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举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操作一艘船,但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遇事不慌张,镇静是他的特质,有时候,这可能是救命的,应该说,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极为重要的,正是凭借这一项本事,他们很顺利地经过了卢约斯,卡斯提人似乎十分的狂妄,他们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人敢于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挑战他们的霸权,几艘战船根本没有兴趣上前检查,碰上的商船甚至还向他们挥旗问好,旅程一开始就似乎很顺利。
神圣号在卡纳维拉尔角遇上了一场风暴,在林世举的镇定指挥下,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虽然克拉克船庞大的体积有时候是一项缺陷,但是幸运之神很眷顾他们,至少船体坍塌的事情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
商船,当然也可以叫贩奴船,对于卡斯提人来说,印第安人也是商品的一种,但是林世举并没有经过骨岛,因为林世举害怕看到的是一片废墟。
经过令人印象深刻的顺利以及漫长的的航行之后,欧洲已经遥遥在望。
虽然威尔还太过年轻,不知道最好的水手在哪里,但是他告诉林世举,马赛是个必须要去的地方,只不过在这个时候,由于法国和卡斯提人的战争一触即发,要通过卡斯提人的封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保险的选择就是在法国靠岸,然后通过陆路前往马赛。
这个时代的欧洲大陆纷乱不堪,由于法国人对于意大利的进犯,使得他们和邻居的关系都十分紧张,而林世举知道,明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去世之后,卡斯提的查理先生将会继承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宝座,法国国王弗朗索瓦虽然有心雄霸欧洲大陆,但是对于这个一生的劲敌明显力不从心。
但是这一切对于目前的林世举来说,都太过遥远,林世举不知道自己的到来是否会对战争的结果产生影响。
远方的直布罗陀堡垒已经遥遥在望,即使隔那么远,林世举依旧能够感受到它的戒备森严,甚至可以想象出要塞上的固定大炮已经瞄准了他们,也许是快要打仗了,这个时候要塞海面上的船只明显少了许多,但饶是如此,作为地中海目前为一个出海口,船只过往还是非常频繁,只不过前世林世举看到的是数十万吨大型货轮,而这个时代都是木壳船,大多都是悬挂大阿拉贡王国国旗的船只,也许由于林世举那是一艘克拉克,此刻显得异常显眼。
要知道,克拉克的体型,使得这艘船十分的昂贵,诚心而论,这不是一艘远航的好船,但是胜在体积够唬人,也不知道胖子理查和卡斯提人是什么关系,不过看起来这个商人也不怎么样,否则这时的墨西哥海面上应该到处是赏金船了。
林世举丝毫不知道的是,迭戈总督早已经发出了寻找圣唐阿尼诺的通示,只不过由于林世举将船进行了很大的外观改装,而且三个月的徒劳搜寻之后,只得不了了之,认为这艘船已经葬身海底,这个时代一艘船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实在是一件很普遍的事,况且这艘船在几年前和法国海军交战中被重创,之后作为武装护卫船只使用过一段时间,最后才被一名商人也就是理查重金买下,如果不是每年给总督先生带来巨额收益,他才懒得管。
“大人!有船来了!”瞭望台上的一名水手叫道。
林世举根本不需要提醒,他已经看见了,三艘卡斯提人的战船已经靠了过来,那些船在神圣号面前根本不够看,甚至只要稍微一撞,三艘小可怜就会散架。
但是林世举没有莽撞行事,而是缓缓靠了上去,只不过渐渐占据住上风处,虽然这艘克拉克船的机动性实在够差,但是比起卡斯提人的大战船,还是快上不少,这都是源于卡斯提人,或者这个时代海战的主流都是打上两三炮,然后就接舷战,这样一来,火炮倒是其次,所以卡斯提人的军舰上除了水手之外,还有许多士兵。
卡斯提人的船渐渐靠近,林世举甚至能够看到甲板上一片身穿黄色军装,拿着火枪和弩箭的卡斯提士兵和他们的脸孔。
卡斯提人们中间走出一名军官,他仔细地打量着这艘克拉克,然而这艘像城墙一样高大的东西此刻让他心里感觉十分压抑,船上有两门能够发射六磅和两门四磅的火炮,足可以将他所在的这艘船轰到连渣都剩不下,最让他感到惊异的是:从水手到船员,竟然都是一群黄种人!
