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而归,中元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晚。见他水涝一般,小楠不由得吓了一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后,确认中元并无大碍,她便打诨道:“一大早就不见踪影,我还纳闷这人去哪了呢?原来是到夜叉海龟家作客去了。”
听了这话,中元皮笑肉不笑,一时无言以对。取笑够了,小楠忙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衣服给他换上。待她正要将换下的衣物堆到一个盆里端出去洗,却被中元一把拦住。
“拿出去做什么?”看他小心翼翼地从盆里摘出一条手帕,小楠眨了眨眼,俏丽的面容上尽是不解的神情。
“这个不用你洗。”
“不用我洗难不成你想自己洗?”
“嗯,我自己洗。”把金小姐的手帕放在手心,中元小心翼翼地折了折,竟揣进了怀里。
微微一怔,小楠的表情仿佛像看到了西边日出一样惊诧。绕着中元走了一圈,她用从未有过的异样目光打量面前这个反常之人许久:“我伺候世子爷你也快十年了,衣裤鞋袜不知刷洗了多少?今天怎么就单单这帕子不让我洗?”
摸了摸自己心口前的手帕,满面幸福的中元悠然一笑:“这帕子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看中元这副模样,伶俐的小楠已猜到了八九分。动了动眉毛,她故意冤枉起人来:“谁的呀?哦,我知道了。你今天是不是在仙女湖上租了一艘花船?这帕子是哪个风尘女子的吧?”
听小楠如此猜疑自己,刚刚甜蜜醉人的笑容立刻在中元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说这话?我会去那种地方?”
“那谁知道啊!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晓得你想了什么?做了什么?”晃动腰肢,小楠扬起银盘似的脸蛋,若无其事地盯着屋顶。
“断无此事!子曰……”
“好了!别一天总曰曰的。不用我洗更好!”骤然打断他的话,小楠转身端起木盆走向盥房。
洗着洗着,小楠忽见中元也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不知他从哪也踅摸来一个盆,把手帕放在里面,倒上面汤,学着自己的样子搓洗起来。
看他那笨拙的样子,小楠差点笑出声来。捅了捅中元,她的眉梢陡然跃上一丝鄙夷:“你会洗吗?”
“求你教教我。”洗了片刻不得要领,中元只好讪笑着去求小楠。
丢了一块皂荚给他,小楠板起面孔,好像在教训一个不明事理的孩童:“把它打在帕子上,用力搓搓,拧出脏水,再用清水过几遍就行了。”
拿起皂荚,中元照着她说的做了起来。见他还是笨笨的样子,小楠不禁用手背堵住嘴笑了起来。
“这样行吗?”洗了半晌,中元还是放心不下。
伸手拿过帕子放在眼前,小楠忽然感到他洗得比自己还要干净:“差不多了。用清水过几遍就晾上吧。”
用清水过了帕子,中元像捧着宝贝似的甫踏到院中晾上。小楠也端着装满洗好了衣服的木盆跟他走了出来。
“晾在这儿不会丢了吧?要不要叫个小厮在这儿看着?”四下环顾,中元满心担忧。
看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小楠不禁咧嘴一笑:“谁稀罕这帕子啊?即便进了贼人,王府这么多金银财宝都拿不完,还有工夫惦记它?”
“那就好。”
晾好了金小姐的手帕,中元忐忐忑忑来到李王妃的院中。一路上,他的心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金小姐的担心并非无中生有,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长辈做主,哪有自己主动说的?可是自己太喜欢金小姐了。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自己愈发觉得她是个超凡脱俗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古灵精怪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为了她,自己甘愿赴汤蹈火,牺牲所有。
来到王妃的房门外,心潮澎湃的中元倏地停了下来,刚刚抬起要拍门的手又兀自放下了。
难道真要和母妃挑明?她会不会骂自己?要是父王知道了会怎么样?
