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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困虎

2016-08-22发布 2987字

巍峨峻峭的山峦下,一座座营盘赫然而立。

望着操场上士气高涨的东镇兵士,一丝得意之情笼上黄承业的心头。

自三月队伍开拔以来,东镇军一路过关斩将,不到四个月的光景便斩杀流寇万余人,而自己一方损失却微乎其微。

屡战屡败的流寇已成惊弓之鸟。在匪首罗玉章的带领下,两万流寇龟缩到雍城、陇州一带,不敢出战。虽是如此,可黄承业依然不依不饶,摆出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架势,所到之处,坚壁清野,坚决不给流寇留一粒粮食,即便饿死当地村民也在所不惜。

此外,他还将射术精良的弓弩手集中到一起,十几人或几十人为一队,配上长刀手、盾牌手贴身保护,专门伏击或突袭流寇的征粮队。几个月下来,被射死和活捉的流寇不下千人。李一虎那伙人就是被这样干掉的。

照此下去,不出两个月,东镇军就可以肃清残敌,到时我大越也定能转危为安。我一路向西,势如破竹,能将流寇困于孤城,总算没辱没祖宗的名声。

压抑住内心的豪情,黄承业返身回到帅帐。从案上拿起一坛酒,他不用酒碗便直接倒进嘴里。两缕酒液从坛口边流出,顺着他的须髯洒在前襟。

“报!”一卫士进帐报事。

放下酒坛,黄承业用手捋了捋胸前长须:“何事?”

“禀大帅,西镇靖边侯遣使前来,现在帐外等候。”

援军终于来了。

西镇刘郁炳发兵至此,可与我前后夹击。敌军腹背受敌,不出半个月,流寇定灭。

“快请!”用手背擦干嘴角的残酒,一丝喜悦蓦然窜上黄承业的眉梢。

“诺!”卫士领命而出。

旋即帐帘撩动,魏季炎迈步走了进来:“卑职西镇军师魏季炎见过君侯!”

来到躬身的魏季炎身前,黄承业伸手将他搀起:“不必多礼!久闻魏军师足智多谋,今能随军前来,料想流寇时日无多了。”

“君侯过奖!”

寒暄一番,黄承业命小童献茶。两人分宾主落座。

端起茶碗,看着漂浮在碗中的茶叶,一丝泰然自若的神情透过魏季炎那深邃的双眼流露出来。

“魏军师,此番你家靖边侯带来多少人马?”

西镇的兵马是黄承业最为关心的。虽说自己的东镇军所向披靡,可打了几个月的仗,已然有些强弩之末的味道。况且流寇在城中龟缩不出,若想肃清,接下来必有一番攻坚之战。东镇军野战无敌,可若要攻城必是损失惨重。倘若西镇兵马能及时参战的话,两相夹攻,东镇伤亡锐减。

听出黄承业言语中的急迫,魏季炎放下茶碗不慌不忙道:“今有三千马军,在陇州以西十五里安营。”

什么?靖边侯才带来三千骑兵?

一丝失望与不悦在黄承业的心中黯然闪过。战端初开时自己便憧憬着二镇夹击流寇,不曾想等了几个月,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你刘郁炳身为皇亲国戚,圣上妻舅,国难当头,竟如此懈怠。开战三月有余,我一路推进,眼看就要把流寇赶到西镇的地盘了你才出兵。如此迟缓也就罢了,可兵力竟然也打了折扣。圣上明谕让你我二人各出兵五千,可你却只带三千马军在陇州按兵不动,隔岸观火。难不成是让我与流寇血拼,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心中虽恼,可淡淡的笑容却依然挂在黄承业脸上。喝了一口茶,他对魏季炎道:“西镇马军,骁勇彪悍,人莫能撄其锋。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军师不吝赐教。”

“敢问君侯何事不明?”

“马军擅于突击。今流寇龟缩城内不出,你如何攻城?”

微微一笑,魏季炎似乎早就料到黄承业会有此顾虑:“在下前来,正为此事。君侯是否还在疑虑我西镇兵马太少?”

“呃……这倒没有……”虽矢口否认,可黄承业还是不禁暗暗佩服魏季炎的洞察力。

“君侯莫疑。我西镇兵马虽少,但仍可分兵两千,为东镇助战。”

黄承业一怔:“哦?如此一来,你西镇只剩一千骑兵,如何应敌?”

