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旦看着夷光的笑容,心里漾起一股暖意,也欣然笑了起来,“下次,姐姐可不要一个人躲着难过哦,我早就跟你说过的,乐与忧都要一起分享才算挚友!好了,告诉妹妹,到底怎么了?”
夷光收敛了笑意,心中阴霾像被风吹散了般舒畅,虽然夜风微凉,但也只觉神清气爽,她感激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想说些感激的话却又开不了口,每次自己伤心难过之时,只有她会不休不止地逗自己开心,刹那间,她又觉得有这样的朋友自己是多么幸福。
“怎么了?呆了?”郑旦见西施出神,赶紧摇晃她瘦弱的肩膀,夷光这才反应过来,小声道:“我把一件纱衣给掉到湖里去了……”
郑旦听后并不惊讶,倒像是在听她讲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一般,她抓住夷光的小手,笑容温暖如初阳,“走,我和姐姐一起去找找,说不定给湖潮冲到别处了呢。”
于是两人就在月光下沿着蜿蜒曲折的湖岸找了起来,影子给月光拖得老长,微微荡漾的莲叶上水珠晶莹流光,荷花披着银光恍惚如梦,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静谧而柔和。
找了一路,都未曾觅得那件衣裳,空气里渐渐清冷起来,两人有些吃累,只好中断了寻找。郑旦见夷光双眼忧虑重重,立马又挤出一个笑容,“别担心了,大不了我帮你赔就是了!”
西施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随即眼中兴奋的光泽又逐渐熄灭,“妹妹,你别拿我开玩笑了……你家哪有那么多钱呀?”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郑旦是何等厉害,自有办法!”郑旦自信满满地笑着,弯弯的眉眼在夷光看来比明月还要耀眼。西施与郑旦在湖边躲到半夜后才各自偷偷回家,第二天一大清早又溜了出来,两人一见面,郑旦就把一捧刀币塞给夷光,呵呵朝自己竖起大拇指,“我说我能弄到吧,还不快快谢过郑旦大人!”夷光心中忐忑,忙问她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她却死也不说。
回想那夜的明月远比今天的要大要圆,夷光心中一时感伤,眼角不自觉沁出泪来,还好夫差已然醉倒,正自趴在案上呼呼大睡,她接过侍女手中的貂毛披风,披在夫差身上,见着他那微皱的眉头,夷光心中微涩,将他凌乱的发丝撩至耳后,无声低语:如若你不做君王,我非越国女子,你我二人可有缘修得一世夫妻?
可立马夷光便觉得自己问得可笑,现实如此,又哪来那么多的假设呢?蓦然间,她瞥见那屋檐下探出的清月,又牵挂起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冷宫寂寂,却也能见着一汪圆月,真是讽刺至极,郑旦心想,抑不住内心苦涩,却仍旧抬头凝视,明知会黯然神伤。
神思飞至故里,飞到那片田田荷叶上,飞到那条阴暗狭窄的青石小巷,恍惚间郑旦看见小时候的自己为了一句许诺,而偷偷盗取邻家挂在窗外的腊肉,卖与街头小贩,拿着一串刀币兴高采烈地去见夷光,那天她们没有去浣纱,而是乘着一叶小舟在莲叶中飘荡,层层叠叠的莲叶织起了一张绿色的大网,将两人与身外的世界隔绝起来,只听得见水声哗哗,不知名的野鸟啼鸣,以及夷光摘折莲蓬时发出的细语,那些点滴片段完鲜明亮,仿佛就在眼前,却刺得郑旦心中苦痛。
郑旦正自神思涣散,突然听得宫外一声怪异鸡鸣,知是他来了,赶忙支开侍女,自己亲自前去迎接。只见太子提着一坛老酒,径直踏入宫内,一见郑旦便兴奋得小跑起来,郑旦赶忙招呼他可别把酒给洒了。
“太子今夜何不在东宫赏月,跑来这僻处做什么?”郑旦不露喜色,淡淡问道。
“如此良夜怎可孤身一人,自然要与佳人携酒相伴,畅饮一番方可尽兴嘛!”太子爽朗的笑容教郑旦最难招架,她没有多说,赶紧取来杯盏,两人坐在月下孤亭之中,甚为凄清。
太子友环视四周,皆是一片败落,不由得心中感伤,而此时郑旦细心为他添酒,柔顺发丝垂落,一股幽幽的香气缭绕鼻尖,那抹感伤便又消散无踪,只要有她陪在身旁,这清冷寂寥的月夜也不觉得如何让人忧思难忘了。
两人都不曾发觉庭院暗处藏着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
亭中郑旦先干为敬,一杯辣酒就这般入肚,倒勾出她无限的愁思,郑旦酒量平平,一杯下肚便已神思恍惚了,她旁若无人地开始倒酒,喝酒,倒让太子友诧异,他夺过郑旦手中酒杯,郑旦便又往另一个杯中倒酒,猛然递过来,声音低闷,“来,郑旦多谢太子挂念,以酒相谢!”说罢又要往口里送酒,太子见她以酒消愁,心中酸楚,“既然姑娘要借酒消愁,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倒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郑旦刚到嘴边的酒盏顿住,她反倒大笑起来,“你刚才喊我什么?”
太子不解其意,郑旦笑得抽搐,完全不像平常的样子,倒把太子给吓住了,“姑娘?!哈哈哈哈,”郑旦端起酒坛就往杯里酒倾,“就充你这句话,今夜我郑旦陪你不醉不休!”
于是两人便开怀畅饮起来,一个满腔愁怨,一个却为她人而愁,眼见从不饮酒的太子为了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嫔妃而大饮特饮,连翘看不下去了,她不管不顾地从灌木后站起,疾步来到亭中,一把夺过太子手中的酒杯,朝他喊道:“太子,你岂能如此作践自己?!”
太子惊讶万分,他愣住,全身僵直,许久才道:“连翘,你……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教你回房歇息吗?”
连翘恨恨地瞪着郑旦,没有回答,指着她问道:“太子最近夜出东宫都是为见这个女人?”
郑旦猛然一惊,酒意醒了大半,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心中马上痛如刀绞,自己最后的牵挂都要被击溃摧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