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阳城近来有件事热火朝天,传遍远近的乡镇郡县。
那就是天下诸多名派之一的昆仑派四海广招入门弟子,于南青数个郡城举行招生大会,越阳城便是其中一个。
类似这种名派招生的事情,每隔三两年都会有一次,各自所选的地点也各不相同,而今年刚好是昆仑派招纳新鲜血液的一年,而其中的一个地点恰巧又选在了越阳城,而且不仅仅局限于南青的疆域,别的国朝亦是如此。
招生这事早在五十年前尚未兴起,只是经历了魍魉掀起的天下战火一难之后,由于各路奇人异士投身于那场大战,使得许多名门派别的底蕴几近油尽灯枯,镇守门派的也只剩下了寥寥可数的那么几个可怜人。此后没过多久,也不知是哪个门派首先举办了招生大会,且在各个国朝同一时间进行,从此之后,其他门派接二连三地开始效仿,成果显著。而各国朝掌权的大人物乐见其成,大开国门,畅通一路为那些前来招生的门派洗尘接风,从而名派招生一事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每隔一些年月,便会有一支门派举行招生大会。这种如星星之火而燎原的风头所带来的结果就是不论是哪一门派开启招生大会,皆会引起天下各地的人流急剧涌动,眼下越阳城的人满为患便是最佳的直面反映。
聂庄对昆仑派的招生有所耳闻,但没放在心上,一则没有兴趣,二来他还有事情要办,故而等他一来到人潮涌动的越阳城后,首要之事便是找家客栈落脚,可是他还是小瞧了昆仑派招生的诱惑力,跑了十几家客栈,愣是没有一间空房可以订下,早已被特地前来参加招生大会的人全数抢占了先机,就连许多人家的屋子也逃不了盛况所产生的席卷,一再让一些人以高价租下,一抢而空。先不说住房的事情,聂庄三人想要吃个饭都得领号排队,关键还是一家小饭铺,而非酒楼!
三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小铺子边的石埂上,两侧还坐着一排的人等候,聂庄手里拿着一根排队的签号,上写三十六,到现在排到的也只不过是十七,若是要轮到他们,恐怕天都要黑了。聂庄郁闷极了,两眼瞅着手中的签号干瞪眼,转动竹签玩弄了半天,随后狂抓头发,烦闷地一叹气,嚷嚷道:“真是见了鬼了,因为一个什么招生大会,整得客房找不到也就算了,连吃个饭还要取签排号,人都快要饿死了!”
跟蹲坑一样蹲在石埂上的纸千鹤呼着一壶沈珺买来的上好陈雕,傻笑了一声。
聂庄正值恼火上头,没好气道:“笑你大爷啊!”
纸千鹤破天荒地乖乖闭上了嘴,识趣地不作声,之前在聂庄面前明目张胆地和沈珺这妮子说出了“娘子”由来的实情,已经把聂庄气得不行了,眼下他们三个又是为了找家客栈歇脚而跑了大半个越阳城,结果一无所获,到头来吃个饭还得排号入座,一通下来,无异于火上浇油,要是再傻笑挑衅,聂庄肯定得暴跳如雷。
“好饿啊,聂庄,要不我们别在这里吃了,换个地方吧。”
沈珺抱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耷拉着小脸,嘴唇扁了扁。
聂庄顿时翻了翻白眼,道:“之前是谁说累得走不动,随便找个地方吃吃过好了?”
男装打扮的沈珺突然露出了一张泫然欲泣的委屈脸,看来即便是女身乔装了一番,本性还是矫情柔弱,比不得那些霸道如大汉的硬气女子。
聂庄最受不了女孩子家的这一套,心烦意乱之下,摆手道:“罢了罢了,算我怕了你了,就依你吧,咱们换个地方,一起到城外的郊林抓点野味烤着吃好了,顺便去附近的村子找个人家借宿一晚,要实在不行的话,只能露宿野外了。”
这么一说,沈珺瞬间来了精神,拍着小手叫好,可又突然觉得有失仪态,微红了脸,吐了吐舌头,俨然忘了她此时可是男装。
可是突然在此时喧然闹起了一场纠纷。
一声啪,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个狗娘养的,等个驴子,赶紧给爷几个上菜!”
