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三天后,朝政恢复正常。
赫连煜正襟危坐于大宝之上,朝堂之下文武百官皆跪地伏首参拜。
礼毕,平身,一个个神情肃穆地立在大殿下,等待着皇上开金口。
看着安静肃穆的朝堂与众文武百官,赫连煜扫了一眼殿下,何怀绪端端正正,高昂着头位列百官之首,一直微微地看着他,似在等着什么。
他想要什么,他心里明白得狠。可是,他怎么可以被一个臣子牵着鼻子走呢?奈何婉清在他手里,又不能强行与他对着干。
“各位卿家,可是有事相奏?”
顿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皇上,臣以为此次远征南泽,出奇制胜,夺了南蛮十座城池,可也不能得意忘形。南泽失城,定怀恨在心,会再反击,所以我们应积极防备才是。”左相南宫驰四平八稳道,“因此,臣以为可派重兵把守那十座城池,以防南泽偷袭。”
赫连煜垂眸微索,
“丞相说得是,朕会尽快安排。”他扫了一眼众人,“还有吗?”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没了是吧,那好,朕来说说。”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怀绪带领的三万主军全军覆没,却带着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回了封邑,如此张扬,怎不会惹得耳目?他毫不避闲,就是要给赫连煜难堪,让他为难,“丞相何怀绪带领先锋直逼南泽国都,拖延了时间,让大司马展雄有足够的时间攻城,此次胜利,何丞相功不可没......”
当所有人都等着看一场好戏时,没想到皇上却说出了这样一翻话。
尤其是张展雄,那何怀绪明明心怀不轨,有意让主军三万大国覆没,而保住自己悄悄养下的封邑军,罪不可赦,皇上怎么非但只字不提他这些滔天大罪,反而褒奖他呢?
“皇上,何怀绪让主军全军覆没,怎么能说他有功呢?即便拖延,也大可不必伤亡那么多啊,他这分明就是有意为而之啊。”心直口快的他一点儿后果也不顾虑,直言不讳道。
“大司马,你要否定皇上,指摘皇上是昏君吗?”何怀绪阴鸷着双眸厉声道。
“何怀绪,你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大家的眼睛是明亮的!”张展雄毫不示弱道。
“住口!”赫连煜怒视着他们,“这是朝堂,不是集市,你们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不管是非,朕自有主张,大司马,从今天起,你就不用上朝了!”
“皇上,”张展雄十分不解,满腹委屈道,“皇上,臣是为您着想啊,”
“不必说了,你退下去吧。”他的话还没说完,赫连煜就打断了他。
这个人就是个直肠子,一根筋,他这样争执下去,只会令他更难堪。
此刻,最得意的就是何怀绪了。
张展雄拧着浓眉,眸光复杂地看了眼赫连煜,
“皇上,臣告辞!”说罢,他便怒然转身离去。
看着他委屈而愤怒的背影,赫连煜知道,他一定对他很失望。
可是,这个帐,他早早晚晚会让何怀绪还的......
对于自己的这个“皇儿”皇上真的一点儿也没有怀疑。银月说得对,后宫之中,皇上看到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她的,就是她的这个小“皇子”,先入为主了以后,就再也无人可以动摇这个不是事实的事实了。
看着赫连煜慈爱地逗着摇篮里的小婴儿,何玉锦总算是松了口气。松口气的同时,也为自己的骨肉叫屈,本该是正统的他却成了一个嫔妃的孩子,但愿他可以在暖玉阁里过得好。
正当她颇为满足地看着他们父子时,银月悄悄走过来,将她拉到了一边,
“娘娘,您自己可千万要守住了。”她十分担心道,“您可千万别再往暖玉阁里送东西了。起先是各宫妃子都送,表现了您的大度与仁慈,可现在,您只往暖玉阁送,难免会让人怀疑,且送的都是婴儿所需品,这也太明显了......”
“玉锦啊,你过来看看,咱们的皇儿身上有块儿月亮形的胎记。”
何玉锦一听,不由大惊。她竟然倏忽了这事儿,忙跑过去,
“是呀是呀,我都忘了跟皇上说了呢!”
赫连煜看了她一眼,
“这么隐蔽的地方,你竟然发现了?”
何玉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我,我是他母后,当然清楚他身上的每个地方了。”
“那您说说,在哪儿呢,我们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赫连煜继续试探道。
何玉锦顿时涨了红,吱吱唔唔,
“好像在大腿根儿吧。”
赫连煜努了努嘴,微微叹了口气,抬起孩子的右腿,孩子的右腿弯儿处果然有一块儿月牙形的红色胎记。
何玉锦眸闪躲躲闪闪,有些不知所措。
“好了,皇后,好好照顾咱们的皇儿,尽到一个做母后的责任。”说动,赫连煜扬长而去......
