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月色似水,丫鬟素琴小心地穿过院子里的小路,来到了西面的一处墙根地方。
她扭头瞧了一番,见没人跟着,这才轻细地学了声鸟叫。
稍时,墙后也传出了一声鸟叫,素琴急急从袖口里抖出一张纸条,揉了一揉,扔过了墙头去。
而墙那头,同样也扔过来一个油黄色的小信封。
素琴赶忙捡起,塞进袖子里,然后整整衣裳,没事儿人似的踩着月光回去了。
她当然不知道,这事儿已被柳暮雨看在了眼里,柳暮雨见她走后,从院里的梧桐树上跳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踏上了墙头。
她心想大抵是这小丫鬟思了春,学着书上的男女做派,想来一场闺阁里头芙蓉帐恋,和外面的野汉子有了勾搭罢。
可待她踏上了墙头,才发现这倒不是一个粗糙的野汉子,而是一个清秀的白衣书生。
本以为他接了这纸条就会走了,可万没想到,这书生竟傻笑着坐在墙下,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住了那纸条。
柳暮雨突兀地跳将上来,踢动了一块小石子儿,直直地砸在了他的脑壳上。
书生登时吓得跳了起来,再一细看,墙头上一个秀气的小姑娘正披着月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小……小生,见过姑娘……”不愧是个书生,都这当口了,还不忘傻傻地作了作揖。
柳暮雨被这傻气的书生逗得一乐,从墙头跳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条,轻轻扬了扬,想要逗他一逗。
“姑……姑娘,这东西是……是小生的。”书生急了眼,伸手就想夺回来。
柳暮雨挑了挑眉,躲过他的一夺,随后咧嘴笑道:“想不到这素琴丫头,居然在外面认了你这么一个痴傻的情郎?”
书生乍一听,清秀白皙的脸庞上掠过一抹不自在,白一片红一片,他干笑一声,说道:“姑娘折煞小生了……”
柳暮雨摊开那纸条随意瞥了一眼,只见上面写了两行小诗: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柳暮雨柳眉一蹙,心里顿生诧异,这酸溜溜,肉麻麻的小诗是素琴可以写出的?
再看这两行娟秀的小楷,也断不能是一个丫鬟可以临摹出的。
这么一想,她看向书生的眸里,突然多了些异样。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的淡月疏星,把纸条一把扔给了满脸急色的书生手里。
那书生连连抱拳道谢,也不敢再多说,攥着那纸条,急急迈开步子跑远了。
柳暮雨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头有了些猜断,这书生怕是和二姐有些不清不楚的干系……
只是柳暮依也不曾招惹过她,纵她再怎么偷摸着和那书生唱上一出痴怨西厢记,也不干她的事。
这样想着,她便不再理睬,重新踏上院墙,回了闺房。
随后在府里的几日,没人再来找她的茬儿,她闲着没事就跑去后院,摘了枝鲜艳的桃花回来,插在了瓷瓶里头。
细细打理了番,她这才端着花送去了柳老爷的书房里,柳老爷这几天心情着实差到了极致,此刻正坐在书房里头唉声叹气。
见到柳暮雨进来,他鼻头轻哼了声,别过脸不去看她。
柳暮雨心知她这老爹的性情,只得赔着笑脸过来,把那桃花放在柳老爷的案桌上,又是捶腿又是捏肩的。
柳老爷被她这么一伺候,实在不好意思再佯装生气,只得哑着嗓子叹了句:“你爹我半只脚都是在棺材里的人了,淑宛和滢儿不喜你我是知道的,我也不盼着你对她们多好多好,稍微有那么一点尊重,你爹我也就满足了……”
柳暮雨一瘪嘴,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委屈地回了句:“若她们对我稍微好点,我也不会不讲理……”
柳老爷轻叹一声,伸手拿起了那枝桃花,转开了话头,说道:“这家里桃花虽然开得好,可却没了些灵气……”
柳暮雨听完,眼睛一亮,笑着说道:“听说槿冬湖畔的桃花今年开得极好,要不咱爷俩去瞧上一瞧?”
