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一阵大喝,林世举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过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的身高很是轻易地就看到一道沉稳如山岳的人影朝着打斗的两个人走过去,附近的人纷纷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路,刚才还在起哄的人们顿时安静得如同一群绵羊。
林世举很是好奇,只可惜只能见到那魁梧的背影,看不见正面,一件马甲,粗壮有力的手臂,以及右手上系着的一根麻绳。
“你们两个蠢货想要做什么!”那人影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隔着那么远林世举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人影踹在两名醉鬼的肚子上,那两个家伙瘫了下去,簌簌发抖,哼都不敢哼一声,刚才还大吵大闹的两个家伙此刻变得温顺无比,就像是可怜的流浪狗。
“他是什么人?”林世举好奇地问着身边的卡罗尔,他能够看得出来,这家伙有着不小的威慑力,他突然想起了哈格冯斯,临死前那家伙就是一头野兽,两者的背影是多么的相似。
“德诺克斯普特拉维斯船长,他的绰号是黑铁锚。”卡罗尔轻轻地解释着,有趣的是,似乎每个航海的人都有一个绰号,只是不知道哈格冯斯的绰号是什么,那一定是个同样有名的家伙!
林世举再次望了那背影一眼,接着问道,“他住在这家店?”
“是的,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跑一趟卡法,刚回来。”卡罗尔点点头,虽然她不明白林世举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耐心的解答。
卡法?那可是人贩子的圣地啊,林世举觉得人贩子这个职业是在和自己有缘,好几次的经历都和人贩子有关系。
“如果你们有什么分歧的话,就应该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而不是叽叽喳喳得像两个妓女。”德诺克斯的声音非常具有穿透力,狂野的声线,磁性如野兽般的嗓音,充满了倔强,毫无疑问,这家伙也是一个敢于对上帝咆哮的人,林世举觉得他如果暴喝出来的说不定屋顶都会塌下来。
这句话说完,德诺克斯没有再理会瘫倒在地上的两个家伙,冷哼了一声转身向门口走去,中间的人群再一次自发地为他让开一条道,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低下头,没有人敢和那双眼睛对视,只有德诺克斯沉重有力的脚步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林世举仔细的观察着他,一脸硬茬一般的胡子,脸上的皮肤异常粗糙,就好像渔网一样,这是常年经历风吹日晒的证明,左边脸颊上有道口子,看上去很是醒目,这毫无疑问是勇士的奖章,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有着坚毅和冷酷,使得整个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他是一个战士。
他走过林世举的身边,那道眸子扫了他一眼,而林世举对他微微一笑,表达了一种善意,德诺克斯视若无睹,径直走了过去,山岳一样魁梧的身影迈出大门,很快隐入了黑暗之中,消失在马赛的夜色里。
德诺克斯走了之后,一些人也马上离开了,剩下的一些人继续饮酒作乐,直到把他们的里亚尔一个不剩地耗费在酒桌上为止。
迫人的威压离开了,醉生梦死的景象再一次进入林世举的视野,狂放的浪笑,喧嚣以及恶臭,使得他不得不走出旅店来到街上透透气,海边的温差变化很惊人,一股寒风袭来,东方人不得不裹了裹黑色长摆衫,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街上。
港口停泊的船上点着几盏灯,在起伏的海面上照出船只的轮廓,港口的货架散落一地,四处都是凌乱不堪尚未整理的杂物,仓库的窗户上映着几个人的影子,看上去犹如鬼影一般,更远处的山上是圣让堡,那座堡垒环形的城墙上面点着火把,依稀可以见到上面来来回回巡逻的人影还有黑洞洞指向海面的大炮,看不见圣维克多教堂,但是能够听见晚祷结束之后的钟声,不过听的最为清楚的除了海浪的声音,还有四周街坊里传出的狗吠声。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听,走出了酒馆的灯光照耀范围,林世举只觉得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在这个没有路灯的时代,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就像瞎子一样,极为不安全,他瞬间打消了散步的心思,转身向旅店走回去。
“嘿!你这个小杂种,我终于抓住你了,看我得好好收拾你!”院子里面一阵嘈杂传来,伴随着水桶打翻在地的声音,林世举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
酒馆儿老板卡特尼似乎又喝多了,林世举站在门口都能够闻见一股浓浓的酒精味,那红色鼻头在月光和店里昏暗灯光的照耀下就像灯笼一般,颇为滑稽,他的手里抓住一道瘦小人影的领口,那身板实在太瘦了,被提得双脚微微离地,他挣扎着嘴中乱吼着什么,卡特尼似乎很欣赏折磨人的这一幕,悠然的抠了抠鼻子,趁着他不注意,人影突然低头猛地一口咬在卡特尼的肥大手臂上,疼得他惨叫一声,一下将那人甩出老远,连着滚了好几圈。