“先生!”林世举跳上船帮,拉着身边的缆绳,脱下头上在新印度制作的手工三角檐帽,行了一个礼,然后笑眯眯地看着那名卡斯提军官,“鄙人,代迭戈总督向卡洛斯陛下的勇士们问好。”
军官愣愣地看着林世举,毫无疑问,那是一个东方人的面孔,不过那和煦的笑脸上面没有一丝的紧张,除了那顶从没有见过的帽子,这个人的礼节甚至很是到位,不过他随即回过神来:“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受迭戈总督保护,到旧大陆来前往塞维利亚的商人。”说着,林世举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上面盖有一个印记,又很快地放回怀中。
“船上装的什么?”
“一些塞维利亚的贵族先生们要的东西,船队还在路上,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和马尔克斯先生的船队走丢了。”马尔克斯是他胡诌的一个名字。
“你们是印第安人?”军官疑惑地打量了这艘船一眼,上面确实有些被风暴肆虐过的痕迹。
“不不不,先生。”林世举夸张地摇了摇头,随即清清嗓子:“费迪南国王陛下曾经在谕示里面说的‘海军统帅哥伦布先生无权将朕之臣民赐予任何人!’上帝啊!我们以成为大阿拉贡的臣民为荣,我们都是陛下的子民,不是吗?哦对了,巴托罗梅先生让我们皈依基督教,我等来塞维利亚,就是为了瞻仰圣迹。”巴托罗梅是一名著名的教士,同时是卡斯提多明我教会在新大陆的代言人。
军官虽然还有些疑惑,但是却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就算林世举说的这么笃定,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毕竟现在是紧要关头,大阿拉贡和法兰西的战争一触即发,挥挥手让士兵们登船,检查还是要进行的。
林世举显然也知道这些,虽然他前世没有做过生意,但是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况且船上也没有什么违禁物品,也是极力配合,他事先准备的一些黄金也派上了用场,一路之上将那名军官唬弄得眉开眼笑。
那名军官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况且林世举能够如数家珍一般说出这么多大人物,送了这么多的大礼,让这名军官仅有的一点疑虑烟消云散,很痛快地放行了。
这个时代的欧洲,毫无疑问,地中海是最繁忙的地方,文艺复兴蓬勃发展,资本主义兴起,使得地中海变成一个金池,其中佛罗伦萨是当之无愧的首富城市。
说到富罗伦萨就不能不说十六世纪最著名的家族————美第奇家族,他们也是这座黄金城市的统治者。
在整个意大利,不光是佛罗伦萨,这片土地都屡屡遭受外敌入侵,并不太平,而且洛伦佐“豪华者”去世之后,由于皮埃罗被放逐,虽然依靠卡斯提人他的儿子洛伦佐又一次恢复统治,但是实力大大受损。不过好歹这是一个经历数百年的大家族,底蕴还是有的,况且林世举还知道,这个家族的统治,要持续到十八世纪。
只是这一切和林世举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也不想现在就和这些欧洲国家产生任何的交集。
马赛是法国南部一个滨海的城市,实际上,这个城市与其说是一个城市,不如说是一个城邦,他们长期以来反抗中央政府的统治,包括现在,这些从马赛人的脸上似乎都能看出来,他们从来没有顺从过。
这个地方有一个天然的港湾,在西边,海岸线平直处的福斯湾和罗纳河,前世著名的旅游区,此刻还籍籍无名。
海港建成于公元一世纪,此刻还在不断扩大,这里的地理位置,以及人文对于海上的水手们来说,都是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但是毫无疑问,没有拘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好的,正是因为这样,使得马赛这个地方除了好天气之外糟糕透顶,远远地看过去,最先看到的不是圣维克多教堂的尖顶,而是一片纷乱不堪的码头,废弃的木料随意丢弃,仓库里面的酒洒在地上,久而久之没有人打扫,形成一滩滩散发恶臭的污渍,到处都是丢下的碎屑垃圾,以及人们的排泄物,一群群袒胸露乳的妓女放肆地招徕过往船只上下来的水手,路边上甚至还有倒在地上,死掉一样的醉汉,人们放肆地浪声大笑着,所有人都似乎在纵情享乐,就像这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神圣号庞大的体积需要一个宽大的泊位,当他们随着导船员停靠到岸边的时候,船头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他们中有妓女,有酒馆里面的伙计,也有一群群等待吃饭的挑夫,行家很快就看出,这艘船吃水很深,说明装了很多货物,这艘船的主人一定是个阔佬。
