,手肘以下的地方都沾着白色的面粉。
凰月再看了一眼盘中早已全无的芙蓉酥。
“可是为我做芙蓉酥?”
“小姐,不是我,是三小姐。”
“袖儿为我做芙蓉酥?”
“不是,是太子殿下。”
琴儿这番话说的不清不楚,凰月根本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不过凰月顷刻间恍然一震。
“是不是太子殿下来了?”
琴儿点点头,尴尬的说道:“小姐,刚才太子殿下来的时候小姐刚好不在。不知道为何,太子殿下突然就问奴婢,小姐平日里吃什么。都怪奴婢嘴快说了芙蓉酥,太子殿下说他也喜欢芙蓉酥。就拿了小姐房中一块的芙蓉酥,说是味道不错。当即三小姐就说学给太子殿下吃,现在正在小厨房学着呢。本来太子殿下就要走了的,可是刚才小姐的声音太子殿下就又折回来了,这会正往这里走呢。”
凰月面色一变,急急的放下了手中的戏曲杂录。
“走,这里不能久留。”
她可一点都不想见到东方秉然,她还是躲着一点的好。
可是天不遂人愿,凰月的脚步刚迈到门口,便看见了走进的东方秉然。今日的他穿着一件宽袖立领长褂中衣,外罩一件穗黄色的卦子,肩部绣着金色的小花,略增了几分文雅。金色穗边滚边的腰封上挂着一块通体碧绿的貔貅玉佩,随着他的走动荡在衣摆上。
他的身后,还跟着好些许的仆人。
他的嘴唇扬起,凤眸中盛满着笑意。他朝着她走来,让凰月心头一紧。
凰月以为东方秉然会做什么,没想到他只是提出让她随同陪着走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听枫林上的拱桥,东方秉然定定的站在那里。
微风吹着他的衣袂飘飘,阳光倒影在他黑色澄澈的眸中,如一汪浅水中漾起的涟漪。修眉凤目,五官分明。
东方秉然的嘴唇划开笑容,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凰月。
“月儿,本宫倒是越来越期待你入宫了。”
凰月波澜不惊得笑道:“太子殿下过奖了。”
东方秉然一步上前,凰月一步后退,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月儿可是怕我?”
他的眼中升起玩味的笑容。
“太子殿下是金枝玉叶,凰月一介臣女,不敢僭越。”
“本宫愿意让你僭越。”
话落,东方秉然一步而上,在凰月来不及反应之间抓住了她的手腕。
现在,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凰月盯着东方秉然舒展笑意的唇角,带着对她浓厚的兴趣的笑容,看着他那张嘴唇就贴了上来。
“太子殿下!”
攥紧在袖中的拳头蓄势待发,直到凰袖突然传来的声音。
扭头望去,凰袖正站在离她们不远的树下。粉嫩的樱唇咬的紧紧的,乌黑晶莹的眸中闪着泪花,一张精致的面孔仿似显得十分委屈的模样。踌躇在那里,凰袖欲语还休。
趁此,凰月一步后退,与东方秉然离得远远的。
幸好凰袖及时打断了他这浪荡的本性,不然凰月下一刻真的打算在他金贵的脸上印上五个手指印。
“袖儿?”东方盯着忽然出现的凰袖,凤眸讶异。“你不是在为我学做芙蓉酥吗?”
“我我...”
凰袖抽抽搭搭的没有说出半句,泪眼迷离的转身就逃开。
见是时机,凰月忙说道:“看样子是袖儿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太子殿下还是去问问袖儿,凰月先行告退。”
趁着东方秉然望在凰袖身上的目光还没收回来,凰月快速作礼就急步走开。
“月儿,明天我们宫中见。”
他响在身后的声音变成催促凰月快步离开的魔咒。
一口气走出花园,凰月站在茗欢园门前大口的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