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夜犹如帐幕一般垂挂在沉睡的乡野。黑漆漆的土道上,一队疲惫的流寇在夜幕的笼罩下懒懒散散地向前走着。队首的一匹瘦马上,一个五短身材的小头目蔫头耷脑地骑在马背。忽一阵风吹来,昏昏欲睡的他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奶奶地!弄老子一嘴沙子。”吐了口唾沫,小头目恶狠狠地看了看连点星光都没有的夜空,侧头问道,“什么时候了?”
见他动了怒,马后的一个流寇赶忙跑上前去搭话:“回李哨总,应该过了戌时。”
“今天又白忙活了,一粒粮食也没弄到。”想起自己这队人马奔波一天却一无所获,深深的懊恼霎时涌上李哨总的眉头。
“也没算白忙活,不是抓了两只活物嘛!”回头看了看拴在自己棍子上那两只还扑腾着翅膀的野鸡,那流寇自我安慰道。
李哨总点点头,回马看着面前自己这没精打采的人马:“嗯,也对。弟兄们,打起精神再往前走走,寻得一屋半炕,便把这两只鸡宰了打牙祭。今晚对付一宿,明日再上前面那几个村子看看。”
“是!”
他沙哑的声音让饥不可耐的流寇们顿时来了精神,眼前恍然浮现出一只盛着香喷喷鸡汤的大锅。仗着这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心思,他们咬着牙又往前走了几里。
突然,队伍中一个瘦骨嶙峋的小毛孩子似乎看见了前面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一抖机灵,三步并两步跑到李哨总马前。
“哨总,前面好像有东西!”
听这孩子一说,李哨总赶忙把马勒住,扬手止住队伍:“什么?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黑乎乎的一团。”
“别是官军吧?”听小毛孩子那坚定的口气,方才那个挑着两只野鸡的流寇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棍子。
那流寇的话让众人立刻都紧张了起来。警惕张望着四周,他们不约而同地呼啦啦各拽刀枪棍棒。
“慌什么?”见手下人风声鹤唳,李哨总不禁心生恼怒,用手指了指身旁的几个强壮大汉,“你们几个过去看看。”
几个流寇得了令,小心翼翼地拿着兵刃朝那黑影移去。众人大气不敢出,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太黑了,那几个人没走出几步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过了一会,前方没有动静。众人耐着性子又等了一阵,还是没有人回来。流寇们有些慌了。
扯了扯李哨总的衣角,小毛孩子声音微颤:“哨总,他们不会被官军摸了吧?”
“乌鸦嘴!竟他娘地说晦气话!”
“那怎么这么半天还不回来呀?”
小毛孩子的担忧让李哨总也沉不住气了。他一挥手,身后的流寇一齐上来围着他慢慢地向那黑影走去。没走多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倏然传来。李哨总吓得一哆嗦,赶忙指挥身边的人做好战斗准备。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流寇们个个都紧紧地握住兵器,等待着一场即将而来的搏斗。
已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李哨总的心也慌得快跳了出来。眉头一皱,他拽出腰刀朝前面喝道:“什么人?”
“哨总!是我们!”
是刚才过去探路的几个人回来了。待他们跑到马前,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前方如何?”插回腰刀,李哨总的语气也平淡了下来。
晃了晃脑袋,那个拿棍子的流寇一脸的欣喜:“哨总,前面是座破庙。方才我们进去,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很安全。我看,今晚咱们就在那打尖吧!”
众流寇听罢大喜,拥着李哨总来到破庙。这几年天灾人祸,庙里的出家人早已散尽,只留下半间屋子和一片断壁残垣。
看见李哨总翻身下马,那小毛孩子赶忙过来把马拴在一棵枯树边。流寇们乱嗡嗡地进了屋子,各自寻找歇脚之处。
见屋角堆着一些稻草,李哨总便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过去。躺在柔软的草堆上,他不由长出一口气。这一日自己可是累坏了,搜了三个村子,都是穷的叮当响。村里不但没有一粒粮食,反而就连树皮都被扒光了。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臭气熏天的尸体就横七竖八地在路旁扔着。
明天还得搜啊!如今官兵追得紧,自己已经好几天都没吃顿饱饭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想起这苦命的差事,他心生厌恶,伸了个懒腰,那不争气的肚子又咕咕的叫了起来。
看着手底下这没精打采的十几个人,他长叹一声:“都不饿呀?”
