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骆驼峰望不见星辰。
漫漫迷雾不分昼夜地包裹着林海,似如轻纱掩面,让人瞧不见真切面目。在这片鲜有人涉足的广阔林海,腥臭味弥漫,随处可见恶兽的尸骨残骸,不论白日黑夜,争夺厮杀不断,弱肉强食是骆驼峰生存的原则。其中,以草木为食的恶兽繁多,以肉为食相对而言较少,兽食草,兽吃兽,才使得骆驼峰的兽群趋于稳定,倘若三者之一严重失衡,便会引发兽乱,发生成千上万结群奔腾的兽潮,迁徙另一块地域。
可前一段阵子,一直安安稳稳居住于山崖那块天然洞府的人忽然成群大批猎杀恶兽,肆无忌惮,将兽尸全数搬回,也不知要用来干什么。如此下来,时间一久,骆驼峰的草食性恶兽数量急剧下降,眼看即将引发兽乱,那些人又将矛头指向了凶残的肉食性恶兽。他们这般作为,算是彻彻底底惹恼了骆驼峰中多个领主,一些品阶高的领主,堪比一品的实力,面临群兽讨伐,斗争数月,出于死伤众多,那些人方才收敛了许多。
骆驼峰之中,那块山崖处,潺潺瀑布流水直下,从水流后方的洞口掠出一袭青衣,飘然落至山崖下方那汪大湖边。
游荡周围的恶兽嗅到了猎物的气息,蠢蠢欲动,连潜伏于水底的几头恶兽也悄声无息上浮,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青衣人,伺机而动。
可那青衣人视之如乌有,袖手轻挥,以其为中心,旋风起,方圆三里内云雾俱散,眨眼间,星辰皓月可见。
从高空俯瞰而下,骆驼峰这块区域俨然如同一个大圈。
世人皆知恶兽惧怕日月之辉,暴露其下,几息间便会死亡。
刚才还在周围伺机猎物的恶兽见米雾散开,月光洒下,纷纷急忙躲入阴暗处,湖中几头恶兽更是直入水深处,不敢再上浮。
青衣人轻轻一跃,跳至湖中那块巨石上,盘腿而坐,夜观星空,瀑布激荡起的浪花水汽于月光下,一层一圈光晕,于其身后半挂当空。
在骆驼峰的山林中,莫说风吹草动,哪怕微风徐徐也不可见,这便是骆驼峰的无风奇象。
没了恶兽的打扰,青衣人沉心静神,细听流水声,对于他而言,以往从来没有这般的兴致,只是今日忽来的起兴,想到此处坐坐,夜赏月景。
上空一声长鸣搅乱了青衣人的雅兴,一只大雕扑翅缓缓而飞落,双爪紧抓一人,等到那人脚跟落于巨石,大雕又腾飞入了云霄。
这人灰衣一身,相貌丑陋,秃顶光亮,边长几搓稀疏白发,尖嘴猴腮,满脸沧桑的皱纹,灰斑点点,估摸他的岁数没有古稀之年,也是年逾半百了,再是他的鼻大高挺,双目阴翳,佝偻着身子,手拄一根骷髅头拐杖。
不请自来的灰衣人学着青衣人盘腿而坐,以沙哑的嗓子笑道:“叶据长有如此雅兴,竟然也不叫上老夫?”
青衣人对此人向来不喜,可谓是厌恶至极,口头也不遮遮掩掩,当着灰衣人的面冷笑道:“叫上你?哼,只会坏了我的雅兴,让人作呕。”
灰衣人一笑置之,听到青衣人对自己毫无情面的毒舌早已习以为常,而后缓缓席地而坐,那根骷髅杖放置于双腿上面,双手轻轻抚摸,视如宝贝一般,继而叹气道:“哎呀呀呀,终于可以消停几日了。前些时候,不断萃取那些兽尸的精血肝脏,一直忙于培育蛊毒,日以继夜,累得老夫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咯。”
青衣人冷冷地瞥了灰衣人一眼,下了逐客令道:“说完了?如果你是来跟我诉苦的,那么现在可以滚了。”
灰衣人没在意,捧着拐杖的骷髅头,言归正传道:“王宁他们回来了,不过皎月没带回,据说返程的路上,半途杀出一个程咬金,拦截住了廖飞等人,待王宁和梁勇赶到时,钱索已死,廖飞也身受重伤。”
青衣人一码归一码,涉及大局之事,一概将掺入私人恩怨,故而听到这番话后,脸上的厌恶神色褪去,挑起眉头道:“廖飞和钱索皆为三品境,再加上任正冲四品金之道术和五品修为,三人合力之下,遇上二品境的高手,也丝毫不惧,即便是一品境之人,他们三人也尚可安然脱身,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灰衣人回道:“可还记得一个月前隐遥湾之事?”
青衣人一点即通,微微诧异道:“你是说,他们遇到的对手,正是柳蕙天网那个名叫聂庄的黄字号飞捕?”
“不错。”
灰衣人点头过后,将心中的疑惑娓娓道来:“老夫实在奇怪,这聂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此次筹划已久的掳掠行动,他竟然会知道隐情?再就是你派王宁和梁勇前去后不久,柳蕙天网的文楠和李伯仲也出现了,世上还有这么巧合的事?”
