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似血渐渐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陈烬无力的挥舞手中的尼泊尔军刀,身边的袍泽越战越少,此时每个人都是在用自己的极限在战斗,子弹已经打光了,刺刀也满是缺口。
两分钟前,朱大福的身影消失在了一发七十五毫米步兵炮炮弹的爆炸中,尸骨无存;两分半钟前,辣子被两个轻伤员抬回了指挥所,满身是血,生死未卜;同一时刻,打光了子弹的黑脸重机枪手在与日军拼刺刀时,身中十余刀,力战身亡;大约三分钟前,迫击炮手小胖在操作时被流弹击中胸部,失血过多,最终殉国;其余战死者比比皆是。
一个个朝夕相处的袍泽倒在了视线之中,陈烬却无能为力,他只能做一个挣扎的旁观者。
日军终于退却了,并且是丢盔弃甲的撤退了,陈烬软软的倒在了阵地前,他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了,哪怕是呼吸都是在用意识控制,陈烬不敢就这样睡去,他怕自己一旦睡去就是永眠,最后还是老毛和老羊倌拖着陈烬回了战壕。
阵地前遗留下了一具具的尸体,一片片腥红的土地的来年收成必定不会少。
陈烬靠坐在战壕里,浑身是血,身上两处弹孔,六处刀伤,所幸都没有伤及内脏,他现在几乎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老毛、四眼、蛇头以及其他几个兵痞围着重伤的辣子无言以对,老羊倌则跑到指挥所向上峰打电话求救,不过此时电话线已经被炸断了。
辣子的两条腿已经消失不见了,腹部的一条大口子已经流干了血,只剩下鲜红的血肉翻卷着,辣子双眼有神,脸上露着一股不正常的猩红,其他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他反复念叨着老毛欠他的数十块大洋,最终选择让老毛以后有钱了寄给他老家。
陈烬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只手捂住了腰部的伤口,一步一停的走向了辣子,每走一步都会给陈烬带来巨大的痛苦,打电话无果的老羊倌看见陈烬不顾伤口失血站了起来,他赶紧跑过去扶着陈烬:“你这似干啥呢?都伤成这样呢,你就躺下吧啊!”
“把我扶到辣子那去,快点….”陈烬虚弱的说道。
老羊倌无话可说,便只能照做了,其他人纷纷让路帮忙,将陈烬放在了辣子身旁。
“老乡呢,我实….咳咳….在冒得办法啦呢,只能….咳咳……先走一步啦。”辣子断断续续的对陈烬说着,望着身边的的人忽然感觉少了谁:“小胖呢?”
陈烬回答道:“他比你先走了,死胖子运气太差了,被流弹击穿了动脉血管。”
“没得关系,反正还是会碰到他。”辣子脸上一脸淡然,丝毫看不到任何濒死的迹象,他就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游子一般,一脸对未知旅途的憧憬和向往。
平日里损话特别的的四眼此刻却默默无闻,一直在细心的替辣子擦拭着身上的血迹。
辣子的咳嗽越来越剧烈了,嘴巴不断往外吐着血,到最后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默然不舍的用目光扫视着袍泽们一张张被硝烟熏得黧黑的脸膛,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看着,就像是要把每个人的脸都记在心里一般。
许久,那双眼睛最终还是缓缓的闭上了。
陈烬翻了翻口袋,最终还是在上衣口袋里翻出了半支烟:“给辣子点上。”
老羊倌掏出火柴小心翼翼的点着了这半根烟,插到了辣子身前的土地上,时不时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缓缓的说道:“辣子你呢,似个好娃娃,路上悠着点,别太急了,等等饿这个老头子,老头子走的慢呀。”
老毛嘀咕着:“那个啥,欠你的别担心啊,老子迟早会还的。”
蛇头掉着眼泪:“辣子你还真系扑街仔,走得这么快,让我怎么追啦!”
陈烬漠然无语,只是眼角隐约有泪光闪烁,沧桑的脸庞上满是心酸,偌大的阵地上还能喘气的已经不足二十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未来的路到底还有多少人会离自己而去,他全都不知道。
陈烬吃力的帮辣子整理着身上的军装,给他戴上了钢盔,把他的冲锋枪放在了他身旁,然后让人把他抬进了指挥所内。
还活着的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将袍泽的尸体一具具的寻回抬到了指挥所内,对面的日军也没有趁机打冷枪,他们也派出了人空着手过来抬尸体,之前殊死搏斗的双方如今只是交错而过便不理会了,都在寻觅着远去的伙伴。
老毛扛着那个逃兵的尸体,咕哝着:“这家伙倒好还留了全尸,当沙袋确实不错!”