“饿!”一旁的小毛孩子连忙答应道。
“饿还在这躺着,等着我收拾呢呀?去把那两只鸡宰了。先挺过这一宿再说!”
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几个流寇提起棍子上的那两只野鸡朝外面走去。从残破的井里取了水,几个人把野鸡冲洗褪毛,又找了些柴禾点燃,把野鸡架在火上烤。
不多时,一缕烤香随着微风四下飘散。屋里的人闻到香味,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受不住疲乏,李哨总吩咐手下人待开饭之时再叫醒自己后便打起盹来。过了一刻,几个流寇把烤熟的野鸡用树枝叉到屋里。
看着被烤得黑灿灿的野鸡,屋里面的人全都围过来。一天水米未进的流寇们顷刻间便把两只鸡分而食之。
“哨总,吃吧。”掰了两只鸡腿来到李哨总身前,小毛孩子把其中一只递了过去。
睁眼瞧了瞧小毛孩子那天真的笑容,李哨总接过鸡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看着李哨总呵呵地傻笑,小毛孩子却不吃。
“你怎么不吃?”抬头吐了吐嘴里的骨头,李哨总诧异地问道。
“这就吃。”敛住笑容,小毛孩子边说边把鸡腿放进嘴里。
正在此时,一支冷箭突然贴着屋子那半堵墙沿呼啸而过,直入小毛孩子的后脑。甚至来不及吭一声,小毛孩子便仰身摔倒在地,嘴里还叼着那只有些滚烫的鸡腿。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吓得李哨总魂不附体。看着惨死在眼前的小毛孩子,他慌忙扔下鸡腿,一咕噜爬起身来,拔出腰刀,大声喊道:“弟兄们!有官军!”
十几个流寇闻听忙撇下手中的野鸡,起身各拉兵刃准备搏斗,可是还未站稳便被四面飞来的箭矢射翻在地。
见流寇们纷纷中箭,李哨总心知不妙,急忙冲向外面,想上马逃命,可还未冲到屋墙,便被又一波箭雨挡住。
晃动身形,他挥舞腰刀左拨右挡,但终是百密一疏。一支利箭从左小腿径直穿入。李哨总疼得一咧嘴倒在地上,腰刀也被撒手扔了出去。
一伙官军冲进屋里。见李哨总还想站起身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伸出一脚踢中他小腹。打了几个趔趄,李哨总又跌在地上,再也无力站起。
几个官军拿着绳索,把他和没死的流寇全都捆了起来。
见他和其他流寇穿戴不同,一个兵头模样的人走到他近前:“你是他们头头?”
带着万分痛苦的神情,李哨总无力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兵头问。
“我叫李一虎……是天……天顺军的哨总……”小腿上的剧痛让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哨总?几个吃不上饭的叫花子还称什么天顺军!”一丝不屑一顾的神情跃上兵头眉间,“你管几个人?”
李一虎将头往旁边一点:“就这几个人。”
兵头环顾了一圈:“就这十几个人?你的官也不大啊!为了这么点事儿就造反,值得吗?”
“我实在活不下去了……家里能吃的全都吃了……树皮、草根……连耗子都吃光了……眼看看要活活饿死……正巧天顺军路过我家村子……这才投了军……不为别的……只为有口饭吃……”强忍着疼痛说完这几乎话,他似乎不剩一丝力气。
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兵头不再说话,吩咐手下人将李一虎和几个没死的流寇押走。
一瘸一拐地被押出破庙,李一虎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还是没有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