看着躺在小摇篮里一动也不动的婴儿,奶妈,宫婢,还有太医,个个面色发白,浑身颤抖。
香蕊一步一步走近孩子,怎么也不敢相信一直好好的孩子,怎么说不动就不动了。她扶着摇篮的扶手,看着安安静静,面如白纸般的孩子,总觉得他还活着,没死。那么可爱的了离,白胖胖,怎么会是死的呢?她看到孩子的肚皮鼓鼓的,像装了一个瓜似的,几乎把肚皮涨成了透明的,依稀可见肚皮上的细小血管儿。
豆大的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啪啪落下。
“孩子,他们说你被撑死了,怎么会呢?你可是皇子,尊贵的皇子,怎么会不知道饥饱。”她将眼泪抹干,瞬间又泪如雨下,“太医是胡说的,他们都是胡说的,你父皇跟为娘都这么聪明,你怎么可能是个智力不足的孩子呢,皇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母后,”香蕊泣不成声,“你知道吗?没有你之前,母后在宫里的日子是多么难熬,有了你之后,母后做梦都会笑醒,你怎么就离母后而去了呢......”
“皇上驾到!”就在她几乎哭得晕死过去时,忽听内侍喝道,皇上到了。
可是此时此刻,伤心欲绝的香蕊什么也顾不了了。她抱起摇篮里的孩子,贴在脸旁,嘴里嘤嘤地说着话,可是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很轻很柔,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柔声细语。
早就想来看看这蕊妃,如今,总算是抽开了身。
可是,实在让赫连煜没有料到的是,一走进内寝,看到的竟是这样的凄惨悲凉之状。
由于事发突然,这孩子没病没灾,谁也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所以,除了整个暖玉阁,宫里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皇儿睡哦,乖乖睡,睡醒了咱们找父皇去,让父皇给皇儿起个好名字,哦,哦哦......”
“蕊儿,”一阵酸楚顿时涌上心头,赫连煜一步一步沉重地走近她们母子,将她们母子揽在怀中,希望能给予一些温暖与安慰。
这蕊妃才进宫一年,是他这后宫中年纪最小的妃子。年初才满十六,虽然性格张扬,时常尖嘴多舌,惹是生非,却是毫无心眼儿。当初一眼看中她,实是因为她生得俏皮可爱,眉眼如画。而她初入宫时,也从未把他当作皇上一样敬怕,在他面前常常没大没小,没上没下。
而他亦无所谓,觉得这样才是真性情。
可是,因为他对她的包容与纵容却让她遭其她宫中的妃子嫉恨,时常为难她。无奈之下,他只好开始远离冷落她......
“不要,你们都别碰我皇儿!”突然,她狠狠地挣开他的怀抱,目光陌生地看着他,“你们胡说,你们都在胡说,我皇儿又聪明又健康,怎么会因为智力不足而被撑死呢?”
他看她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忙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臂,
“蕊儿,你看看,你好好地看看,是朕,是朕来看你了。”
她陡然安静,眼神呆呆地看着他,突然眉心微蹙,
“嘘,不要说话,皇儿在睡觉,睡醒了,本宫还要带着他去找皇上呢!”
她不认识他了,她居然不认识他了。
“蕊儿,你好好看看,我就是皇上,我就是皇上!”那么俏皮可爱的她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赫连煜高声道,“蕊儿,你清醒清醒,我是皇上,我是皇上啊。”说着,他便强行夺下她抱着的孩子。
“皇儿,还我皇儿!”香蕊似疯了一般抓挠着他,想要抱回孩子,“坏人,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蕊儿,朕不是坏人,朕想看看咱们的皇儿,你不是要朕给皇儿起名字吗?”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心平气和道,“朕一定要给皇儿想一个与从不同的名字。”
果然,香蕊安静了下来,眼神温柔地看着他,有泪光在闪。
赫连煜看着身子已经渐渐冷下来的孩子,心如刀绞,想来他赫连煜天生命里子嗣单薄,留不住孩子。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不禁想到了早已死去的希兰,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让这么多女人因自己而受罪。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这孩子好奇怪。
蕊妃与他都是浓眉,而这孩子的眉毛却淡薄稀疏得几乎看不到,似没有眉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