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林世举这么一帮人是极为引人瞩目的,除了少数胆量惊人的家伙,几乎没有人去过新大陆,也就没有几个人见过印第安人,但是很明显的是旅店里面的酒客在意这群黄种人的程度还不如手中的酒和怀中的女人。
“亲爱的卡罗尔!你莫非还真的想嫁给卡特尼那个死胖子?我觉得他可能过不了几天就会死在他的酒桶子里,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让我快活一晚上..........”
刚刚跨进门槛,林世举就听到一群人的哄笑声,他的目光扫过这个旅店的第一层,木制的桌椅板凳摆放的杂乱不堪,有些人甚至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地上到处都是酒桶罐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劫匪光顾了的店面,地面上四处都是醉酒之后的呕吐物,柜台在左边的角落里面,一个年轻人正在和一个女人调情,柜台后面有一个看上去波澜不惊的老年人,正在擦拭着手里的杯子,对外面的混乱情况显然是司空见惯。
四处是来来往往的酒客,显得异常拥挤,一名酒客站在桌子上跳起北方维京人的舞蹈,身边是鼓掌欢笑的人群,他们用酒杯在桌子上打着节拍,颂唱着林世举听不懂的歌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放纵的味道,整个大厅由于过于拥挤,哪怕门窗大开,依旧显得异常嘈杂和令人厌烦。
而在一个角落里面,一个端着托盘的娇弱人影从一群大汉的包围里挣扎出来,从身影上看,是一个少女,她此刻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而刚才正是这群人发出阵阵哄笑声。
林世举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她的头上戴着一顶线绒帽,低着头看不清她的容貌,只不过通红的耳根子证明她肯定刚才受到了调戏,宽大的粗布羊毛衣长到脚踝,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身材,但是她走路时的步幅,却让一双修长的腿若隐若现,她的身量很高,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而此刻,她的脚步匆匆,低头拿着托盘快步而修行,背后,一群低俗的汉子像狼一样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背影。
“女士您好!”林世举丝毫不理会大厅里面人们的眼神,挡在那少女的必经之路上,吓了她一跳。
少女被这一声呼唤吓了一跳,抬起头惊慌地看了林世举一眼,林世举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因为她的脸上涂上了一层黑乎乎的锅底灰,但是蓝色宝石的一般的眸子却让林世举觉得这是他看到过最美丽的一双眼睛,让他印象深刻。
“您.........有什么........需.......需要吗?”刚才这少女显然被吓得不轻,此刻她的声音也略显颤抖,但是却很好听,甜甜糯糯的,法语本来就是一门艺术的语言,而这样的嗓音搭配上这门艺术语言,无疑称得上天籁之音。
林世举笑了笑,虽然印象深刻,但是他可不是一见美女就走不动路的人,他将手上羊毛织成,仿造前世款式的三角檐帽交给身后的一名印第安人,道:“我们想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你们有多余的空房子吗?”虽然林世举很讨厌脏乱差的环境,但是现在很明显只能将就。
“有......有的。”少女稍微镇定了一点,道:“我带你们去。”
“很好。”
“来........喝........”走出没有几步,一名跌跌撞撞的醉鬼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没有两步,眼见着脚下一空,就要往前面的少女身上靠过去,林世举不动声色地用肩膀往那醉鬼身上狠狠撞了一下,他就顺势往旁边倒过去。
“谢谢。”前面的少女回过头说了一句,林世举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一行人上了楼,上面明显比下面安静许多,但是此刻哪怕是大白天却还是显得昏暗异常,这让林世举感觉身处一个木盒子里面,空间很是狭小,空气很闷,污浊不堪,只有木柱子上面有几盏羊脂油蜡烛,勉强能够看清楚道路,木质地板踩在上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扶手虽然陈旧,但是上面一尘不染,少女从墙上拿下一盏蜡烛,她走到一边在林世举觉得并不明显的墙上摸索了一下,打开了一扇窗户,新鲜的空气吹了进来,顿时让人清醒不少,林世举走过去看了看外面,可以很清楚地望见繁忙的港口。
“三楼的房间都没有人住,你们可以上去。”少女闭上眼睛,享受着海风的吹拂,浅浅笑了一下,随即道,林世举很清楚地看到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我的天,她笑的时候真好看!”林世举心中说道。
“你们先上去,尽量不要单独出门,别惹事儿,我们还有活儿干。”林世举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印第安人道。
“是的,大人。”
令少女很是好奇的是,这群看上去并不是欧洲人,倒是和东方人肤色很像的人,竟然说着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
“女士,哦不,小姐,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林世举回过头来,微笑望着少女,这个少女的身高竟然到了他的脖子,这可称得上很高了,他意识到女士这个称呼对于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说应该比较显老,于是换了一个称呼。
“卡罗尔。”
林世举愣愣地看着她美丽的蓝色大眼睛,就像是一汪蓝色的泉水,清澈无暇,将他整个人都吸引了进去:“您的眼睛真好看,就像天池一样。”林世举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先生,对不起........”
