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
太子默然无语。
连翘忿然走到郑旦的面前,紧接着就是一计耳光扇在郑旦脸上,郑旦只觉左脸火辣辣的疼,一股羞辱随着血液流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叫人无法呼吸。
这一切毕竟是自己错了,她无话可说,也无力抗拒,此般危险的游戏如同悬在悬崖峭壁上的无名野花,随时会不出所料地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太子心疼郑旦,赶忙护在她身前,连翘转眼又举起手来,却被太子一把抓住,她眼神急速变幻,颤颤地不相信眼前所见,声音变得喑哑干涩:
“太子,让开!奴婢要替你教训这个勾引男人的贱女人!”话音未落,太子已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连翘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像是全身僵死一般,郑旦突然觉得她身上有许多与自己相似的东西,同情油然而生。
“她没有勾引我!她也轮不到你这个侍婢来教训!”太子朝她吼道,郑旦从来不知一向温文的他身上竟还有如此巨大的能量。
这番话如淬毒的利箭深深地,深深地刺入连翘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而那里是她精心为他呵护保留的心中沃土。她“哧哧”地笑了,笑得无比悲凉,正如太子所说,她只不过是个侍婢罢了,哪有资格来教训一个嫔妃,哪怕只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失宠宫嫔。
一瞬间她的世界崩塌溃败,露出原本凄惨的模样。连翘失魂落魄地转身,像个幽灵般地消失了。
在她踏出宫门的那一刻,郑旦看到她嘴角绝望的一笑,不知怎地,心中微微一紧。
太子转身关切地捧着郑旦的左脸,温柔问着:“痛吗?”
郑旦没有回答,其实最痛的是心,她和他这样到底算什么?
第二天,太子告诉她,连翘投井了,她如被闪电击中,心中酸涩地浮现那抹惨淡笑容,猛然发现她与自己的相似之处就在于都勇而无畏。
一想起那夜,西施就不寒而栗,她太低估了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如果那一支利箭再往右偏移一寸少许,此时的自己就不会腻在夫差怀里撒娇了。
那夜夫差酩酊大醉,西施一时回想过去往事而神思恍惚,本欲前往万花园藉夜色散心,刚步到响屐廊时,便突觉一股彻骨寒意,脚步也因此滞住,下一秒只觉面门一道劲风吹过,一只利箭便插在右侧廊柱上,白羽尾翼尚自微微颤动,她惊得已浑身僵直,脚步不听使唤,就连转头看看是何人射箭也无能为力。
呆了好几秒,西施才踉跄着转身奔逃,疾呼“有刺客!”,于是整个馆娃阁立时沸腾起来,所有侍卫把馆娃阁翻了个遍也没有抓到那名刺客,只在万花园一处墙角下找到一把断弦之弓。
夫差闻言大怒,把杯盏都砸了好几个,说一定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捉拿归案,凌迟处死!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就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未能查明。西施整日沉浸在恐慌中,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病榻上娇柔可怜的夷光愈发美得惊心动魄,叫夫差寸步不离地守在馆娃阁。
为了讨得美人欢心,夷光提出的每个要求他都欣然满足,先是玩月池的大兴土木,接着又着手策划开挖河道,直通太湖,只为让夷光能早日见到家乡旧日光景。
吴王倾尽国力,也丝毫不觉不妥,只是终日担心西施愁眉不展。这些日子,夷光脑海中交织着过往无数的画面,或伤心难过,或笑若桃花,眼角泪痕不曾干过,她常常从梦中惊醒后,那些珍贵的画面就渐渐消失,她徒劳地伸着双手去捕捉,每每当自己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之时,身旁的那个人总是用温暖的臂膀环住自己,至少让她不再不安彷徨,她的身体便习惯性地贴合他的形状,让此时此刻成为自己短暂的救赎。
而那一刻自己的负罪感便沉重无比。
一个转身,他粗重的呼吸打在自己脸上,却说不出的温柔,夷光轻轻吻上他的额头,忍不住哭出声来,幸好他已熟睡,四下转动泪眼,偶然间瞥见梳妆台上的凤纹铜镜,不经意地又回到了过去。
当时自己感染风寒,,卧病在床,家里飘着粗粝的药香,苦涩得让人心情沉郁,瞥见窗外一片阴霾,几只喜鹊在门口无知地高声啼鸣。
四肢无力,如若飘荡在无际的海面,或沉或浮,那是一种完全没有归属的空虚,可这时一根稻草飘到了夷光耳畔,那般轻快无束的声音慢慢渗进自己的脑海,将她拉到现实中来。
“姐姐,你生病的时候愈发美艳动人,叫妹妹自叹不如呀。喏,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夷光想发笑,可是笑不出来,她微微睁开眼,看见郑旦举着一面满是铜绿的镜子对着自己,脸上有些艳羡。镜中的自己娥眉微蹙,娇柔可怜,双目迷离,确是另一番美丽。
郑旦笑着凑到夷光耳边,又照惯例说了一些东施的逸事,惹她发笑。
“嘻嘻,好笑吧,她昨日学你捧心皱眉的样子吓跑了一大群牛羊呢,结果被东边的王嫂骂个狗血淋头,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
“还有还有呀,她昨日从湖边兴高采烈地跑来村里,奔走相告,说自己的美也能如西施一般沉鱼呢,一些好事的人故意跟着她去湖边围观,结果捞了一大群死鱼回来,原来是东施把鱼给活活吓死了!哈哈哈……还有啊,……”
郑旦活泼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西施感激的泪光闪烁,寂静的黑色空气里有人轻轻道一声“谢谢”。
朝堂里压抑沉闷,仍自坚持上朝的官员寥寥无几,伍子胥望着空空荡荡的赤金九龙宝座枉自兴叹,那日万花园一箭竟未取那妖女性命,难不成真是天要亡我大吴吗?回想起那日射箭时突然崩断的箭弦,伍子胥右手的伤口就隐隐作痛。
这时伯嚭突然从大殿右侧走来,装模作样地与伍子胥寒暄几句,眼睛却一直盯着他右手的包扎,“怎么,伍大夫近日太勤于拟写奏折,把手给累伤了不成?”
“太宰见笑了,我这手伤得值得,不比有些人游手好闲呢。”伍子胥笑着回敬道。
伯嚭冷哼一声,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大夫这伤可得去齐国休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