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将近20年前,高敬鸿读高二。
他和一般的高中男生没有太大区别,扎在同学堆里并不容易被人认出来。当然认识他的人会知道他体育不错,篮球足球都玩,学习更是带劲,虽然是从乡村的中学升上来的,但是除了高一刚入校后半个学期比较不在状态,之后上了轨道就一路在年级前十的圈子里了,在班里基本保持在前三,英语和数学的成绩尤其突出,在全校都是遥遥领先,数学甚至在全市排名都有进过前五。因为是长子吧,他自然是课里课外都很忙,也有着家里长子常见的沉着冷静及懂事,而他还因为经历过一些别人没有经历过的波澜吧,还比较习惯沉默。要是没有事情或人要求他,他基本整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无论是课堂还是球场还是家里,他全心全意地做眼前的每一件事,成效也是那么明显。也自然,他是不少女生扎堆聊天时的主要话题之一,还是老师们最经常讨论的学生之一。
他本也以为自己就差不多会以这样的姿态过完三年的高中生活,谁知高二那年的清明节前几天的一次遭遇会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继而改变他的生活甚至整条人生的轨迹呢。
清明节前后,可是高家殡葬店一年中最紧要的销售旺季。节前,高富生就带着作为长子的他到市里各大批发市场甚至厂家运回能找到的所有的祭祀用品,塞满了整个不大的铺头。有些是初成品,经过自己的加工价格可以上翻的,包括大个大个的花圈。这段时间,除了正常的上课必须得离开店里,一放学,高敬鸿就马上赶回家帮忙扎花圈或折金元宝之类的活计。家里也就高妈妈一人在忙,供不应求地,根本忙不过来。花圈扎好了,有些顾客是急用的,于是马上就来取走,而有些没有取走的,放店内太占地方,就只能摆在铺门口的屋檐下紧凑地排列竖着。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事,因为小城里谁都不会去动别人家门口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何况还是给死者拜祭用的。但是,风不知道啊。它一发起怒来,横扫一切,管你什么东西。而每年,清明节前三两天总是很喜欢刮大风,时不时还夹带一场带着冰冷气息的春雨,砸在身上像刀子割人一样疼的。
清明节前两天的那个下午,高妈妈在厨房忙晚饭,高敬鸿一个人在店里边扎着某单位订制的几个大花圈一边应对着时不时来买东西的顾客。门外大风呼呼地刮着。本来这样大风的时间份量很轻的花圈不太适合放到室外,因为一不小心就刮倒了,只是店里货物实在太多,花圈又大还是只能搬出去,就尽量地把它们靠紧点。当他又把新扎好的两个花圈扛出去准备放时,才发现之前靠好的那一列的花圈,外边几个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他只好先把手上的两个先放一边去扶倒了的那几个。就在他刚把倒下的几个扶起还没靠回去的时候,一阵大风扫来,靠墙的一列因为少了他扶起的那几个花圈的顶力,轻飘飘地就要被全部吹倒,他还来不及把新扶起的靠回去,只好赶忙地一手扶了这几个,一手去扶要飘走的那些。但是,糟了!新扛出来的两个更是没有遮挡的,随着这阵风就跑了,在人行道上翻起滚来。他看着两个花圈要滚走,干着急,因为两手都不得空,发挥着他中锋的脚劲想用脚去挡,奈何也没挡住。他定定神,赶忙地把扶起的花圈摞过去一起靠墙放了,压一压以便更实在,再转身去追那两个滚走的。他跑了几步,刚逮住一个,墙这边又要倒了。正在他犹豫是扛着一个先回来摞放了还是两个一起抓回来的时候,从隔壁店铺门前行道树后冲出来一个人影,小跑几步过去把另一个花圈抓住了。高敬鸿见到花圈没有跑了便没有去追,而是先扛了一个回来压回墙角,也摁住了将要倒的那一摞。
风还没有停的架势,他不能松手,一松手又会倒,所以不能去接那个花圈,只想那个帮忙抓住的人应该可以多帮一点提过来就好了。可是那个人好像有什么事只是站在那,背对着他这边,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他这时看过去,才看出来帮他拉住花圈的是个女生,高高瘦瘦的,扎个柔顺的安放在后背的马尾,穿着县中的校服。
知道是校友,他便叫了一下:哎同学!麻烦你把花圈给我拉过来嘛,我这腾不开手。
那个女生背影一时没动,似乎在犹豫什么。好一会,才终于转过身,拖着花圈,低着头走了过来。
