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脑海中闪现出的念头,皆是这个疑问,自然是认出了插在矮子手上的那根竹签正是这家饭铺的东西,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在寻找方才出手的人。
可正当这时,又有一双筷子紧随而至,亦是穿过矮子的右手掌,只比那根竹签晚了些许,不过这么一来,那个矮子的右手从此以后肯定是废了。
矮子痛喊不已,而他的另外两位兄弟则是一个上前解救,一个原地转圈,怒目相向周围的人群,大吼道:“哪个王八羔子暗箭伤人!?算什么东西?!有种给老子滚出来!”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是仰面朝天,就是四处乱看。
壮汉有气没处发,一气之下,掀乱了好几张饭桌,顿时惹得那些桌上饭菜的七八位主人家叫骂声连片,壮汉与他们斥骂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横飞,越骂越凶,险些动手打了起来。
而矮子在长腿之人的帮助之下得以从墙壁上下来,托着残废的右手走了出来,左手还抓着一根竹签和一双筷子,摊出示众,寒声道:“这根三十六号的竹签和这双筷子是谁的?”
长腿之人接而道:“若是不乖乖站出来承认,等会儿揪出来的时候,休怪我们西凉三恶无情了!”
此言一出,自报了“西凉三恶”的门号,引得周围人一阵喧然。
“原来他们就是西凉三恶。”
“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简直活该。”
“听说西凉三恶前些年惹上了十字门的一位门主,被追杀得狼狈而逃,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活着。”
“……”
议论纷纷,却无一人站出来认领那根竹签和那双筷子。
矮子脸色阴冷无比,牙齿磨咬得直响,他愤然高举左手,想要将手中的竹签和筷子摔在地上,撕破脸皮将在场的人逐一揪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块“十”字型的赤红木片嗽地一声飞来,切入地面,恰好位于矮子的脚跟前。
西凉三恶惊鸿一瞥地上的赤红木片,皆是大惊失色,脸色吓得苍白,冷汗直冒,腿脚颤抖。
“十字门!”
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先认出了这块赤红木片代表的含义,惊声一喊,脱口而出。
矮子三人纷纷噗通跪地,磕头认错,大喊饶命,连连磕得头破血流,半天过后慌慌张张起身,抱头鼠窜。
果然是欺软怕硬的货色。
周围哗然大笑。
经过这么一场闹剧,饭铺本就只有两口子照料,眼下丈夫负伤昏迷,老板娘哪还有赚钱的念头,收了该收的银两,再给那些仍在排队的人一一赔笑道歉。那些蹲在石埂上等吃饭等了半天的人大多通情达理,只是摇头暗道晦气,没人雪上加霜地埋怨,纷纷散去,令得老板娘松了一口气,然后她草草收拾完饭桌,关门打烊,便背起老板去看郎中了。
聂庄三人走在散去的人群中,沈珺滔滔不绝地念叨着西凉三恶的罪有应得,直说聂庄之前射出的那根竹签惩治得实在是大快人心,这些人渣就应该那般对付,不然不长记性,下次还得祸害别人。聂庄对此只是一笑置之,没太放在心上,在他的印象里,好坏善恶之分,往往拘泥于眼,他以前也曾像沈珺这样嫉恶如仇,可是如今却不再有这种想法了,这种观念的转变还得多亏斥候柳珪这个人。聂庄又瞥了一眼纸千鹤,他在想,这位不明身份的老前辈之所以会装疯卖傻,一定是历经岁月的磨砺,已然看淡了世间万事,不论是面对魍魉与天网的大战,还是平日里别人笑他傻,纸千鹤都是捧着一张傻兮兮的笑脸回应,以一颗平常心去对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正达到了所谓的古井无波超凡境界。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地,聂庄忽然由此想出了一句话:万夫笑我疯傻语,何人知乎孰智愚?
可是三人挤在人群中走动,有一位眉清目秀的童子从后面急忙追赶了上来,跑到前面拦住了去路,先躬身作礼以表歉意,有些气喘,随即开口邀请道:“小生丝竹,我家先生吩咐我请三位到景福酒家一叙,还望三位赏光。”
三人彼此相视一眼,结果还是老样子,沈珺和纸千鹤不予干涉,让聂庄做决定。
聂庄打量了面前这位书童一番,见人五官端正,气质清纯,不像是叵测之人所使,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名叫丝竹的童子微微一笑,言谢一声,便领着聂庄三人走过一小段路,进了一家酒家。
正巧,这家景福酒家就在那个饭铺的对面。
聂庄发现到了这一点,顿时恍然,估计是先前自己出手的时候,让童子口中的先生看见了,虽然不清楚那位先生找他们来有什么事,但应该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想必后来穿插过矮子右手掌的那双筷子也是他人所为,说不定那块赤红木块亦是出自其手,这么一来,邀请他们的神秘人十有八九是方才那些人所说的十字门中人。
当聂庄他们跨进雅阁之后,首入眼帘的即是一身洁净白衣的年轻男子起身相迎,举止文雅,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儒士意气,却与平常的文人不大一样,说不出其中的微妙之处,他先伸手示意邀请聂庄三人入座,然后招了招手,让静静站在角落的丝竹为客人倒上茶水,便开门见山道:“鄙姓葛,名乃一个单字朗,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叫我葛先生,一些要好的朋友都喜欢这么称呼我。”
初逢相见,便有交好的意向,这位名叫葛朗的先生是不是太直接了点?