犹犹豫豫,他心中万分纠结。可当金小姐那楚楚动人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时,一切的忧虑都变得无足轻重。
士为知己者死。
一横心,他推门而入。
一股曼陀罗的花香弥漫在李王妃宽敞的屋子里。这里的陈设虽不极度奢华,但却很上讲究。正厅内,一个紫檀木的香案赫然而立。案上的几盘供果后,圣母元君的神龛在袅袅的香烟里时隐时现。西屋,一幅宽大的木雕画横亘在墙。画中的荷花池唐栩栩如生,仿佛在向世人宣示着主人的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对面墙下,一个紫檀木的梳妆台煞是惹眼。右手边,是铺了席子的暖炕。炕上那纹着秋水海棠的炕桌上,两盘各式水果秀色可餐。
东屋的李王妃在丫鬟的服侍下刚要睡下,忽见儿子过来,眉头便是一皱:“元儿,这么晚了,有事吗?”
见到母妃,中元的底气似乎又不足了。作了个揖道,他支吾道:“呃……没什么事……就是想母妃了,过来看看。”
“你这孩子,平常三五日都不来我这里一回,怎么今天就想起娘来了呢?”见中元没头没脑地过来,李王妃慈祥的笑中带着些许的嗔怪。
是啊!这么晚了,如此没来由地闯进母妃房中,究竟为何呢?
心底一颤,中元不得已只好编了个瞎话:“哦,儿臣今日读了前汉刘向的《孝子传》,思想起父母养育之恩,心中颇有感慨,又想到孟子也说过,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故而前来看望母妃。”
听儿子说得在理,李王妃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欣慰:“如此甚好!看来我儿的书没有白读。”
“呃……父王呢?”一时心生怯意,中元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今日你皇爷爷在皇极殿给二镇接风,你父王与两位叔叔进宫赴宴去了。”
“哦,是这样……是这样……”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句话,中元站在地上似乎无所适从。
见儿子一副慌张之态,李王妃也闹不懂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娘也要歇息了。”
“是。那……儿臣回去了。”
母妃下了逐客令,中元不敢再逗留。木讷地走到门口,他竟被心中蓦然燃起的豪情推了回来。
“元儿,你这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李王妃十分诧异。见她一摆手,身边的那个丫鬟知趣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母子二人。事已至此,中元想后悔都已没有余地。眼圈一红,他声音哽咽:“母妃,儿臣无状。十七年来,儿只读圣贤之书,未通男女之事。今慕一女子,梨花带雨,亭亭玉立。儿想她想得三魂已出,六魄不在,五脊六兽,寝食难安,跪求母妃做主,早日选良媒,下聘礼,成全儿臣一片痴心。”
一通没来由的话说得李王妃心头一惊。在她的心里,自己这个大儿子除了读书练武,好像没有别的心思。何时他又恋上一个女子了呢?而且还是这般的痴情。莫不是偷偷逛了青楼妓馆?
“你说的这个女子究竟是谁?”怔怔地盯看微微发颤的中元许久,李王妃也被这莫名的一幕弄得紧张起来。
声音很低沉,中元把头埋得更低,好似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回母妃,这个人经常来府上,母妃也见过,就是金道荣伯父的女儿。”
原来是她!
李王妃暗自长出一口气。想起那沈氏之女甚为乖巧可爱,仪态超卓。自己看着她从小到大,和元儿也算是一对儿。沈氏与自己是同乡,若能结为儿女亲家,可谓亲上加亲。只是不知那小姑娘对元儿做了什么,竟让他这般神魂颠倒。唉!也怪我这做娘的不大关心这孩子,只让他读书,别人家的孩子十五六就已经娶亲,元儿都十七了,思虑男女之情也算正常。只不过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擅自做主,还是要和王爷商量一下。
收起内心的思绪,见中元还在地上跪着,李王妃不免有些心疼:“快起来吧!为娘已知你心意,不过兹事体大,我还是要和你父王商量商量,再做定夺。”
中元给李王妃磕了个头,起身道:“望母妃好言相劝我父王,儿臣静候佳音。”
“好,为娘累了,你也回去吧!”
又是躬身一礼,中元转身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中,内心的不安让他缠绵悱恻:我这般鲁莽行事,母妃会不会生气?夜已深,不知道父王回来没有?是不是又喝醉了?母妃要是这个时候和父王说,他会不会借着酒劲大发雷霆?若是明早酒醒了再说,父王又会不会嫌金伯父官职小,不与我家门当户对?
越想越烦躁,颠来倒去,难受至极,直至方天亮时,他才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