“将不在勇而在谋,兵不贵多而贵精。别看我只剩一千骑兵,但陇州城内的流寇既不敢出击,也不敢征粮,只能活活困死在城内。”

魏季炎的故弄玄虚让黄承业心生疑惑。虽然对他神机妙算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可见他如此托大自己还是放心不下。

“魏军师何以如此自信?”端起茶碗,一丝忧虑忽在黄承业的眼中闪过。

看出黄承业心中忧虑,魏季炎不禁淡淡一笑:“呵呵!非是我自大,实因流寇乃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数月以来,君侯与流寇频频交战,应当看得出,他们虽人多势众,但却疏于操练,且步兵居多,倘若冒然出城,我五百精骑就能解决他上万人。流寇畏惧君侯与我主威名,必不敢出城野战。故此,君侯只需将城围住,不须一刀一枪,流寇必活活困死于城内。因此我留一千人马,足矣。”

一番高谈阔论让黄承业心中豁然开朗。忽地放下茶碗,他脸上不由拂过些许钦佩:“这是你家靖边侯的意思?”

“若我家君侯无话,卑职怎敢擅自做主?”

“好!”想到剿灭流寇指日可待,心中油然而生的激动让黄承业有些坐不住,他一拍大腿,“若如此,本帅十日之内定可攻破雍城!”

黄承业的欢欣鼓舞似乎也感动了魏季炎。微微一扬眉毛,他起身拱手:“十日之内,我将率两千骑兵到此助阵。到时与君侯并力破敌。”

“那本帅就等着军师的好消息!”

“告辞!”

起身望着魏季炎那儒雅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悸动在黄承业胸中激荡。

仲夏的夜里,热浪肆意笼罩着大地。天空中,一群不停眨眼的星星围在皓月身旁,将淡淡的光芒洒下。

然而,站在窗前的罗玉章却无心欣赏这璀璨的星空。自从率兵退守雍城,他整日心烦意乱。

原本就是个秀才的他,本想引锥刺股,好好读书,考上举人,光宗耀祖。

谁料天下大旱,他所在的绛县一连两年颗粒无收。本来朝廷有令,各地官府如实上报所辖人口数量,户部按人头发放救济,可绛县县令却暗中克扣灾民的口粮,致使绛县两千多百姓饿死大半,自己的父母妻儿老小也未能幸免。

一气之下,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纠集了上百同样因此家破人亡的饥民,攻占县衙,绞死县令,随后又开仓放粮,使绛县余下的千余名百姓幸免于难。

虽然没被饿死,但毕竟杀死了县太爷,早晚也活不成,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了。

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这话放在罗玉章身上似乎并不合适。凭着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他不仅使绛县幸存的百姓众志成城,又积极联络了附近州县的饥民。一来二去,队伍如雪球般越滚越大,一时竟达三四万人。

见手下兵马众多,他自封神威天将军,并建制将手下数万人整编为天顺军。天顺军攻城掠地,所到之处,官军无法阻挡,如入无人之境。去年除夕,他亲率两万兵马,攻破邯城,杀死总兵卢志龙,进城抢掠一番后,扬长而去,致使朝野震动,皇帝心惊。

可好景不长。今年三月以来,黄承业的东镇军驰援参战。这支人马不同于以往的官军,骑兵突袭,步兵合围,战术十分得当。

见天顺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他派手下得力干将挥师反击,不想竟中了埋伏,一时间又是损兵折将,铩羽而归。原先三四万人大军现如今只剩下不到两万,且伤兵居多,能拿起刀枪上阵打仗的也就八九千人。官军把自己压制在雍城、陇州两处,坚壁清野。更糟的是,天顺军已经断粮了。看着日渐微薄的粮仓,他不得不节衣缩食,将每日一斤干粮缩减为六两,可即便这样,仍是入不敷出。虽派出人马前去征粮,可那些人十之八九一去不回。

若照此下去,再过一个月,就是官军不攻城,自己这些人也得活活饿死。

想到这些,罗玉章更加地烦躁了。他唤来一名侍卫,问了问征粮队的消息。

“回将军,没有消息。”

“都没回来?”听侍卫又是这么说,焦急的神情又在他脸上浮现。

“呃……都没有。”

像这样的回答,罗玉章已记不清自己听过多少回了。他一摆手将侍卫屏退。

这段时间自己前前后后派出上千人去征粮,回来的只有寥寥百人,带回来的粮食还不够塞牙缝的。

难道自己果真要困死在这里吗?

探身窗外,罗玉章抬头仰望,但见皓月当空,星罗密布。长叹一声,一个大胆的决定在他心中豁然升起:不能再龟缩下去了,为今之计只有择日与官军决战,突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