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吹满头,亦算作白首。
深渊死寂是西海之滨下的一道巨大的天堑,说是鸿沟也不过如此,传说其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里,直通往刑法最恐怖也是最令鬼神惧怕的第十九层地狱——极狱。
羽刹的宫殿位于死寂的大约五万里深处的崖壁上,周遭荒凉萧索,寸草不生,游鱼与水草难寻踪迹,除了我和羽刹两只老妖怪以外没有一丝的生命迹象,真真是应了“死寂”这个名字。
在这危崖的绝险之处,盘岩重叠,层层宫阙都嵌进绝壁之中,逐渐升高,凭虚凌烟之中,有一种欲附不附之险,我看得目眩心骇,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此刻,我和羽刹站在宫殿顶端,俯视海底中这一奇特的世界。
蛮烟瘴雾的同时灯火阑珊,赤地千里的同时宫殿辉煌。两种本应是极端的景象却在同一地被展现地淋漓尽致。
在海水的波动下,周围的光芒愈发迷离。
宫殿很漂亮,很巍峨,很壮观,冰蓝色的琉璃瓦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整座宫殿的骨架都是用万年寒冰玉筑成,隐隐约约地升起袅袅烟气,只觉得眼前看到的景物都格外的不真切。
白惨惨的鱼类骨架从黑色的土壤里露出巨大的尾骨,还有远古兽类的头骨孤零零地躺在崖壁凸出来的平台上,几千万年过去,空洞的瞳孔里绿阴阴的鬼火跳动着,甚至,还有流转着五彩光华的仙骨斜插在坚硬的崖壁中。
“这里曾经发生过仙魔大战?”
我盯着脚下的深渊中时不时冒出的鬼火,还有黑漆漆的崖壁上闪着微光的各类动物骨骼,在如此之深的地方能够存留那么久,而且能够不腐化的东西真的不容易。
这些骨骼构造精奇,仙气缭绕,一定是上古的神陨落后留下的。
“嗯。很激烈的一场斗争,死了很多妖魔和神仙。”
羽刹的声音淡淡的,较之平时多了点感慨,像是想起了某些很遥远的事情。
他的手抚上我们背后的黑色的土壤,尘土在他的手下化为乌有,纷纷散在水中,泥土落下的地方逐渐露出里面埋藏了千年的尸骨。
颅骨莹白无瑕,眉骨中间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从刃口的厚薄依稀可以看出从前的锋利,空洞洞的眼眶里幽蓝色的鬼火跃动不停,一截粗大的腿骨突兀地斜插在颅骨旁,目测是上古凶兽穷奇的尸骸。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穷奇尸骸旁边的另一副无头尸,无头有尾,脊颈椎顶端的断面很圆滑,而且长度比穷奇的略短,看来应该是天生无头。
值得注意的是这具尸骸肋骨宽大,看骨架的形状像一个布口袋,脊背上有一处断裂,剩下三只没了血肉的翅膀骨架,另一只不知所踪,原本应该有六足,此刻只剩下残缺而且不对称的两足。
“发现宝了。”我在心里小小的兴奋了一下。
羽刹倚在宫殿屋脊上,其上雕刻一威严雕像,他懒懒地看着我,手里的折扇打开,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屋脊上所刻之物正是和他的扇面所绘一般无二,一条庞大得让人难以想象的巨蛇,竖瞳之中冷光乍现。
我屈起手指轻轻敲打着那光滑细腻的脊骨,声音清脆,入耳动听,一时玩心大起,敲出节奏来,叮叮咚咚作响,如雨后清风拂过挂着露珠的绿叶,又如山间清泉歌唱着阳光跃下山涧。
忽的忆起一首歌来,稍微改变下敲打的节奏,旋律随之改变,似月白风清的晚上,有人吹了一曲幽怨的萧,又似冬夜飞雪的街头,有人买醉在街尾,慢慢沉浸进音律的世界,和着拍子我竟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
“春江花朝秋月夜,袅袅婷婷新蕊绽,灯火阑珊处,旧人离,怎堪回首?小楼昨夜又东风,飞絮飘雨楼已空,烟火迷离夜,星辰落,故人可归?折柳一别再春风,离人此生不相逢……”
死寂里很宁静,只有我的声音在海里回荡,在一次海水的波动中随之荡漾,竟无端端生出一股寂寥的滋味来。
羽刹的琉璃水晶宫在一片黑暗中孤独的发着光,我站在屋顶上轻声吟唱,祭奠这里死去的灵魂。
歌声将息,一段文学记载资料突兀地传入脑海中,我知道,这是我的传承记忆中的内容。
帝江是中国远古神话中的神鸟。《西山经·西次三经》云:“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山,多金玉,有青雄黄,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汤谷。有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意思就是西方的天山上,有一只神鸟,形状像个黄布口袋,红得像一团红火,六只脚四只翅膀,耳目口鼻都没有,但却懂得歌舞,名字叫做“帝江”。
有时候感觉自己的大脑就是一部百科全书,不知道什么,随时可以回想一下记忆中的内容。
海水中孤独得连浮游生物都寥寥无几,这里没有阳光,没有风,没有氧气,没有一切适合生命生存的条件。
羽刹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很孤独很无聊吧,所以才变出那么多分身陪自己玩。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在很认真地侧耳倾听,耐心地等我哼完,然后漫不经心地鼓掌,正经不过三秒,又露出一副邪魅狷狂的笑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这帝江的尸骸倒是有趣,不如敲下臂骨做支骨笛,翅骨拆开用来做风铃也行,指骨也可以做一把质量和威力皆上乘的折扇。小薄荷,如果你不想要死的,本尊可以去杀一只活的。”
隔了一会儿,羽刹才悠悠开口,像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语气就和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
上古凶兽可不是只有几千年修行的小妖小怪,有些凶兽自从天地初开就一直活到了现在,年岁比羽刹都还要大,例如穷奇就是已知活的最久远的几个物种之一,虽说羽刹是魔尊,但对上穷奇,也说不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魔尊这么不自信,或许是因为自己太弱了,比自己强大太多的,都觉得不可战胜?怎么可能!
