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锦瑟居。楼阁。
一个白衣人儿站在楼阁窗口,眺望远方,逆光下,只见一抹白色颀长的身影,几缕墨发被风撩起。
这时,一抹黑影靠近,在白衣人身后下跪行礼,“属下见过主子。”
“无霜,怎么样了?”白衣人没有回头,冷清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被唤作无霜的黑衣人恭敬地回道:“回主子,您的猜想已证实,皇上下旨赐婚了。”
白衣人轻笑一声,并不意外,“果真,如我所料。”
“不过……”无霜看了眼白衣人的背影,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白衣人声音一沉,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能听出他对无霜的不干脆表示不满。
无霜只觉一阵寒意侵袭全身,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如实回答,“傅丞相似乎不太高兴。”
“哦?他倒是识时务。”
他坐上丞相这位置已是人生之顶峰,几年前成为镇国公的岳父,如今成为公主的公公。
他身价再次水涨船高,对他而言自然是危险的。如今是圣上的宠臣,若以后新帝登基就未必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权利过大,要么倾覆整个王朝,要么被一点点削弱权利。当然,能得新帝重用那是另一回事了,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
无霜不明所以,愣了片刻后询问,“那,主子,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白衣人回道:“先按兵不动。你先退下吧。”
“是。”
无霜应声,身形一闪,消失在楼阁,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无霜走后,白衣人儿转过身来,逆光下,虽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也能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漠的气息中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唇轻启,“傅钰,你可别让我失望了。”
相府。
傅钰看着手上明黄色的圣旨,神色恐慌,颤抖着声音,不敢置信的问,“爹,这……这是怎么回事?”
傅丞相亮出在朝堂打滚多年磨练出的处事不惊的表情,目光沉静地说道:“钰儿,皇上将安宁公主赐婚与你。”
傅钰张了张嘴,竟什么也说不出来。昨日的一些画面从脑海中浮现,到底是知晓自己昨天做了什么混账事儿,才让皇上赐婚。
傅丞相看了下窗外天色,道:“珦楠应该快到了。”
傅钰愕然:“爹,你通知姐夫了?”
傅丞相点点头。女婿苏珦楠乃太后亲外孙,太后宠爱长公主,所以对她的儿子也倍加宠爱。
若是苏珦楠出面求太后,太后焉有不理之理?而皇上也是出了名的孝子,太后的话,皇上又怎会忍心拒绝?到时候皇上动容,再求皇上收回成命。
半晌,傅丞相又道:“钰儿,都是爹的错,叫你受委屈了。等这事一过,爹爹就让你恢复女儿身。”
闻言,傅钰没有应有的喜悦,皱了皱眉,问:“那姐姐和姐夫知道我是女儿身了?”
傅丞相斜了她一眼,道:“你爹不是老糊涂。”
傅钰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怕您老人家一不小心说了出去啊,虽然姐姐和姐夫不会害自己,但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傅丞相抬手,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微笑着说:“钰儿,等这件事过了,爹爹就辞官,我们回江南老家。”
话毕,傅钰眼睛湿润了,抬眼看父母亲,见他们嘴角挂微笑,看自己的眼神也坚定。
傅钰嘴唇蠕动,唤了声,“爹,娘。”
傅丞相又继续说:“钰儿,爹爹和你娘在早前就商量过了,若是在帝都恢复你的女儿身,这对你的名声不好。”
傅钰哽咽着问:“爹,你的抱负呢?”
傅夫人拉着傅钰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傻孩子,什么也不如你的幸福重要,而且你爹爹的也功成名就了,现在功成身退是最好的结局。”
傅钰转念一想,也是,如今傅家权倾朝野,圣上也会有所顾忌,再加上一个袭封为镇国公的姐夫,圣上更加会忌惮。现在辞官,是最好的结果,免得日后……
有仆人禀告说大小姐和姑爷回来了,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书房。
书房门一开,进来一男一女,让人眼前一亮。二人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男的身材高大,丰神俊朗,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投射出睿智的光芒,步伐沉稳,犹如其人,成熟稳重。女的温柔可人,貌美如花,挽着男子的手,笑靥如花。
此二人正是傅钰的姐姐傅缃和姐夫苏珦楠。
一进书房,傅缃就快步走到父母跟前,欣喜地问:“爹,娘,听说皇上赐婚让安宁公主下嫁给钰儿,是真的吗?”