“呃,请您原谅我的冒犯,卡罗尔,我是说.......这段时间这里在流行黑死病吗?”林世举一阵尴尬,随即没话找话。
“是的。”卡罗尔停下她的步子,随即脸上显露出一阵黯然:“是的先生,在加尔德教堂那里,每天都有人被运到大坑去被焚烧。”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楼下一辆马车缓缓驶过,上面载着几具尸体,都被撒上石灰。
这个时代14世纪的大瘟疫刚刚过去,在马赛这个城市里面,哪天没有死上几个人才不正常,但是毫无疑问,那些死去的人都会被当做瘟疫患者处理。
林世举只觉得自己要做一些防范。
“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就找我。”卡罗尔轻轻说道,将正在发怔的林世举叫的回了神。
“好的,卡罗尔。”林世举微笑了一下,本来想给她小费,但是却鬼使神差地缩回了手,也许是觉得用金钱会侮辱了她的纯洁,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目送她下楼。
到三楼,林世举嘱咐众人要吃煮熟的食物,喝开水,被褥什么的都要用沸水烧开之后才能使用,他不想让这群人产生恐慌,也不想让新大陆的原住民因为黑死病而灭亡殆尽,哪怕是一个人将病菌带上船,那也是致命的。
“拉克潘,你去港口,让所有人这几天都住在船上,将我说的话都告诉他们,除了买食物之外,不要下船,还有那些女人,她们都是魔鬼,是神明的放逐者!”林世举斟酌了一会儿,虽然知道这些老实的印第安人不会违反命令,但还是加了最后一句话。
拉克潘是一名健壮的印第安人,船上被解救下来的奴隶之一,红通通的脸颊,以及洪亮的大嗓门,在夺船之战里面表现得很是英勇,是林世举最器重的一个印第安人,看着他飞快转身离开,林世举觉得似乎印第安人都是天生的短跑冠军,如果自己读书的时候有这种体魄,也不会体育老是挂科了。
印第安人的忠诚和勇敢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这正是林世举喜欢他们的原因。
林世举挑选了一间能够看见港口的房间,踱着步子来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象,如果不是亲自踏上这片土地,他一定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马赛在文学作品里面的形象是美丽的,但是此刻的马赛却丝毫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美感。
“大人,有人找您。”发了会儿呆,一道声音惊醒了,他林世举回过身,一名印第安人恭敬地站在门口,印第安随从面对林世举着足够的恭顺,面对他们的头人,这群人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反抗。
“找我?”林世举愣了一下,竟然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他觉得很不可思议,随即想通了什么,他笑了起来:“请他进来。”
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几秒钟之后,一个人站在了门口,露出了和林世举一样友善的微笑,东方人抬眼看过去,那人淡棕色的卷长发,一件带有拉夫领的内衬衣,绣有精致花边的黑色羊绒制外套,一双黑色的高筒尖头靴,这正是欧洲有一点身份的男人的现在流行穿法。
“你好先生。”那人似乎根本不在乎这里的简陋,径直走了进来,对着林世举施了一个优雅的礼节,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扑面而来,一看就是受过正统教育的家伙,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似乎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
“您好。”林世举笑了一下,礼仪差了一些,但是气质却也甚是从容,他从来对于这种有身份有钱的毫不在乎,他们这个时候露脸,只能说明自己的货物有销售渠道了。
对方看了林世举一眼,“请容许我先做自我介绍,鄙人皮埃尔。”
“您可以叫我林。”
简单的介绍之后,皮埃尔在林世举的邀请下坐在他的对面,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虽然不英俊,但是从内而外却好像水一样平静,看不出丝毫波动,眼睛里带有一丝睿智的光彩,这个很是年轻的人一眼就让人觉得他就像他的长相一样,平凡中的不凡。
林世举也在观察着对方,他已经隐隐猜出了对方的来意。
“阁下似乎并不是印第安人。”良久之后,皮埃尔率先打破了沉默,显然他的眼力还是有的。
“我是中国人。”
“您是第一次来马赛?”