扯着一口大嗓门的壮汉甩了铺子的老板一巴掌,随后一拍桌子,叫嚷道。
周围都是看戏的人群,出手相助管闲事的人没有一个,也不是说世态炎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这几日的越阳城不同以往,一个昆仑派的招生大会而云聚了五湖四海的人士,鱼龙混杂,摸不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还是尽少惹事的好,免得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再说了,这段时日内,类似这种惹事生非的人没少见,天天都有发生,已是司空见惯了,只当在戏场看戏,冷眼对待。
那汉子袒胸露臂,长着一张浓眉大嘴的脸,两腮胡子由于长时间没作刮理,占据了半张脸,张口说话之时,露出了两排泛黄的牙齿,满嘴的口臭,他人的双手与众不同,粗而短,指骨关节突兀,像是练掌中人。
白白挨了一巴掌的老板相貌不显,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被扇歪了脸后,脸色如常,不见愤懑之色,反而转过头赔笑道:“几位客官,不是不给面子,因为昆仑派前来招生,这些天越阳城是真的人太多了,忙都忙不过来,其他的吃饭地方全是如此,得排号入座。您几个见谅见谅,还是抽个签号排队吧?”
这老板也算是个生意人,懂得忍气吞声,和气生财,要是一般人挨了那一巴掌,早就叫嚣起来跟壮汉他们杠上了。
诸如此事,近些天越阳城常有发生,越阳天网的人数有限,又非三头六臂,哪里管得过来,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打杀杀闹出人命便好,其他的随他们怎么闹腾去。
稍微有点眼光的人都能发现一个现象,那些个口碑美誉的酒楼店家全让有权有势亦或实力强横的人霸占了位置,剩下的则是被一些赶来越阳城准备参加昆仑派招生大会的人士哄抢个精光,甚至酒楼以往随意而坐的位置也被无形之中贴上了各自的大名,他人坐不得,不然就是比谁的拳头厉害,个人切磋之后不服气,还得拉帮结派过来群挑,直到某一方退让或是不敌才肯罢休。但是偶尔会有踢到铁板的瞎子,可这种特殊的例子比较少见,毕竟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者名声显赫的势力,凡是混江湖有些年数的大致都能认得出来。但是正因为如此,不乏一些打肿脸充胖子的骗子拉着别人的名号招摇撞骗,不是骗吃骗喝,就是广交人脉混点甜头,一般而言,这种旁门左道的把戏只要不碰上眼尖且有见识的人,都能行得通,可是一旦不幸撞见了名号的正主或是好友,那可得有苦头吃了,甚者,有时候性命堪忧。
而此刻上门闹事的壮汉以及和他同行的三两人显然是欺软怕硬的半吊子,明摆着对付不了那些厉害的人物而进酒楼吃饭,所以这才跑到大街上装大爷撑门面,拿捏一些软柿子的店家铺子。他们这些人敢这么做,肯定事先早有预谋,物色好了目标,商量过后才寻机下手。如此一来,看来壮汉他们也不是仗着有点本事便尾巴翘上天的初学者,应该是混江湖的老手,渝州可与其他州大不一样,“渝州辈出人才,多将种”这句话可不是无中生有,在这片土地上,武风盛行之下,不论男女,几乎人人武艺在身,耍起刀枪来更非花拳绣腿,如若拿不准哪个好欺负,且先不论欺人不成后要遭受的一顿毒打,颜面扫尽是必然的。
所以说,人在江湖混,门面是矛盾。
一看壮汉等人就不是什么善茬,果不其然,当老板说出了低声下气的软话后,他们更是气焰嚣张,哄然大笑,而壮汉用手掌在老板的侧脸连拍了好几下,嗤笑道:“我说你这个弱不禁风的家伙,方才那一巴掌是把你打聋了还是打傻了?没听清楚爷说什么吗?”
