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文李忙活完后,三人沿着官道返回,途中李伯仲以天字号飞捕的身份,问驿站要来了一匹马,载着昏迷的皎月先行回了柳蕙。但文楠考虑到州军府定下的律令,非紧急事态,飞捕不得擅自借用驿站马匹,只好和聂庄徒步走回去。
初夏的太阳本该是和煦怡人,可今日却是古怪的很,烈阳高照,天气相当炎热,聂庄和文楠刚走出崇明乡没多久,就已经是汗流浃背,虽说二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身体的新陈代谢,但还是熬不住这般暴晒。在途径一家茶铺的时候,聂庄提议去那里歇歇脚,喝口茶再回去,文楠无异议,目前事情也大多处理完,便一同走入茶铺,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茶铺不大,但歇脚的人却不少,转塘是通过横源和柳蕙之间的必经之地,大多来往的路人,也有一些就近耕耘田地的农人家,形形色色。
聂庄和文楠要了一壶凉茶,还有两碗草糊冻。
这种玩意儿亦称青草糊,也就在南方见得到,主要利用石莲,甘草熬制,再用藤状植物的籽配制而成,步骤复杂。熬出来的东西长得乌漆马黑,滑腻柔嫩,富有弹性,和清泉一并搅拌,加点白糖更加可口,食用之有清凉解暑的功效。价格不贵,一碗才一文钱。
聂庄一口就吞下了一碗草糊冻,连喝三大碗的凉茶,这才解渴,却意犹未尽,便再要了一份草糊冻。
别看文楠的身材魁梧吓人,但桌上的礼数还是颇为讲究的,细嚼慢咽,不缓不慢,直到聂庄喝完了第二碗草糊冻的时候,他才吃下半碗。
茶铺的老板是个老大伯,厚道人,约莫是看聂庄长得挺顺眼可亲的,端过来的第二碗草糊冻份量多了一些,脸上的沧桑皱纹浮现,笑道:“今天天热,小伙子多吃些,免得中暑了。”
聂庄挂着一张大大的笑容说了一声谢谢,随之低头一呼,又是入肚半碗,长叹一声,说道:“大伯,你做的草糊冻还真别说,贼好吃,入口即化,手艺比我以前吃过的几家都要好。”
老大伯哈哈笑道:“好吃就多吃点。”
聂庄点头一声好嘞。
等到人走了,文楠舀了一勺入口,轻声笑道:“你心肠倒是不错,可这胡诌也胡得上天了。论草糊冻的熬制优良,柳蕙和渠的那家才是地地道道的正宗。这家的草糊冻在煎熬的时候明显火候欠缺,淀粉的加入量也多了,有些僵硬,和入口即化差了十万八千里。”
聂庄不雅地大吸一口,声音颇大,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人家都这么大的岁数了,一个人开这么一家茶铺也不容易,说点好听的总比说难听的好,反正我对食物一概不挑剔,能下肚就行了。”
文楠托起茶杯道:“虽说草糊冻不行,但这壶凉茶却还不蛮不错的,应该是大伯自家种的野茶。”
聂庄打趣道:“哟,看不出来呀,原来你还是茶道的行家啊。”
文楠轻轻一一笑,谦虚道:“行家不敢当,比起咱们的网主林大人,可要差远了。”
聂庄挤了挤眉头,问道:“我从入柳蕙天网至今都未见到过这位传说中的林网主,他人长啥样的?”
文楠说道:“长啥样嘛,我也不好说,不过林大人倒是有‘南青第一美男子’的名号。”
聂庄瞪大眼睛道:“啥?南青第一美男子?真的假的?”
文楠促狭道:“等你看到了就知道我所说的是真是假了。”
聂庄摸了一把自认为帅气的脸,小声嘀咕了几句。
就在这个时候,茶铺来了一位小男孩。
小男孩的模样很像街上的乞丐,灰头土脸,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可尽管如此,浑身的尘土还是遮不住他身上天然散发出来的纯洁灵气,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聂庄面前的那碗草糊冻,小指放在挂着涎水的小嘴边吮着,憨态可掬。
聂庄和文楠相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
所谓的灵气,是由天地万物而生的产物,人体虽然也具有灵气一说,但只限于出世坠地的一年内,往后随着人长大,便被世间的阴煞一点一点消褪。
可眼前这一位小男孩却身具如此浓郁纯洁的灵气,实乃奇闻。
或许在座的其他客人察觉不到,但身为习武之人的聂庄和文楠对于灵气并不陌生,人体的筋脉以及识海,都需要灵气的温养,甚至在跨境的时候也需要有灵气的辅助。
聂庄上下打量着小男孩,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看着聂庄的目光,没有回答,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先前身上散发出来的灵气突然消失,但那双乌溜乌溜的大眼睛还是盯着桌上的那碗草糊冻不放。
聂庄和文楠皆是一怔,彼此再一次相视,显然灵气的出现和消失勾起了他们对这位小男孩的兴趣。
文楠察觉到小男孩的视线后,将面前还剩一小半草糊冻的瓷碗推到桌边,微笑道:“想要的话,就拿去吃吧。”
小男孩忐忑地看了看文楠,又瞅了一眼聂庄,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端起那碗草糊冻吃了起来,估计是饿了,吃相狼吞虎咽。
吃完了文楠的那份,小男孩又把视线放到了聂庄的那口碗上面。
聂庄微微一笑,并未把碗推过去,而是喊了一声老大伯,再要了一大碗草糊冻。
这一次,小男孩总算吃得尽兴了。
聂庄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小男孩扭扭捏捏,耷拉着小脑袋,奶声奶气道:“娘亲说过,受人恩惠,要知恩图报,你问我名字,我本来应该回答你的,但是哥哥说了,不要跟陌生人打交道,所以我还是不能告诉你,不过我要谢谢两位大哥哥的草糊冻。”
说着,小男孩放下碗,朝聂庄和文楠各自弯身致谢。
文楠笑问道:“你哥哥人呢?我看你是肚子饿了,他怎么也不给你弄点吃的?”