陈烬挥了挥手示意老毛停下,走了上去,仔细注视着这个死在自己手下的逃兵。
年轻稚嫩的脸庞,估计还不到二十,瘦瘦的,脸上布满这死前的恐惧和狰狞,陈烬看着这张脸缓缓说道:“把他放到指挥所里去吧,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我。”
双方收敛完了尸体之后,日军特地派出了一个会中国话的中尉向陈烬表示谢意,并且说陈烬手下这些人都是勇士,日本人都很尊敬,然后委婉的表达出劝降的意思,陈烬仅仅只是笑了笑,没做任何答复,日军中尉很知趣的走了。
送给养的卡车一如往常一般到了,但却没有人前来搬卸物资,最后还是陈烬发话了:“都上去搬东西,什么都不要拿,把炸药、雷管、导火索只要有的全搬下来。”
兵痞们虽然不解但还是依令行事,最后陈烬让他们将炸药和雷管布置在阵地各个角落埋起来,导火索也埋得严严实实的,兵痞们虽然知道这是干什么了,但却没有人有异议,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应当,漂漂亮亮的把这件事情干好了。
而后又将指挥所内的袍泽尸体搬到了卡车上,陈烬拄着步枪当作拐杖在一旁默默看着,尸体搬完之后,陈烬看着仅存的十余个同袍,轻轻的说道:“这是我最后一项命令:你们也上车吧!”
老毛顿时一愣:“你说啥?”
陈烬淡然一笑:“上车,你们走吧。”
老羊倌问道:“死啦,你这是干啥呢?想让饿们当逃兵?”
陈烬回答道:“不是逃兵,我以指挥官的名义宣布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你们都是伤员,你们目前的任务就是,护送同袍遗体安全的到后方去。”
蛇头问道:“那你呢,还留在这么干什么啊?”
陈烬微微笑了笑:“我必须留在这里,因为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兵痞们似乎知道陈烬想干什么了,陈烬萧索的身影拄着步枪站在车下看上去是如此的沧桑,他们知道陈烬是在愧疚,对那些战死的袍泽的愧疚,愧疚把他们带向了死亡,而弥补的唯一办法就是死亡。
老羊倌唏嘘的说了句:“死啦,你也保重!”
兵痞们站在车上齐齐的敬出了一个他们军旅生涯最为端正的一个军礼。
“好了,别煽情了,去吧!”陈烬说完便转身走向了阵地,一瘸一拐的拄着步枪走着,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走吧,这是我欠你们的。”
卡车发动,带着滚滚烟尘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入夜了,漆黑的夜里陈烬独自一人坐在指挥所内。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徐州大地上生死鏖战的双方都是到现在到了战役的关键时刻,哪怕是夜晚双方都在继续战斗着。
陈烬走出指挥所坐在了战壕内的一个空弹药箱上,静静的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啾啾…….嗵嗵……轰轰…..”不出意料,日军的进攻开始,一阵阵如雨般的炮弹倾泻在了空空如也的阵地上。
一颗颗升空的照明弹将黑夜拉回了白昼,已经失去耐心的日军明目张胆的将夜袭搞成了攻坚,一群群日军在照明弹的光辉下前进着,头上的钢盔熠熠生辉,陈烬抽着烟无动于衷的看着,就像从前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一样从容淡定。
国防军的炮火也如约而至了,一颗颗高爆榴弹划破天际,在与空气的高速摩擦中产生了一圈火焰,一发发炮弹就像流星一般璀璨的落下,然后就是一阵阳光般的光芒闪现,一闪而逝,片刻的光辉带来的却是无数华丽的死亡,日军的被炸得人仰马翻,早已设定好的坐标让国防军能够快速的作出反击,并且能够准确的杀伤。
当炮声传入陈烬耳朵里的时候,陈烬的香烟已经燃了一般,他脑海中一片平静祥和,整个天地就是一座巨大的舞台,台下观众就是浴血厮杀的双方,而陈烬则是台上孤独舞者,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那段辉煌来临。
看着日军一个个的冲进了空无一人的阵地陈烬深深地吸了口烟,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缓缓的哼起了那首《babyblue》。
“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但我不后悔。”
一队队日军面对着空无一人的阵地放松了警惕,全都密密麻麻的涌入了这座令他们流尽鲜血阵地。
“实在让你等了太久了,我的爱人。”
陈烬婆娑着那把陪伴他已久的尼泊尔军刀,锃亮刀身上的满是划痕,血槽内依稀可见干涸的血迹。
“一直以来沉默不语。”
一个个日本兵迅速抢占着拿起曾经让他们纠结无比的火力点,占领之后才发现只剩下了一堆堆空弹壳,日本兵们疑惑无比。
“你认为我会忘记,或者我会后悔,我对你那份特殊的爱。”
陈烬默默的哼唱着,一边擦拭着手中的尼泊尔,掏出了最后一个弹夹插进了手枪内,拉动了枪机。
“我挚爱的淡蓝色....”
陈烬拿起导火索凑近了嘴边的烟头点燃了,冒着烟的导火索缓缓在战壕内蔓延着。
“时间是如此的漫长...”
轰,炸药的爆炸声响起了,陈烬露出了一丝邪邪的微笑,扬起了手中的尼泊尔军刀,举起了勃朗宁手枪,冲向了乱成一团的日军们。
“你真的认为我错怪了你。
请让我离开。
猜想你一定会意识到,我会明了。
我会让你看到,
我对你特别的爱。
我挚爱的淡蓝色......”
——谨以此献给尊敬的毒师:沃尔特.怀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