可柳老爷却长吁短叹,哀叹道自己老胳膊老腿,实在跑不动了,说是要给柳暮雨介绍一个好夫婿,带她一起去瞧瞧。
柳暮雨白了他一眼,心说柳夫人这厢才事了,您老人家就又整幺蛾子了。
所以,她眯着眼睛,咧嘴笑了笑,一溜烟跑了出去,气得柳老爷吹胡子瞪眼。
柳暮雨走后,柳老爷提了提神,拿出笔墨,写了封信,喊了个小厮进来,交由他带走了……
如是又过了几天,柳暮雨正躺在园子里的树梢上,悠闲地吃着果子,这时下面来了两个小丫鬟,一边扫着地一边闲聊着。
她在树上头听了半天,这才知道了太师府的小公子苏落尘前些日子偷偷烤吃了府里头镇宅子的锦鲤,被太师夫人罚在菩萨面前跪了些时日,说是要请菩萨恕罪。
后日是落尘公子十七岁生辰,太师夫人这才放了他出来。这件事被太师府里头多嘴的小厮丫鬟们传了出来,又徒惹出了一番笑话。
柳暮雨听着,面色不变,身子却倏地抖了个激灵,一个不留神,一片叶子就落了下来,一个丫鬟抬头去看,正巧看见自家三小姐躺在树梢上,一派从容的模样。
小丫鬟连忙仓皇行了个礼,唤了声小姐,柳暮雨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她们便就拎着扫帚等物什快步溜走了。
她从树梢上坐了起来,心里头觉着有些对不住苏落尘,她没想到那条鲤鱼居然是太师府的尊贵大爷,本以为是条肉美的大鱼,吃了也就吃了,可哪里想到竟害得他罚跪了好些时日。
她心想着,等有机会向他赔个罪,再请他喝上一杯,吃上一顿也就事了了。
而此时在太师府,苏落尘正坐在床上,揉着自己胀肿的膝头盖儿,疼得龇牙咧嘴。
他心里也是憋屈得慌,自己的亲老娘每日午膳后,都得来喂上一喂那位大爷,谁知那天洒了不知多少饵食,也不见它露脸。
幸好他机灵,随意编了个鲤鱼大爷在午睡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可到底是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一连几日都没见鱼的影子,太师夫人这才急了,让人下池子去寻上一寻,可连块鱼鳞都没找着。
最后有个扫地的小厮在清理假山的时候,发现了一包诡异的物件。
打开一看,竟看见了稀稀拉拉的惨白色鱼骨头,还有一些火烧后的灰烬,于是向夫人一禀明,着实把她气得不轻。
整个府里头只有苏落尘一人爱垂钓,他经常坐在假山上钓鱼也是有不少人看过的。
太师夫人又联想起这几日苏落尘的怪异样子,心里知晓,这鱼怕是被自己的宝贝儿子祸害了!
苏落尘见瞒不住,也就嘿嘿笑了声,大方地承认了。
太师夫人信佛,觉得苏落尘吃了菩萨遣下凡的仙鱼,是犯了大罪过,遂罚他在菩萨像前跪上几天,请求恕罪。
苏落尘一想到自己跪的这几天,又想到柳暮雨吃得比自己还多,心里头着实有些不痛快。
想来,他也是个男人模样,没有供出柳暮雨,自己一个人受受罪也就把这件事情揭了过去。
况且,他也不敢告诉他亲老娘,自柳暮雨那天走后,太师夫人就找了苏落尘好好谈了一番心,说是那柳家三小姐虽说皮相好,但是人品差到了极点,让他看人的时候把眼睛擦亮些。
那副嫌弃的模样,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楚。
若是抖落出了柳暮雨,只怕太师夫人能冲到柳府,把她皮给扒咯!
只是这番心思,只有他一人知晓,再过两日,就是他的生辰,到时候定是要来不少世家小姐,少不得要给他介绍一番。
他极烦这些事情,那些世家小姐虽说一个个姿容绝佳,美若桃花,性情上也一个个贤淑温婉,知书达礼,可都像个石头刻出的人来,委实无趣。
他想着自己的膝盖再过两日也会好上些,到那时就偷偷跑去槿冬湖,赏一赏那三千桃花,再将那湖里的大鱼钓上一钓,也不失为人生一大趣事!
可他估计也没想到,他的这个心思竟和某人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