眼下,弟弟要成家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欢喜的,而且娶的还是皇上的宝贝女儿,如此一来,他们傅家在帝都的位置更加牢固,对弟弟以后的仕途也有帮助。
傅丞相却脸色凝重,轻轻点头,示意夫人去关门,然后沉声说:“所以才找你们来想想法子,求皇上收回成命。”
苏珦楠不解,疑问道:“岳父,为何要求皇上收回成命?”
不待傅丞相说话,傅钰就苦着脸,扯着苏珦楠的手,语气间带着哀求,“姐夫,这次你可得一定要帮我!”
苏珦楠嗤笑道:“嗯哼?你小子不是喜欢美人吗?安宁公主可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你赚了。”
“姐夫,这个不一样,不是所有的美人都能喜欢的,再说了,公主是谁啊?岂是我能肖想的。”傅钰欲哭无泪,皱巴着一张俏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苏珦楠微微蹙眉,轻斥一声:“乱说,你可是帝都有名的才子,傅家乃书香门第,名门望族,怎么就不能了?”
傅钰耷拉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猛然抬头,问:“公主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苏珦楠愕然,回忆一下邵瑾熙的出生年份,道:“安宁公主……今年十八韶华,比你大两岁,怎么了?”
傅钰闻言,瞪大眼睛,眼睛里是满满的嫌弃之色,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不喜欢姐弟恋啊!有个姐姐一样的媳妇儿压在我头上,好不快活!”
苏珦楠眼角一抽,用审视的目光看傅钰,嗤之以鼻:“你小子蒙谁呢?你十四岁那时说喜欢兵部侍郎的千金,那姑娘可比你大几岁,你那时怎么不说不喜欢姐弟恋?”
傅缃到底是女子,心思细腻,想的也多些,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家“弟弟”,轻声问道:“钰儿,你可是有了喜欢的,所以才不愿娶安宁公主?”
傅钰点头如小鸡啄米,连连称是,“是是是!而且我也不想娶我见都没见过的女人!”
傅缃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掩嘴咯咯地笑着问道:“钰儿,不是你向皇上要安宁公主的吗?怎会没见过呢?”
傅钰撇了撇嘴,微微低头,“这……那不是喝醉了没看清吗?况且我也不喜欢她!”
傅缃点点头,紧接着又问:“钰儿,你是不是喜欢晓蝶?”
晓蝶,那是个叫慕晓蝶的姑娘,今年十五岁,长得如花似玉,人又乖巧伶俐,是傅钰的表妹。她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寄居在傅家长大,跟傅钰青梅竹马。
“啊?是!”
傅钰先是一愣,继而点头,既然她的真实身份不能说,那就随便有一个理由就可以了,喜欢表妹?这个可以有。
傅缃轻叹一声,脸露惋惜的神情。她就知道弟弟喜欢表妹,平时两人经常黏在一起,感情好的不得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啊,让公主横插一足。
表妹回老家拜祭父母了,若是回来后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已为人夫,新娘却不是自己,这该如何是好?
傅缃回过神来,道:“钰儿,我和你姐夫进宫求太后。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安宁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既然是她的婚事,是绝不能草率的。”
若是非娶公主不可,弟弟和表妹的姻缘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娶的是公主,又怎么可以纳妾?
“我明白的。”傅钰回应说。
傅缃和苏珦楠答应帮忙后,安抚了傅钰几句就回家了,次日进宫求太后,希望她能跟皇上说一说。当然,他们没敢告诉太后傅钰有喜欢的人了。
可是,太后也来当说客,皇上勃然大怒,那天那么坚决地要我闺女儿时你怎么不说高攀不起?怎么圣旨都下了就求收回成命?这不是让天下人看天家的笑话吗……
皇上盛怒,宣傅钰进宫面圣。
据传口谕的公公说,皇上当时的面色很难看,双目含怒,目中怒火都几乎要将人灼伤似的,可见皇上有多生气。
傅钰在进入宫门的那一刻,忽然有种想沿路折返的冲动。为何?废话,自然是逃跑,皇上震怒,自己进去肯定要当炮灰,而且事情是自个儿挑起的,进去不是找死吗。
瞧着傅钰那堪比龟速的步伐,公公颇为着急,终于忍不住出声说:“傅公子,快些吧,可别让皇上久等了。”
皇上正生气呢,还不快些这不是让皇上更生气吗?这傅小公子也真是的,究竟做了什么让皇上如此动怒,这都是快要做皇上女婿的人了。
傅钰微微挑眉,略显不悦,继而讪笑道:“啊?在下腿短没办法啊。”
心里却暗骂:你来当炮灰试试看?看你还说走快点不?
