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钟一,凡一觉得很陌生且厌恶。
“李sir,不是也不认识我么?”凡一想起他一直在诸多同事面前,让自己难堪,给自己脸色看,仿佛她是一只嗡嗡叫的、围着他打转的苍蝇一样,招他烦,让他厌弃。
“看不出,李老师还挺记仇啊。怪我眼拙,没有认出李老师。那么,我没认出李老师,李老师如此蕙心纨质,聪慧过人,也没认出我么?”钟一反击。
凡一对他的阴阳怪气反感至极,当他的话是一阵噪音,不予理会,“您签完了放桌上,我等会儿来拿。”转身欲走。
“站住,好,我这就签,请李老师耐心等一会儿。我没有时间再等李老师来,我的时间也很宝贵。”钟一拿起签字笔,看着凡一,笔在他手里转着,一圈又一圈。
凡一在他对面安静地坐下来,看着他转笔,觉得眼晕。
钟一漫不经心地拉过那一摞材料,一页一页翻看着,凡一耐着性子等着。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一甩手,动作干脆,那材料就呼啦啦,全部进了垃圾桶。
凡一惊了,着急去扑救,从垃圾桶里抢了回来。
“重新打印一份来让我签,第三页和第五页,页码错了。”钟一挑衅说。
凡一有些生气,页码错了,掉一下顺序不就行了,你大少爷自己动手把这两页掉个顺序,举手之劳,为什么要大费周章重新打印?这不是诚心找茬又是什么。
但是,她知道,自己若是坚持,短兵相接,这件事就没完没了。
她忍住气,“好的,李sir,我这就去重新打印。”
说完,她起身,慢慢退出他的办公室,还不忘为他掩上了办公室的门。
因为凡一的这句话,钟一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等着,等着凡一出现在自己面前,等她重新打印了文件,来让自己重新签字。因为这份材料在时间上要求宽松,否则他也不敢拿这种事找凡一的别扭。
可是,等得他都怀疑,凡一是否还会再次出现在这间办公室的时候,门开了,拿着材料来请他签字的是一个学生摸样的小伙子,凡一没出现。
他心中又是一股憋闷,气呼呼地签了自己的大名,弄得来签字的小伙子莫名,不知道他为何生气。
钟一还悲哀地发现,他签的这份文件,其实还是凡一拿过来的那份,根本没有重新打印,只不过顺序页码重新调整过了。
因为这份材料上面,被自己不小心折了一点角,那折痕还在。
好啊,李凡一,阳奉阴违,又跟我玩藏猫猫是吧!
凡一头疼得要命,每天跟钟一斡旋,每天看他脸色,弄得她,逢到钟一这边办公室就发憷。
凡一常常想,是不是两人再次见面时,自己以一副哀毁骨立之相出现在他面前,会让他好过一点,平衡一点?
她跟陶老师请求,跟钟一接洽的事,能否换成姚老师去办,自己实在应付不了这个大少爷。
结果却没能够如愿。
姚老师最近出国公干,忙得很,不可能做这些琐事。
凡一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让自己帮忙拍苍蝇的史科长,再没出现在B大项目部。
她忍不住,悄悄跟钟一身边的人打听。
有人悄悄告诉她,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史科长自己也是不明所以,不知何时得罪了钟一,钟一一生气,把他弄回去了。
凡一叹了口气,这个人真是睚眦必报啊!她心里对史科长有点小小歉疚,无辜的家伙,谁叫你嘴贱。
下班后,凡一如常收拾完,就要准备回家。
袁夜找来了。
袁夜现在是B大大一的一名新生。
三年前,凡一做他的家教,辅导他功课,开始他还吊儿郎当,后来自己不知怎的就收了性子,发誓报考凡一正在读研的B大。
最终,他如愿以偿。
到B大后,他很快成了红人,校草,很出风头。
他喜欢有时没事来找凡一,跟凡一总是没大没小的。
“凡一,今天我要跟你一起去看一一,我都好久没见他了。”袁夜嚷道。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没大没小直呼其名,起码你也得管我叫声老师吧?好歹我也辅导了你那么长时间。”凡一教训他。
“切,别倚老卖老了,你才几岁?比我达三四岁而已,外国人管自己的亲生父母还直呼其名呢!”袁夜振振有词。
“好好,随便你,说不过你,走吧。”凡一拿过自己的大背包,还没背到肩上,就被袁夜抢过去了。
“哪有叫女士自己背包的,传出去,我的一世英名不全毁了。”说完,背上自己背包,把凡一的包也拎在手里。
“一一最近怎么样?我挺想他的,有好几个星期没见到他了。”袁夜问她。
“一一很好,卡片上很多东西,像什么猴子,大象,大熊猫等等,他都可以自己根据汉字认出来。”凡一笑吟吟的。
“他长大了,指定会祸害很多美女,长相爆表又聪明。看他现在就长得这么逆天,长大了肯定是大帅哥,不过,不会帅过我。”袁夜自鸣得意。
“嗬,你可真够自恋的,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么?”凡一比袁夜大个三四岁,两人说话总是这么不着边际,虽然有着年龄差距,交流起来不算费力。