林世举将印第安人们集中到甲板上,宣布着他的安排:“所有人,统一听我的指令,轮流休息,不准惹是生非!直到我下令离开为止!”就服从命令方面,印第安人们毫无疑问是杰出的,听到他们整齐划一的声音,林世举满意地点了点头。
五名身穿铠甲的健壮印第安人担任林世举的临时护卫,为了防止太过招惹注意,林世举只带了五名随从,饶是如此,当他从船上下来的时候,人群依旧小声议论起来,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印第安人,并且很明显把印第安人和中国人搞混了,身处在一群印第安人中间,很容易叫人看花了眼,人们看着这群人,就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像一群讨人厌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是印第安人!”一名看上去有些年纪的老水手在人群叫道,他的话就像引燃了火药桶,人们的议论声更大了。
“印第安人?是东方人吗?鞑靼人?这些家伙倒和那些穆斯林有些相似。”
“当然不是,你这只蠢猪!”
不过很快,人们又想起来自己的业务,也许在他们看来,一群从未见过的外地人也许更能压榨出他们的金钱,妓女们更加放肆地调笑招徕着生意,酒馆和旅店的伙计们绽放出更加谄媚的笑脸,甚至没有人关心这群外地人到底会不会说法语。
林世举很讨厌这群像苍蝇一样的人,他觉得在欧洲,一群相貌肤色和白人迥然不同的人行走在大街上,实在是太过显眼,也许自己脸上该涂上白面粉。
一家靠近港口的酒馆,从窗口伸出一个脑袋,扫视了嘈杂的人群一眼,随即目光锁定了在人群中的林世举等人,又迅速缩了回去。
见到外地人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又聒噪了一会儿,这些揽客的人在看到一支庞大的加莱赛船组成的船队驶进港口之后,便抛下了这群外地人,显然他们觉得比起林世举这些人,那支船队的人更有赚头。
兜了会儿圈子,林世举在海港附近找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旅店,至少就卫生状况而言,应该算是马赛城里面不错的了。
这家旅店位于港口的西边,离港口并不远,门口有一个石头堆砌的半人高的围墙,四周是散落的木架子,像是以前堆放货物的,这也许是整个马赛城最常见的东西,从外面看这家旅店,显得很是宽敞,占地面积很大,中间是一道斑驳的木质大门,四层楼高的建筑分为两栋,石质的建筑显得异常陈旧,给人一种压抑感,这几乎是整个马赛城给人的主要印象,压抑嘈杂沉闷,透露出中世纪的衰颓之感。
旅店门口停放着几辆等待雇主的马车,车夫肆意的说着黄色笑话,人们进进出出,这家旅店生意很是不错的样子。
“科尼提斯的杜松林家,”这是它的名字。
也许是海滨的空气比较潮湿,使得路面显得异常泥泞,潮湿的空气混合着马粪以及人类大小便的味道,使得空气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林世举很讨厌走这种路,哪怕这是欧洲佬自诩为文明的城市,哪怕它有几百年上千年的历史,依旧让人觉得它就是一个低俗的贼窝,他无比期待见证这种历史名胜,但是现在他可没有这种想法了,除了醉汉妓女之外,看不见其他一点点值得人观赏的地方。
几名马车夫见到林世举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都停下了玩笑,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们只听说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印第安人。
“这是群什么人?怪物吗?”