“当然不是。”这么说也不算错,因为林世举上辈子来过。
“好啦,皮埃尔先生。”林世举不想和他再扯下去了,谈判可不是他的爱好,尽管冒昧打断对方并不礼帽,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筹码会让皮埃尔心中的小小不快烟消云散,“我有一船货物,也正打算出手,我相信阁下的来意一定是很单纯的。”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微笑着看着对面的皮埃尔。
皮埃尔脸上稍微抽搐了一下,但是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他看来,能够教会一群印第安人西班牙语的家伙至少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拿起桌子上的纸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中国人的平静和不骄不躁确实让法国人感到很是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很是年轻的人竟然有这么好的涵养功夫,如果林世举告诉对方他只有十九岁的话,他相信皮埃尔一定会惊讶的跳起来。
“五万金佛罗林,这些货我都买下来。”皮埃尔做出一副很是肉疼的样子,眼神却是紧紧地盯着对面的中国人,尽管他知道对方并不好糊弄,但是压低价码是为商本道。
“黄金,可可,银锭。”林世举的船上装的最多的就是这三样东西,他哈哈大笑起来,“阁下一定是没有认真,如果我的耐性稍微差一些,把这些东西卖到热那亚佛罗伦萨或者是威尼斯,赚取的钱财一定不会像您这么吝啬。”
“您一定是在开玩笑,上帝啊,您知道那是多大一笔钱吗?”皮埃尔愣了一下,还没有死心,他蛊惑起来,也许在他看来,林世举一定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因为东方人实在太年轻了,即使皮埃尔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却也觉得对方年轻到不可思议。
林世举并没有回答,而是依旧微笑看着皮埃尔,随即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吐出几个字,“三十万。”
皮埃尔愣了一下,大惊失色,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您是在开玩笑吗?”
林世举笑了,凑过来看着他:“我正好需要一个代理人,需要人将我的货物变成钱财。”
皮埃尔的脸色缓和了一下,随即缓缓道:“合作?”他隐隐猜到了林世举话语里面所要表达的意思,虽然不是很相信。
“简而言之,我们可以组成一只探险队,您出钱,我们合作。”这正是许多国家开拓新大陆十分流行的一种方式,这时候贸然提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妥,信任和信任需要利益来作为基础。
皮埃尔眼珠子转了转,虽然他已经极力压制,但还是忍不住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一个欧洲人不对卡斯提的运宝船感兴趣,哪怕是神权的代言人,罗马教皇也不例外,更不用说新兴的资产阶级,没有人不对盛产如此之多黄金的新大陆感到向往,然而这一切在卡斯提强大的海军面前,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卡斯提人在美洲,但是他们的势力局限在中部,北方还有一片广阔的大陆,那里蕴含着无穷的财富,皮埃尔先生,虽然我不了解您,但是我知道您是个商人,这就足够了,没有商人和金钱有仇,不是吗?”这正是林是举手中最大的筹码,眼前这个人,无论是气质还是谈吐,加上那看起来温文尔雅,却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都透露出一股高贵和良好的教育,然而从他的衣着服饰来看,却没有丝毫的奢华无度的感觉,就算他自己不成,但是拉上一伙人来,东方人同样不会介意。