小男孩本来想说哥哥有事离开了,但想到哥哥说过不要跟人说起他的事情,就没说出口,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红着小脸赧颜道:“两位大哥哥,可不可以给我点吃的?早上就没吃东西,哥哥告诉我不该随便乱走的,但我肚子是真的饿了,所以才跑出来找吃的。”
聂庄哑然失笑,道:“好啊,我请你吃饭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男孩想了想,叹了一声气,摇摇头道:“那还是算了吧,哥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聂庄面色古怪。
文楠忍俊不禁,既而道:“不告诉我们姓氏也罢,不勉强你,就冲你喊我大哥哥,这顿饭请定了。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男孩喜出望外,拍手直说好哇好哇。
之后结了茶铺的账,聂庄和文楠就带着这位不知叫什么的小男孩走向崇明乡,路上有说有笑,但对于家里人的事,小男孩一概缄口不言,二人知道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便不往这方面提及。
聂庄看着小男孩的衣装,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的生活,当初下山的时候可没少遭人白眼,于是问道:“你哥哥真是没良心,不给弟弟弄吃的也就算了,怎么连一套像样点的衣服都不买一件给你穿?现在天气热还好,但一到了冬天,这么单薄的衣服也不怕冻着了?”
小男孩扬起拳头,捶打了聂庄一下,小脸微怒道:“不准你说我哥哥坏话!”
然后,他又替哥哥解释道:“哥哥都给我买了好几件衣服了,我没穿而已,因为身上这件衣服是娘亲留给我的,一直舍不得换,所以才穿着的,还有两件冬天的衣服也都还留着。”
聂庄尴尬挠了挠头,说了一声抱歉。
小男孩挥挥拳头,道:“这次就原谅你啦,还有下一次的话,小心我打你哦!”
聂庄故作害怕,忙说不敢了不敢了。
小男孩笑逐颜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又走了几步路,天真烂漫的小男孩忽然拉住了聂庄和文楠,在二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他指了指地面的一条黑线,说道:“你们看,蚂蚁在搬家呀,可不能踩到它们。”
聂文面面相觑。
小男孩蹦跳着绕过黑线,笑着朝文楠和聂庄招了招手,示意二人也这样跳过去。
不过他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脸上当即浮现了大大的笑容,张开双臂奔跑了过去,大喊了一声哥哥。
聂庄和文楠转身一看。
他们的身后一丈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身披袍衣,头戴帽,在这么大的太阳下也不嫌热。
但二人最吃惊的还是这人的敛息功夫,他们的感知力远超于平常武夫,即便松懈的状态下,方圆一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都能有所察觉,可此人出现到现在,在他身上竟然未曾察觉到半点气息,真正做到了完全收敛于体内,无一丝外露,这绝非常人所能办到的事情。
聂庄原本以为自己以前在山中与兽练功后,所练就的敛息功夫已经远远超过无数人,可却还是做不到这般地步。
亦或者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人更为确切,诡异。
黑袍人蹲下了身子,张开双臂,抱住扑了一个满怀的小男孩,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香味顿时散溢。
小男孩两眼笑成了月牙儿,说了一声谢谢哥哥,随后拆开荷包,大口大口吃着那只荷叶鸡,全然忘了聂庄和文楠。
黑袍人望了一眼对面的两名飞捕,此时此刻,隐藏于袍帽下的那张脸庞也露了出来,不过眉眼至鼻的半张脸戴着一张面具,看不清真实的容貌,最奇怪的是此人面无血色,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他便收了回去,随后把小男孩托到脖子上,就此离去,一句话也没说。
小男孩这会儿才记起来两位好心的大哥哥,回过头来,挥了挥手,可惜嘴巴里面塞满了鸡肉,说出的再见两个字含糊不清。
聂庄望着一大一小远去,出声道:“你还记得最近关州横空出世的那位神秘的黑袍人吗?”
文楠点了点头,沉声道:“我想应该就是他。”
聂庄提议道:“趁这会儿人还没走远,要不要上去拦住他?”
文楠摇了摇头,“不必了,刚才你也看到了,他看我们的眼神生冷,似如拒人千里之外,如果我们上去拦住的话,只会让他产生反感。此人敛息的功夫能做到这种程度,想必实力也深不可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人犼实在难对付,有他在,关州三大天网都能省了不少事,我们还是别弄巧成拙了。”
聂庄摸着下巴道:“只是瞧他年纪不大,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文楠低头看着个子矮小的聂庄,笑道:“你不也一样?”
聂庄嘿嘿一笑。
文楠望向官道远处的一大一小,疑惑道:“但比起这名神秘的黑袍人,我更好奇的是他的弟弟,那一身精纯的灵气,简直就与大山深林之中的灵气一般无二,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却百思不得其解。看来回去后,有必要去秘阁一趟,好好查阅一下记载世间各种特殊体质的文卷了。”
听到其中的那两个字,聂庄微微睁大了双眼,随即掩饰去脸上异样的神色,平静下动荡的心态,而后淡道:“顺便也带上我。”
文楠看了一眼聂庄,思忖片刻,点了一下头,“可以。”
某位兄台差点激动地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