林世举看见了瘦小身板儿的侧面,是一个小男孩,只是他除了一声闷哼,没有发出其他任何声音,林世举似乎能够想象,那男孩紧紧地咬住嘴唇的样子。
“那个纳尔博纳的贱人生了你这么一个小畜生,如果不是你姐姐长得像那个贱人,我他妈的会白养你们?!你这个该死的贼胚,长大了你就会成为撒旦!”卡特尼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嘴里骂着污言秽语,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兴许神智不太清醒,走路都有些打着飘。
林世举小时候虽然没有被用这么粗一根木棍打过,充其量只是用衣架,但是也知道这么一下打下去骨头不一定断,但是那滋味也不好受,看这家伙的样子没有可能手下留情,当下正要上前阻止。
“住手!”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林世举刚刚准备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却是正在抱着一捆干草前往马棚的卡罗尔看见了这一幕惊呼出声,手中的干草散落了一地也不自觉,拼命地冲过来挡在那男孩的面前,就像是护住小鸡的母鸡,望着卡特尼凶巴巴的眼神,她马上软语哀求:“路易他犯了什么错,您不要打他!我愿意替他挨打!我求求您!”
“你.....你......你滚开,要不我连着你一起打。”卡特尼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撸起袖子,提着木棍,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似乎要将往日因为开这旅店所受的气一股脑全部发泄出来:“该死的杂种,要不是我看上了你,怎么会瞎了眼白养你们!”
卡特尼凶狠地挥着木棍,那一下手下完全没有留情,伴随着劲风的呼呼声,卡罗尔畏惧地闭上了眼睛,但是娇弱的身躯依旧坚定地站在身后男孩前面,后者的眼睛一直盯着卡特尼,就像是小牛犊一般,他想要推开卡罗尔,但是后者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本来看上去很是娇弱的身躯此刻就像一座小山,他推不动分毫,男孩暗暗发誓,如果卡罗尔受到了一点伤害,他一定会百倍的还回去。
木棍将要击中卡罗尔肩膀,呼呼的破空声一点没有留情,那一击一定会将她的肩膀打个粉碎,这时候,卡特尼却感觉手上一轻,这一下打了一个空,又矮又胖的身体向旁边倒去,这一下子摔了一个结实,连着滚了两圈,活脱脱一个肉球,卡特尼恼羞成怒,正要暴怒却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他斜着眼睛看过去,一把剑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金属的丝丝寒意沁人心脾,让本来就有些冷的夜晚似乎变得更加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这家伙上下牙关此刻居然打起了颤。
卡特尼躺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他顺着剑柄看上去,这毫无疑问是一把很是华丽的剑,剑身上镶嵌着几颗绚烂的红宝石,璀璨夺目,但是再怎么华丽,被指着也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情,持剑者是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家伙,就像阿拉伯异教徒一样,但是又有些不一样,不过看上去很是高大,这似乎正是白天的时候自己从马棚里面出来时看见的那几个怪异家伙之一。
那人正是林世举,他看着地上一脸茫然和恐惧的家伙,不屑地笑了笑,现在一剑戳死他自己都毫无压力,他也是杀过人的,但是他没有丧失理智,不会那么做。
林世举在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轻蔑地扔在卡特尼的身边,朝一脸惊魂未定地抱着男孩的卡罗尔努了努嘴,“我买下他们,我离开的时候带走。”随即收回剑,但是没有入鞘,剑尖向下拄在地上。
卡特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恐惧还没有散去,林世举对他努了努嘴,卡特尼哆嗦着手捡起地上的袋子打开一看,瞬间被一道金光闪花了眼睛,眼中泛起一阵贪婪,刚才濒临死亡的恐惧也被这欲望磨灭了。
“剑和钱,你选择,还有,最好别和我耍花样。”林世举趾高气昂的用鼻孔对着卡特尼。
高深莫测的人卡特尼见识过太多,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阔绰,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虽然这个人很是年轻,年轻到不可思议,但是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手中的剑都让他觉得捉摸不定,这个东方人甚至还讲着一口流利的法语,心中这么想着,却半点不慢地连连点头,刚才的凶相已经看不到一丝半点,卡特尼能够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亲手杀过人,刚才的话也许不是什么玩笑,这么晚了,他把自己杀了然后丢入海里可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他很是明智的选择了后者。
林世举收剑入鞘,将剑又裹在了衣服下面,这个地方没有一点安全措施是不行的,转身向卡罗尔走去。