皮埃尔兴奋得脸都变了颜色,就算他刚才已经隐隐猜到,但是骤然听到这句话也是兴奋地不能自已,可可,黄金,这些令无数欧洲人垂涎的东西现在似乎又向他进了一步,直觉告诉他千万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皮埃尔没有想过林世举的话带有欺骗性,因为他身边健壮的印第安人已经表明,这家伙极有可能正是从新大陆回来,而很显然他想不到这个年轻竟然有如此巨大的魄力和野心,但是对方把住了他的命门,毫无疑问,没有人和金钱有仇,何况他还是一名商人,不过饶是这样他还是快速冷静下来,沉吟了片刻,随即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眼中绽放出奇异的光芒:“请您让我再考虑一下。”
“很好,尽快给我答复。”林世举满意地点点头,很明显,他确实找对了人,也开始对这个商人产生了几分兴趣,十有八九生意谈成了。
这个时代欧洲人对于新大陆的狂热是前世人无法想象的,那一艘艘出入于直布罗陀海峡的卡斯提船只,英国人,法国人,哪怕是意大利人,都希望把上面的东西抢过来,而组建一支探险队,正是无数欧洲人热切的,可是大多数人都没有能够成功。
看着皮埃尔踉踉跄跄的步伐走出门,林世举微微一笑,心情无比爽快,契机和金钱,到了一个临界点,有时候就是这么的轻松。
林世举在床上睡了一会儿,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渐渐黑下去,马赛虽然不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但是它的夜空毫无疑问并没有受到尘世的污染,点点密布的浩繁星空,耳边听着港口水手百无聊赖唱出的船歌,这种情形让他决定单独出门走走。
大厅里面依旧是那么的喧嚣,似乎这群人不知道什么叫疲倦,虽然比起白天少了许多人,但是声音一点不比白天的时候小,而穿梭在其间的卡罗尔的高挑而娇弱的身影毫无疑问是最靓丽的风景线。
她就像是爱奥尼亚的溪水,上帝掌中的一汪清泉,虽然为了一日三餐而混迹于一群粗野汉子中间,但是丝毫没有降低她的美丽。
林世举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砰!”的一声,将林世举欣赏美景的心情破坏殆尽,他皱着眉头,看向声音来源,本来很是嘈杂的酒馆儿因为这冒失的巨响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却是挨着窗的位置两个人吵了起来,两人中间本就不结实的桌子此刻变得四分五裂。
“该死的!我说是亚巴顿!”率先拍桌子的家伙是一个高个子,他由于喝了太多的酒,脸变得通红,大着舌头,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嗓门。
“亚波伦!”在他的对面,一个比他矮了半个脑袋的家伙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他实在是喝得太多了,以至于让人忍不住想扶他一把。
两个人口中说的东西似乎是圣经里面的,如果不是两人黝黑的肤色以及船员的打扮,林世举还以为他们是什么神职人员,在这个时代圣经是每个船员的精神寄托,即使是一个底层的底舱水手也可以说两段。
“亚巴顿!亚巴顿!亚巴顿!你竟然说是什么亚波伦?!那是什么东西,从你屁眼儿里面钻出来的吗?”
“我说是亚波伦就是亚波伦!”
“好啊,你这个该死的贼胚!”随即咣当一声,林世举没有什么兴趣了,他丝毫不担心这是谁被打破了脑袋。
看热闹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圈子,不停地呼喊,鼓噪着,似乎这因为被打破脑袋而流出的血液激发了人们最原始的狂热,与此不同的是,在圈子的最外面,有一道娉婷的身影,显得异常引人注目,趁着没有人注意到,林世举轻轻地来到她的身边。
“每天都会发生这种事儿。”听到脚步声,卡罗尔瞥了他一眼,虽然对于这个黄色人种很是好奇,但是长期以来的戒备使得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林世举的眼角余光瞥着她的脸庞侧面,那睫毛鼻尖和小嘴构成一个精致的起伏,美丽的东西都是值得欣赏的,就算是这种情况,也不能阻止林世举欣赏艺术品的心情,而卡罗尔显然更加关心打斗会不会打破什么东西,她想过去阻止这些人愚蠢的行为,但是由于人群堵成了一道人墙,她根本挤不过去,只得捏紧了拳头,满脸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