言语至此,灰衣人怪叫了一声,忿然道:“要是让老夫知道谁是内鬼,非让他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不可!”
青衣人抖了抖衣袖,问道:“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你就这么确定我们之中有天网的内应?可别忘了,在龙源峰之顶,可是还有一位道尊阳虚子的亲传弟子,论星相术的占卜,你比人家差了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灰衣人不以为然,不屑道:“人算不如天算,就算他机关算尽,终归有赶不上变化的时候。”
青衣人讥笑道:“你分明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你好,以前是如此,现在还是这样,狗改不了吃屎。”
清楚这话另一层含义的灰衣人面色愠怒,冷笑道:“也不知是谁失职,叫一头黑豹在某人的眼皮子底下叼走了海魔之心,还得让无眉大人再去亡灵海域跑一趟。”
青衣人不以为意,坦然道:“那黑豹深不可测,何况还能口吐人话,绝非凡兽。我与它对战,却伤不了其丝毫,当时无眉大人也不在据内,海魔之心被它叼走,实属无奈。”
灰衣人一再嘲讽道:“啧啧,想不到当年天山四玄的白虎,更是当今群雄榜上通玄修为的盖世强者,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青衣人一笑置之,淡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傲自满,只会落于人后,至少这一点,我做得比你好,这也是为何无双大人会让我坐在据长之位,而非你鬼夫子。”
灰衣人气不打一处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青衣人瞥了老者一眼,问道:“你有功夫在这里跟我斗嘴,不如花点心思想想如何将母尸的事情处理掉,如今尸俑的数量越来越多,再没母尸控制,只会让更多的尸俑逃离在外,到时候暴露我们的行踪也是迟早的事情。数十载的大计,倘若毁于一旦,就算你鬼夫子有十条命也不够用。”
随后,青衣人又道:“还有一事,最近关州横空出世一位神秘的黑袍人,专门屠杀那些逃离的尸俑,此人想必是掌握了克制尸俑的办法,这事你最好亲自调查一番,免得横生枝节,有尸俑的助力,日后我们夺取土源,毁坏南青的龙脉,将会省下不少的功夫。”
闻言,灰衣人冷哼道:“你虽为据长,但老夫的事,自有打算,不用你来指指点点。那名神秘的黑袍人,我已派人前去探查了。至于此次掳掠未成,皎月虽然没有抓回来,但只要等无眉大人再次破入亡灵海域的结界,将海魔之心从那座海底神庙中抢来,隐遥湾必然会再度大乱。到那时,老夫再派人讹传谣言,就说是海神作乱,需活人祭祀,百姓的迷信,必定会选择宁可信其有,之后稍作煽风点火,便可让人自主将皎月送上门来。”
青衣人冷淡看着灰衣人,从石面上坐起,似笑非笑道:“嘴上说说简单,谁都会,就看你鬼夫子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灰衣人也扶着拐杖站起身,说道:“无眉大人此去大概需要十天半个月,老夫正好趁此期间准备一下。”
青衣人笑而不语。
灰衣人甩袖道:“成不成,你叶知秋睁大眼睛看着便是!”
青衣人冷漠道:“我叶知秋屈身于此二十载,一切布局由我亲手办置,让你办这点事情,也要我睁大眼睛看着?你若是办事不利,坏了大局,我一定亲手宰了你!”
灰衣人气得直发抖,右手紧紧握着骷髅拐杖。
青衣人背对灰衣人,丝毫不惧,傲然道:“劝你那点施毒伎俩最好别拿出来丢人现眼,本座一只手就能将你拍成肉泥,不信你可以试试。”
灰衣人冷笑道:“别以为无眉大人不在,你就可以胡作非为!”
极少以本座自居的青衣人身上霍然散发出一股如巨山般的威压,直压得灰衣人喘不过气来,身子愈发佝偻,动弹不得。
灰衣人霍然一惊,感受到青衣人的腾腾杀气,难以置信地瞪目道:“你想杀我?!”
青衣人轻轻一笑,敛去杀气,戏谑道:“岂敢岂敢,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你竟敢戏弄于我?”
灰衣人面目凶狠,呲牙咧嘴,他岂能忍受这般奇耻大辱,当即一抓拐杖。
陡然间,一道紫气于骷髅头迸射而出。
青衣人屈指轻弹,以真元护体,抵挡在外,鬼夫子的毒气触之即死,当然碰不得,便聚气将之包裹,甩入湖中,随之言道:“你这些小伎俩,于我而言无用。”
话音刚落,灰衣人便被一股强劲力道冲击,倒飞出去,砸入崖壁,碎石随之滚落,也不知人是死是活。
“不杀你,可并不意味着不能给你点苦头尝尝。”
青衣人看着石堆说完后,便纵身一跃,归入山崖半腰处的洞府。
许久后,从石堆中爬出一个头破血流的灰衣人,只听到心有不甘的他大喊了一声:“气煞我也!”
接着,他又面色阴翳道:“叶知秋,总有一天,老夫要让你好好体会一番万虫噬心的痛苦滋味!”
与此同时,甩入毒气的湖中漂浮起一具具兽尸,沿岸树木尽数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