那公公也不知是如何混到御前侍候这差事的,竟如此不懂看人脸色,把目光落在傅钰的双腿上,还小声嘀咕了句“这腿也不算短啊!”
傅钰闻声,忍俊不禁。
去御书房的路程,傅钰觉得尤其短暂,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以被公公带到御书房前。
傅钰一个深呼吸,然后端起淡然的笑意,气定神闲地随公公踏进御书房。把人带到目的地,公公很知趣的退下。
傅钰抬眼看了眼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的皇上,上位者的威压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傅钰定了定神,整理好情绪,从容不迫地上前,不卑不亢地行礼。
“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没有抬头看傅钰,目光并未离开奏折,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免礼平身。”傅钰起身后,皇上问,“傅钰,你可知道朕为何宣你进宫?”
这么快就兴师问罪来了,也好,直入主题。傅钰一脸淡定地回应说:“回皇上,草民知道。”
听见傅钰不慌不忙的回应,皇上对这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此时此刻面对自己仍能如此淡定,心里也颇为欣赏的,但他竟敢不想娶自己的宝贝女儿,皇上想着就来气,微微抬头,凌厉的眸光直逼傅钰,语气也重了几分。
“哦?那你还进宫?”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傅钰的心一颤,随即抬眼,神色自若地迎上皇上的目光,微笑着回道:“草民不敢抗旨不尊,而且皇上乃明君。”
说罢若有若无地打量了下皇上,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皇上。皇上年近六旬,头上华发已斑驳陆离,可能是因为国事繁忙而劳碌,可清楚的看见岁月在他脸上的痕迹,但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采。他整个人都精神爽利,双目有神、睿智,每一个动作表情都带着皇者该有的威仪。
皇上轻哼一声,神色一凛,浓眉微蹙,厉声质问:“傅钰,你让朕收回成命,莫不是想抗旨不尊?”
面对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傅钰觉呼吸一窒,但脸上神色未变,故作淡定地回道:“草民不敢,只是草民觉得自己长相鄙陋,配不上安宁公主。”
皇上闻言,竟被她气笑了,定睛在傅钰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巡视片刻,漫不经心地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傅钰嘴角抽搐了下,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嘴边的笑意也变得牵强。皇上,有您这样厚脸皮的么?草民这话不是明摆着不想娶您的女儿啊!
她的皱眉没能逃过皇上的眼睛,明知傅钰对于娶自己的女儿有万般不愿,但皇上还是坚持己见。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傅钰是个通透的孩子,心底也不坏,瑾儿跟傅钰会是一对欢喜冤家,他们在一起会幸福的,所以不管傅钰说了什么,他都会四两拨千斤推回去。
傅钰眼眸微敛,一脸豁出去的表情道:“那日是草民酒后失言,草民愿意承担后果。”
皇上脸色倏地变得阴沉,啪的一声把手上的奏折砸在御案上,道:“那不是让全天下人看安宁的笑话吗?”
傅钰立时作揖,恭敬道:“草民只是一介平民,让公主下嫁给草民,着实委屈了公主。”
她脸上表情虽没什么变化,可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从爹爹口中得知皇上的性子,若是这个时候,你越是表现的害怕死的越快。
谁料人家皇上根本就不管她的态度有多恭敬,还直接把她后面的话当作没听见,言笑道:“这有何难,朕赐你官职便是。”
话音刚落,傅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皇上,这万万不可!草民才疏学浅,恐难胜任,不堪从命。”
开玩笑,谁稀罕他赏赐的什么破官职,先不说是不是虚职,即便是个实缺也没兴趣。本姑娘如今是京城望族,既无案牍之劳形,亦无丝竹之乱耳,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脑子进水了才会主动卷入朝堂纷争。
而且,现在皇子党派斗争,自己的爹爹是丞相,到时候还不成为他们拉拢的对象,要独善其身,很难。如果站错了队,满盘皆输,站对了是侥幸,谁知道将来谁会当皇帝?这上位者的心思太难揣测,何况皇上龙体安康,还未有册封太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