壮汉身旁是个高不到四尺的矮子,瘦骨嶙峋,如果不是那张老成的猴脸摆在那儿,仅从背影看上去,与一个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这人的发型颇为惹人眼,公鸡头,发丝呈橙色,双手靠背,驼着身子,个子刚好高过灶台一些,双眼对齐台面,要不是此时他出声发话了,还真没人注意到壮汉身旁居然还有一人,只听他开口说道:“老三,和他废什么话,打到他明白了为止不就行了?”
壮汉咧嘴一笑,二话不说,甩起手臂又是呼了一巴掌过去。
可是这一次,老板伸手挡了下来,他脸上的和颜悦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霜,沉声道:“可别欺人太甚!”
壮汉哟了一声,还不等他动手,另一位伙伴便送上了一脚,踹在老板的胸膛,当场把人踢飞出去,连带着一张桌案也被后劲震裂,一同随着碎块落地,随后咳嗽了几声,倒没吐血,但这一脚踢在身上的力道也着实不小,令得他脸色瞬间变白了些。
一直忐忑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老板娘急忙上前扶起丈夫,随后怒目瞪向壮汉三人,她虽然是渝州人氏,但却从小不学武术,故而此时她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徒生怒火而不得宣泄,更不敢上前与三人相斗。
横出一脚的这人两腿比起一般人要长上许多,人高过六尺,两只小眼因为在出脚瞬间皱了一下眉头而眯成了一线,看上去不知是睁眼还是闭眼,踢飞人之后,他的那只脚依然高抬,纹丝不动,再瞧他两腿的小腿处用几根皮绳将裤腿绑得严严实实,乍看之下,便知此人俨然是腿功的练家子。过了片刻,他这才缓缓放下脚,还弯身拍了拍裤脚跟,动作不缓不快。
壮汉瞥了一眼长腿的伙伴,埋怨道:“二哥,你瞎起啥劲儿,我正准备动手呢!”
被唤为二哥的长腿人说话的语气十分冷淡:“看你婆婆妈妈的,不如干脆点,省得浪费时间,咱几个肚子正饿着呢。”
壮汉无言而撇撇嘴,不予争辩。
听了此番对话,聂庄看了看这一行闹事的三人,原来看似个头矮小的那人才是老大,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矮子的身手如何。
而正当聂庄好奇之时,矮子身形动了,极其灵活,犹如猿猴一般,手掌一抓灶台边,微微一撑,便轻轻松松地越了过去,然后一迈步,身影即可来到老板娘面前。其人手肘靠于膝部,弯腰跨步姿,双指端住老板娘的下巴,指力相当浑厚,不论后者如何晃头想要挣脱,皆不如其愿,仿佛矮子的双指就是一把钳子牢牢地夹住。矮子端详着老板娘的姿容,出言调戏道:“啧啧,多水灵的一个姑娘家,偏偏要跟着这种孬货过苦日子,不如以后跟着赵爷我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你个混蛋!”
此时,倒在地上的老板猛然击出一掌。
矮子亦是以一掌相迎,硬碰硬。
两掌相碰,结果是老板手骨断折。
矮子再趁势踹了一脚,直接让人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老板娘惊声呼喊着丈夫的姓名,想要动身上去,可却怎么也摆脱不了矮子的那只咸猪手。
矮子蹲下身,笑道:“你看,他如此无能,我只不过轻轻两下便收拾了,你不如就跟我走吧。”
老板娘朝矮子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渝州女子,不逊男儿本色。
此言不差。
矮子微微闭了一下双眼,忽然微微一笑,陡然间,狠狠地撩起手掌甩去。
在场所有人瞪大了眼睛,谁也没想到这个矮子说打就打,而且还是欺负一名弱女子,一些人更是义愤填膺,蠢蠢欲动,可是还不待他们任何一人出手,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老板娘别过脸,已经认命了,然而该来的疼痛却迟迟未来,反而先后听到了两声惨叫,于是忍不住缓缓睁开双眸,只见方才出言调戏她的矮子准备扇来耳光的那只右手被一根竹签和一双筷子穿透掌心,死死地钉在墙壁上。
而那根竹签上面好像写着三十六。
老板娘微微一怔,那不是这些天她家饭铺用来排号的竹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