“这是你的弟弟?”林世举微笑地看着她,指了指她犹自护在身后的小男孩,将脚下断掉的木棍踢到一边。
“是.....是的。”卡罗尔将刚刚那一幕都看在眼里,心中震惊之余,还有感激,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担心,这里的人无一不垂涎于她的美色,如果不是德诺克斯船长见她可怜,她早就被霸占了,也许会变得像港口那些招颦卖笑的妓女一个样子,虽然船长对她很是照顾,但饶是如此,她的苦头还是吃的不少。
“太晚了,别着凉。”林世举一直保持着微笑,他的笑容虽然不好看,但是很容易就能够让人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我........”卡罗尔不知道该怎么说,眼前这个男人只和她有一面之缘,刚才他和卡特尼的话可是被她听得清清楚楚,这让她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林世举毫无疑问是对她有好感的,但是他从来就是一个不喜欢强迫别人的人,当然特殊情况外,他对女人是极有绅士风度的,看出了卡罗尔的犹豫,“如果你不愿意,那也没有关系,这些钱就等于是买你的自由,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心中有些失望,女人对于男人的第一印象,容貌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头一位,而自己很可惜得不到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评价。
“等等!”林世举走出没有几步,卡罗尔牵着路易的手追了上来,宝石一般的眸子看着林世举:“你带路易走。”
“不!”小男孩却是极为倔强,紧紧地抱住卡罗尔的手臂,蓬松的淡金色头发下面一张眸子戒备地看着林世举,尽管他也知道东方人刚刚的出手意味着什么,但是并没有对他放下戒心。
“路易!”
“我过上几天将会离开,如果你有什么亲戚的话,我很乐意载你一程。”林世举看了卡罗尔一眼,转身走进了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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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乱想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林世举就被吵醒了,他睁开眼睛,正好看见皮埃尔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法国人将帽子往桌子上一扔,抓起一个水壶牛饮一般灌起水来,这副样子和昨天彬彬有礼的形象大相径庭,唇间的短髭随着喝水的动作一抖一抖,煞是滑稽。
“皮埃尔先生,您都考虑好了吗?”林世举毫不在意,悠闲自若地穿着衣服,哪怕是露出一条自制的平底内裤。
“是的,林.......”话还没有说完,皮埃尔由于太过急迫,被呛得一阵咳嗽,毫无疑问,林世举提出的条件对于一个商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他擦了擦嘴角,也不顾上失态:“我的天啊,林,您知道吗?我实在是太激动了,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好消息,您居然愿意和我合作。”到了现在,皮埃尔已经语无伦次了,他连比带划,从怀中掏出一张做工精美的信纸。
林世举正要说什么,皮埃尔冲到他的面前看着他,刚才的激动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片严肃:“我和您一起去新大陆,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甚至我打算把佛罗伦萨的生意停了,把马赛的纺织厂卖掉。”
“我的天!”林世举听到这里,也愣住了,他想不到这家伙这么疯狂。
“您别惊讶,现在佛朗索瓦先生磨刀霍霍,要和马克西米利安先生大干一场,我的生意本来就大受打击,如果是上帝站在我面前,我发誓我也会这么说的。”皮埃尔的脸上是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也许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真正的解脱。
“您如果继续从事毛纺织的话,我敢保证,您会亏得血本无归。”林世举慢悠悠地拿过一名随从递过来的水,那是一杯香浓的可可,自从第一口喝过之后,林世举就开始爱上了这种味道,加上一点牛奶,简直就是人间美味,这是林世举前世最爱的饮品。
皮埃尔直愣愣地看着林世举手中冒着热气的小陶罐,就像前世的广口杯,皮埃尔当然不是看上了杯子,而是受不了可可的香味,毕竟这玩意儿现在还是一种奢侈品。
“给皮埃尔先生也来上一杯。”林世举吩咐道,印第安人似乎感到十分骄傲,没有想到家乡的饮料能够让这里的欧洲佬也如痴如醉。
林世举很清楚现在正是佛罗伦萨的鼎盛时期,“政治开明”“文化发达”“经济富足”这些词汇甚至很难充分表达出佛罗伦萨的富足,而在马基雅维利的笔下,教皇和教会是造成佛罗伦萨衰落的重要原因,哪怕教皇和美第奇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自古以来,几乎所有北方蛮人在意大利境内进行的战争,都是由他们的引起的。
而佛罗伦萨的衰落,除了本身的行业单一,和希克斯图斯四世教皇交恶是分不开的。
皮埃尔微笑着对林世举道了一声谢,随即颇有兴趣的问道:“阁下对于意大利似乎很了解?”