“那些家伙脸上画的是什么东西,天啊,是用鸟屎涂在脸上吗!上帝保佑。”
“就像是群野人,如果没有穿衣服的话。”他说也许是最贴近实际的一句话,在林世举遇上他们之前,印第安人确实不穿衣服。
这群人说的声音十分大,好像生怕没有人听到一样,林世举渐渐沉下脸,停下脚步,对着身边一名印第安人低声说了几句。
那人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拿过一把弩机,瞄准一名车夫,干净利落地射了一箭,引起驻足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人群惊呼出声,打死他们也想不到,这群人脾气如此火爆,而那名被射中的车夫直愣愣地瞪大了眼睛,头上的帽子已经不翼而飞,却是被钉到了身后的车厢上。
毫无疑问,印第安人用弓箭的技术毋庸置疑,他们就是天生的猎人,几乎不用怎么经过训练,就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射击技巧。
林世举没有理会被吓的尿了裤子的家伙,在他眼里,这就是一个渣滓,径自跨过木质大门,往旅店里面走去,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旁边的厩舍传出马匹的嘶鸣声,还有一股粪便的味道。
旁边从马厩里面冲出来一个矮小的人影,浑身脏兮兮的,蓬乱的头发一眼就让人觉得他像乞丐一样,这让林世举不由想起了一个词语来形容:人形泥球。
那小小的人影飞快地从林世举的面前窜了过去,而他的身后一道暴怒到极点的声音传来:“给我站住!你这个小杂种!”一个人从马厩里面追了出来,林世举看见,那家伙就像一个矮冬瓜,圆滚滚的脑袋,一身的肥肉,两条全是肥肉,让人觉得根本不可能抬起来的手臂,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林世举想起了胖子理查,但是这家伙的体积比起那个黑心胖子明显不到后者的一半。
那道小小的人影跑得飞快,转过一道墙角看不到影子,四散在院子里各处的酒客看到这个累得气喘吁吁的胖子,都纷纷大笑起来,把那人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又不敢发作,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缩进了马厩。
“可怜的卡罗尔,黑心的卡特尼又要教训她了。”一名坐在门口享受着麦芽酒的酒客看上去良心未泯,啧啧了两声,随即低下头吸了一口已经快溢出来的酒。
“我说.......嗝!”他的同伴明显不这么想,或者说他已经喝多了,打了一个酒嗝,有些大舌头:“你是说那个妓女生的........”他话还没有说完,身子便一摊,倒在了地上,就像一滩烂泥,浑然不觉得这个不雅观的姿势已经挡了别人的路。
“可惜那个妓女生的,却长得像花一样好看,啊,上帝啊!”那名酒客瞥了一眼醉过去的同伴,摇了摇头。
这些话一字不落都落在了林世举的耳朵里。
“大人。”身后的一名印第安人见林世举发呆,忍不住出声提醒,这一路走来,他们已经见识到了这个被叫做欧洲的地方,从最初的好奇,到最后的厌恶,这里虽然比新印度大了许多,但是除了一些从未见过的商品之外,他们还真没有看上什么,只觉得这里乌烟瘴气,连他们的部落都比不上,印第安人部落里面和睦相处,而在这里,看到的除了随处可见的抢劫,杀人,闻到的只有排泄物的臭味,入眼的是挂在头顶屋檐上琳琅满目的衣物内裤,到处都可以见到的垃圾,以及脚下泥泞不堪的土地,这比起新印度的水泥路面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林世举回过神来,继续迈开脚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