本喵只是担心羽刹会受伤。
呸呸呸!本喵在想什么?!
“别说是活的帝江,本喵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你摘么?”
我故意冷冷一笑,送他一个白眼,偏过头,不理他,心里却跳动得比平时快了许多,我故作镇定地继续研究崖壁上的尸骸。
世上最会蛊惑人心的话语莫过于小人的碎语,女人的娇喘,男人的誓言。
“小薄荷,天上的星星本尊伸手可得,要多少送你多少。本尊的心难道还比不上那些破石头?”
羽刹按着胸口,做了一个掏心的姿势,笑嘻嘻的样子,让我不禁怀疑他的话语的真实性。
“别耍贫嘴,本喵还真就不稀罕你的心,本喵觉得路上随便一块石头都比你的心好。”
我四下观望。此行的目的是采摘墨莲,可这里不见生灵,除了浅海区茂密的水草,哪里还有什么植物和动物,更别提是号称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墨莲。
“不稀罕就还给本尊啊。而且墨莲就长在本尊的心上,不要算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内心是掩不住地惊讶。羽刹每次都能准确地洞悉我心中所想,不会是在我身上下蛊了吧?
我好奇地戳一戳羽刹的胸膛,咦?看着指尖上的血红色,再望望他的衣服,颜色有点深,像被水浸湿了似的。
在水下我们都施了避水咒,根本不存在衣服被水浸湿的可能。
“混蛋,你没事吧?你胸口又流血了。墨莲怎么可能长在你的心上?”
“无碍,小伤而已。白日时与西海祖母弇兹缠斗,旧伤未愈,只不过是裂开了罢了。墨莲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是用本尊的血肉之躯浇灌生长出来的。”
羽刹摆摆手,示意无事。
“混蛋,你不是和我说笑吧?”
羽刹瞪我一眼,表情很是傲娇。
我讪讪地伸回手,只听说过墨莲的功效,至于它是如何产生的却是第一次知道。
“西海祖母弇兹就是你的信件上所说的宿敌?”
我特意留心了一下他刚才说的话,白日里他去了那么久,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件事。
那么写那封信件的人,多半也是他的分身。
因为分身的力量不及本体,打不过西海祖母,所以求助本体,要知道,即便是一百个分身也没有半个本体强。
“嗯,她已经来了。待本尊去斩了她的翅膀给你做折扇。”
羽刹收起他的扇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嗜血。
他一手拉住我,另一只手中握着释魂剑,利剑嗡鸣不止,显得很兴奋的样子。
我和他直接跳下屋顶,落在宫殿的大门前,宫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摆设和装扮令人惊艳。
只见殿内万年寒冰玉作梁,水晶玉璧为灯,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嵌在穹顶当中,宛若偷了一片星空,珍珠为帘幕,粒粒浑圆,成色皆为上品,范金为柱础,华丽尽显。
殿中很是冷清,不见一丝人的踪迹,空空荡荡的繁华。
继续直行至殿中,往右侧东门进入,过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走廊,途经百草园,园门紧闭,花香阵阵,但没来得进去看就被羽刹拉走。
大约又走了二三十里路,一路都是亭台假山,水榭歌台,布置得尽善尽美,唯一缺的就是一味人气。
最后,穿过一片紫竹林,羽刹终于在一道紧闭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他示意我上前推开,另一只手中握紧释魂剑,随时准备蓄势待发。
“咯吱——”门开了。
满眼的精巧物件来不及看完,就先看见房内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罗刹美人。
人面鸟身,背后一对黑色羽翼,双肩各有一条青蛇,脚下各有一条赤容颜极为美丽,媚眼如丝,眼里的冷光又让人感觉像刀片一样锋利,尖利的虎牙露出,双唇艳红如血。
羽刹持剑而入,微笑不变,只是眼里的凌寒让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