两人边走边说,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鬼鬼祟祟一直跟着他们的银灰色轿车,车里有双盯着他们的眼睛。
很快,他们就到了之前的那个四合院,想不到,在这里,钟一又意外看见了夏晨和胡梅清。
她们和学生时代明显不同了,胡梅清瘦了,夏晨已经是满头长发。
原来,她们三个都住在这个大院里。
这次,凡一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托儿所接那个孩子。
夏晨已经接回了那个小男孩,和胡梅清一起带着孩子回四合院。
凡一、袁夜、夏晨和胡梅清,几个人在四合院门口相遇,一起进了那个院子。
他们进院后不久,钟一就看见董其昌的车停在了院门口。
董其昌下车后,从后备箱里拎出满满几大包超市购物袋,然后锁好车,径直进院去了。
这俨然是一起过日子的节奏啊。
钟一下了车,轻手轻脚走到院外,躲避着行人的视线,往院里张望。
院子正中有个自来水槽,水槽下面泛着绿意,那是青苔的痕迹。横穿院子东西向,悬着一根晾衣绳,绳上面挂着很多小孩衣服。
敞开着的院门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这笑语像激浪拍击着钟一躁动不安的心,一波又一波。
一个老头,手里托着鸟笼,慢慢悠悠地踱着方步,四平八稳地往前走。
他狐疑地看着,在别人家院外窥视的年轻人,“小伙子,你找谁?”
“我,我找凡一,啊,那个李凡一,我是她同事。”钟一随机应变。
“是她同事啊,那怎么不进院去?”老头终于不再用看贼一样的眼神看他。这小伙子长得仪表堂堂,穿着得体,一看就不像是坏人。
老头把鸟笼挂在一旁的栏杆上,在树下阴凉处,支起自己的小折叠凳,坐下来。大有要长久坐在此地不离开之势。
“老爷子,你这鸟好漂亮,羽毛这么亮,声音也好听,你伺弄得真好。”钟一嘴很甜,拿好话填活人,当然是有原因的。
老头一听钟一这番话,仿佛找到了知音,话匣模式开启,滔滔不绝地夸起了他的鸟,从喂食到清洁,巨细无比。
钟一耐着性子听着,适时附和几句,每句话都极力切中老头兴趣点。
不知不觉,老头的话题被凡一引到了眼前这个四合院上来。
“这个四合院,是我老邻居的。唉,我几十年的老伙计,几年前走了,这空院子就留给了他独生女儿。他女儿跟着女婿常年住在云南,女儿有个独生子,一直跟着姥姥姥爷在北京生活。现在,这个四合院是老伙计的外孙在照看着。现在住在这里的,是几个Q大毕业的姑娘,都是知识分子,没有不三不四的人。”
“老爷子,他外孙是不是叫董其昌?”钟一问。
“对对,是姓董,挺懂事的小伙子,你都认识啊?你,怎么不进去……咦,人呢?”老头一回头,身边已经不见了那个健谈的小伙子。
钟一回到车上,点燃一支烟。
原来这是董其昌的家。整个四合院,南北屋,东西耳房,都是他家的。这个地段,这个面积,他早就感觉董其昌不是出自寒门小户,果不其然。
这些年,董其昌一直跟凡一纠缠在一起,可见自己当时并非多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现在还是不知道,那个小男孩究竟是谁的孩子,也不知道,凡一和董其昌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烦躁地把烟头扔到窗外。
一个过路的北京大妈经过,敲敲他的车窗,钟一摇落车窗,一脸茫然看着北京大妈:“大妈,有事么?是不是不允许在这里停车?我这就开走。”
“年轻人,不要随地乱扔烟头。”大妈教训道。
“哦,好好,我记住了,我这就捡起来。”钟一很狼狈,打开车门下车,捡起了自己刚刚丢落的烟头。
他直起身,没想到,正看到出门的董其昌。
自己的狼狈,被走出院门外的董其昌看了个正着。
钟一很难堪,钻进车子,发动,绝尘而去。
因为特殊原因,凡一最近被借调到钟一这边的办公室办公,姚老师说,这是李sir的要求,说这样沟通起来更方便。
虽然不情愿,但是凡一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原以为,她就在远离钟一办公室的位置,找个办公桌就算了,没想到,钟一已经给她在自己办公室外面,一堵玻璃墙之隔处,为凡一备置了电脑桌椅。除了上课之外,凡一的其他时间,几本就在这里度过了。
凡一感觉自己入了魔窟,在劫难逃。
工作间隙,每逢凡一一不经意抬头,就会看到钟一定定凝视自己的目光。
见她抬头,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自然地转开目光。
凡一感觉,投注到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如芒在背。
往往下了班,她就像是被人推着,急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