“你是十字门的人?”
聂庄没作自我介绍,第一句话就是问人来路。
葛朗点头一下,吹了一口热茶,平淡道:“是的。”
“所以那双筷子,还有那块十字红木片都是出自你手吧?”
聂庄紧接着出口第二问。
葛朗抿一口茶,再作点头,“是的。”
“你找我们来此喝茶,可是为了彼此一叙而相识成友?”
聂庄第三问,也是最后一问。
葛朗轻放茶杯,还是点头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是的。”
问者三作问,面无表情;答者三点头,面带微笑。
“好的,我知道了。”
聂庄淡淡地谈吐一句,端起茶杯,只喝了一半,而后便带着沈珺和纸千鹤离开了雅阁,未作道别。
葛朗不但没有计较,反而还让跟随在身边多年的童子丝竹前去送行。
等到把聂庄三人送走了,丝竹回来之后,就开始埋怨道:“先生,那三人好是不识趣,您如此郑重接待,他们却一点也不待见,枉费了您的一片好意。”
葛朗安静地喝茶,望着窗外,良久,这才回道:“凡是人都会有戒心,无妨。”
丝竹仰着脑袋,满脸疑惑,问道:“既然如此,那先生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文质彬彬的葛朗舒气吐纳,回味茶香,笑道:“丝竹,你所见到的那三人模样并非是他们真实的面貌,全都易容打扮了一番,其中一位还是女子之身,来历应该不小,有人在她身上设有一道强大的隐秘符,正因这样,我才无法看透,而如此做法,无非是为了替她掩人耳目。再就是那位老人家,可别看人家傻人傻样,他可是隐藏极深,要不是我有星相术在身,恐怕还察觉不到那位老前辈,不论是他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还是个人的修为亦或修养,都当之无愧于圣者之名。而至于那位少年,才是让我最困惑的一个,先前我出手相救那家饭铺的夫妻,他几乎也在同一时刻出手了,那时候便引起了我的注意,可是即便我以星相术勘察此人,却依旧无法看清他的底细,实乃怪哉。”
童子更加困惑了,端着脑袋想了半天,仍是想不通他家先生说的这番答非所问的话其中深意究竟所在何处。
葛朗轻轻敲了一下丝竹的头,提示道:“出来之前,我曾告诉过你此行的目的什么?”
丝竹似乎摇头背诵古文习惯了,连这会儿回答的时候也摇起头来,郎口道:“此北一行,有二事要办。事一,是为焦星子五人参加昆仑派的招生大会;事二,经演算,贵人在北,以求相逢。前者命中注定,后者且看天意。”
“这下你总该明白我那么做是为什么了吧?”
葛朗指点迷津后,笑道。
丝竹醒悟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他们三个就是先生的贵人咯?”
葛朗笑而不语,没承认也没否认。
然而丝竹却突然忧心忡忡道:“先生,就算他们是您的贵人,可看样子,好像……他们对我们有点那个,能成吗?”
葛朗用手指着茶桌上的一杯茶。
丝竹又摸不着头脑了,疑惑道:“先生,那杯茶怎么了?”
“你可还记得是谁喝的?”
葛朗笑问道。
丝竹记得清楚,不假思索道:“那位少年喝的呀。”
“然后呢?”
“他喝了一半,就走了。”
“你再看看其他两杯茶。”
“没动过。”
“答案就在这里面。”
丝竹坐着想,站着想,走着想,托着下巴想,趴着想,躺着想,还是琢磨不透。
葛朗又敲了一下丝竹的脑袋,瞪目道:“真笨,罚你抄《易经》五十遍,不抄完没饭吃,觉也别想睡。”
“啊?”
丝竹张大了嘴巴,愣住了。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
葛朗再赏了一个手栗。
丝竹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扁着小嘴,乖乖地从箱子里取出一本《易经》,蹲到角落里,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开始抄写。
葛朗看着童子抄写的模样,安静而笑,随之转头望向茶桌上的那杯茶,怔怔出神,时而皱了皱眉头,似有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