其实高敬鸿没有看到来人是谁,刚刚叫唤过后他又忙着去整理被风刮乱了的一些边角,根本无暇去干等的。感觉到那人走近前了,他才腾出一只手去接花圈,一边伸手去一边笑谓谢谢啊,眼睛只在花圈上,都没有怎么看来人。但是来人并不回答他,这叫他不禁看了一眼,发现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孩,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忙着接了花圈去压实放好,趁这会风比较小准备回去搬张凳子来压阵,才刚想松手,不想风又强了起来。女孩好像也很着急地,机敏地弯腰伸手一手按住最外边的花圈的柏枝。高敬鸿这个时候是巴不得这个女孩先不走,帮忙一下,所以他请女孩等一下他回去搬个凳子来。女孩还是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走,就真的帮他按住花圈。他飞快地进屋从里屋的饭桌边拿了个木头方凳跑出来顶在外边这个花圈上面,还使劲把它往里边推推以减少进风的缝隙。他一放凳子下去,女孩便松了手站开。他一边压凳子一边给女孩再次致谢,说着谢谢你时直起身,但是女孩没等他看过去,急急地择步走了。
对于不说话的这个女孩,高敬鸿本也没太在意,因为他在学校的情况,经常会有不认识的过路女孩会在他家店门口停留往里打望,足球场上也总有热情的不认识的女生为他呐喊狂呼,他都习惯了。县城长大的女生毕竟不同于乡村来的女孩,她们没有那么怕羞,甚至大胆到当面塞给他信封,里边是热情洋溢的信件。经历过郭欣桦的事情,特别是年前那个电话之后,他的心似乎一下子就沉静了,对于这些少男少女热衷的暗地里进行的甜丝丝的情感表达无动于衷。所以对于刚出现的帮他一把的女孩,他也就没有多想,只是想到,要是下次见到还记得起来的话就再次多谢人家一下,反正不认识,也不会怎么样,虽然她可能认识自己——或者就是不认识,在那么紧要的时刻帮陌生人一把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但是第二天在课堂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高敬鸿还是哑然失笑。原来是同班同学!坐在他隔组的后一排位置。他多少为自己的太过不在意感到不好意思。不过那个女孩课上课下总是低着头,据说是这个学期才从别的班转过来的。她不活跃,学习好像也很一般,所以他没有印象太正常了。全班有近60人,整个教室塞得满满的,有竞争力的都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下课时同学们也不经常走动,因为过道太窄了,不方便,所以就只有几个男生会从后门出去走廊站一站聊一聊头晚看到的这样那样的赛况。高敬鸿偶尔也会出去,但是不喜欢说话,不是非出去不可的那种;而现阶段因为一放学就要回家去帮忙,所以他就只能利用课间时间赶完各科的作业,就更没有时间出去了。
就从今天开始,高敬鸿时不时觉得有双眼睛从右后边有意无意地飘过来,就是那个女生的。他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感觉到了也特意不去理它,但是当英语科代表发下英语单元试卷,大家抢他的卷子起哄着去看的时候,他又明显感觉到了那眼光。他存了点心,便抽个空档猛然地扭头看过去,正和那女孩迎面碰上。女孩只一瞬就即刻面颊泛红,大窘,急忙低下头去,装作翻柜桶(无门的抽屉)拿什么资料出来,她同桌和她说什么话她也没有抬头。
女孩的表现叫高敬鸿一阵悸动。他从她那看似不经意但是却是厚积薄发的眼眸里看到了曾经熟悉的人的眼神。但是毕竟过去了,他也不想再多去费心思,所以他只是重温了一下那个已然逝去的影子,上课铃响后拿回卷子便又集中精神听老师分析卷子。
只是那个女孩,他就那样记住了,尽管还是连名字都不知道。清明节之后回去上课,有一次语文老师点名字回答问题,她站起来回答,他才听到她的名字,叫周丽琪。她的声音沙沙的粉粉的,好像感冒的样子,但是又不是真的感冒。她的语文成绩据说不错,作文写得尤其出色,老师表扬了她,鼓励她多思多写。只是之前高敬鸿一直没有留意而已,原来语文老师很喜欢叫她回答问题,还会当堂对她的某些作文构思拿来点评,以此开启同学们写作文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