林世举笑着饮了一口可可,随即道:“谈不上了解,只能说稍微知道一些,罗维雷先生对洛伦佐先生的不满意我倒是略有耳闻。”
皮埃尔虽然早就对这个黄种年轻人感到惊讶和好奇,但是现在这种惊讶又更深了一层,他不但会说西班牙语和法语,就连手下的印第安人也说得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现在他连这种欧洲政治事件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先生,请好好享受您的可可。”林世举微笑着对送进热饮的随从点了点头,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对待任何人都很有礼貌。
“三十万实在太多了。”皮埃尔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可可,然后将话题陡然一转,道:“我希望您能够拿出您的诚意。”
“我们已经说过了,我出人,您出钱,这些东西不付出一些代价是不可能的。”林世举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二十万,这是我们仅有能够拿出手的价格。”皮埃尔犹豫了一下,缓缓的道:“如果不行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了,这几乎是为了我们的合作我已经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上帝为我作证。”
“好,成交。”林世举没有再矫情,更加不会纠结上帝是不是真的会为他做证,他爽快地端起装可可汁的杯子:“很高兴我们能够达成一致,但是........这笔钱我需要变成实物。”他拿出怀中早已经写好的一张纸,这是他在航海途中写的,现在已经微微有些变色了。
皮埃尔接过来,认真看着。
林世举换了一个坐姿,那样更舒服,他转过头看着窗外,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艘船的桅杆,嘴里轻轻念叨:“铁匠,农民,泥瓦匠,水手,我需要一切有一技之长的人,还要一支船队,和足够的武器,越快越好。”
“十万金佛罗琳,这些东西全部搞定。”皮埃尔放下单子,缓缓说道,他十分的爽快。
“剩下的钱,我需要拿到手上。”
“没有问题,但是我只能先给您五万,剩下的我要变卖我的生意。”
“您真的要和我一起走?”林世举愣了一下,他刚才还以为这家伙开玩笑呢。
“为什么不?”皮埃尔的脸上一片严肃,接着道:“您刚刚也说过,再这么下去,我会亏得血本无归,虽然我不了解您,但是我了解我自己,我从小就想当一个冒险家,而不是一名吃软饭的商人!”
林世举愣了一下,他实在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有这种想法,随即笑了:“很好!我就喜欢您这样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林世举可不认为这家伙真的是这么单纯的想法,二十万金佛伦林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而他却也只是肉疼了两下,林世举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他可不想介入什么别的麻烦当中。
“您知不知道德诺克斯?”林世举见着正经事情谈完了,于是开始打听德诺克斯的事迹,在他的心目中,这家伙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有资格当他船队司令官的角色,他自己可不是一个合适的料子。
“德诺克斯普特拉维斯船长?”皮埃尔很快地回答道,显然很是熟悉。
“是的。”
“他怎么了?那个家伙确实是个很优秀的船长,我敢保证,在整个普罗旺斯没有人不知道他,他是全欧罗巴人的骄傲。”说到这里,他看了林世举一眼,将杯中的可可一饮而尽,随即道:“莫非您想让他当您的船长?”
林世举点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去找他,看上去他是一个合格的人选。”
“您可以去试试。”皮埃尔耸耸肩,不置可否,甚至还有颇有些戏谑,“没有合适的筹码,您可请不动他。”
“舰队指挥官的角色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