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逐鹿学院的孩童一个一个对着少年老师行礼道谢,揖手的动作很生硬,但是脸色极其认真。
少年一一回礼,没有因为对方是孩童而马虎,直到最后一个学生走出学院大门,少年才亲自关上大门。这样的场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经过去好多年。
接下来的时间当然是准备晚饭,来到后院的菜园,从中选出了一颗稍大的青菜拔起,若是往日,这一颗青菜够他食用一日。但是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菜园寻找着,又从菜园中拔起一颗白色的萝卜。
今日的晚饭少年极其用心,所以准备的时间也比往日多了一半的时间,直到一切完成,少年端着饭菜来到宋书生的门前,敲响了门。
打开房门的宋书生神情讶异。
少年弯下腰从地上抬起饭菜,宋书生不知怎地,下意识让开一步。
“先生晚饭准备好了。”
少年把一切放在桌上,一脸满足,静静看着宋书生。
“谢谢。”宋书生说道。
一青一白,青菜萝卜,很简单,香气很足,不由让宋书生想起洛河畔小院时的场景。
“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合不合先生的胃口。”第一次做饭与外人,有些期待。
宋书生嗯了下,之后又补了句,说道:“很香。”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安安静静吃着晚饭。
饭后,少年轻车驾熟收拾了餐具。大楚人都有饭后盏茶的习惯,两人在院内相对而坐,少年老师摆出了简易的茶具,所沏的茶也是他自己种植采摘的,宋书生尝了一口,味道有点涩口。
“你能不能别叫我先生。”
对方的年龄只比自己小上一些,一口一个先生让宋书生觉得极其别扭,特别是那一副认真的模样。
少年满脸疑惑,还是哦了声。
在他心中认为,逐鹿学院只有老师和学生,而他称呼老师显然不太合适,思前想后还是认为先生一词较为合适。现在对方抗拒这一称呼,少年却不知如何开口为好。
气氛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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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书生。”宋书生打破了安静,说道。
“先...,我叫南烛。”少年说道。
简单的议论自我介绍,之后找不到话题的两人又陷入冷场。唤作南烛的少年静静的沏茶,倒茶。宋书生默默喝茶,考虑是不是应该多聊上几句,毕竟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相处,反复思量,暗道若是徐侠客在场肯定会是另外一个局面。
一盏之后又一盏,是否因为喝茶的原因,习惯早睡的宋书生丝毫没有困意。
一个出生在洛水,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一个出生在长安,除了读书就是教书。注定不善于聊天的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喝着茶。
催行鼓敲起,两人沉默喝着茶,八百声停,两人还是沉默喝着茶。
长安城宵禁,仅有十一户的修真坊变得更加寂静,夜风的呼啸和飘荡枯叶的沙沙声成为了主旋律。
不过一切对于修真坊而言早就习惯,一直以来坊内极少有生人进入,从南烛记事以来都不曾在修真坊街道见过金吾卫的踪影,至于坊门是否关闭更是无关紧要,只是按照惯例设有坊丁一职,想来修真坊丁应当是大楚各坊当中最悠闲的存在。
南烛这个名字是老师取的,后来他的老师说过这个名字的由来:一束可以照到最南边的烛光。
据说他有位师伯住在大楚的南边,老师希望有一束可以让他看清楚南方的烛光,或许也希望南方的师伯可以顺着这道烛光来到北方,可惜直到老师离开也不曾如愿。
今夜月很圆,所以星星格外的稀,就像偌大的修真坊只有十一户,三十五口人一般。
曲江池术数院,有一个未曾入眠的老人,习惯性的煮了一壶老茶。浑浊的双眼远远望着,想要透过那片绿海。
院里的青藤无风自动,老人眼前气流霎时出现轻微波动,有人影浮现。
“第四个了?”老人皱眉道。
人影逐渐显现出来,赫然是术数院木青。
出现的木青风尘仆仆,脸上微带疲惫,不过双眸却是极其明亮。一夜间,他在长安各处与术数院之间已经是第四趟来回了,而且还需小心翼翼的隐藏着气息。
“他的刀越来越快了。”
今夜他看见了一把极其锋利的刀,随着杀的人越多,气势便越来越高,理所当然就越来越快。
木青位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换作往日,这般牛饮必定少不了一顿从呵斥,可现在老人似乎没有这个心思,只是沉默着思索些什么。
今夜的奔波完全是为了一个来自江左的持刀人,在木青的心底他就是一个理智的疯子,也是一个无所畏惧的杀神。可笑的是那人曾经神色毅然的拒绝了五院的盛情,如今五院却反之为他保驾护航起来。
现在的事情虽说尚在控制当中,可这里毕竟是长安,而且持刀的杀神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就算暂时躲过了金吾卫,接下来也难以避免惊动其余人。
木青安静等着,根本无法揣测到老师的用意,那人究其身份可是三大山门的苦行人,长安的一举一动都会视为是三大山门的隐晦暗示,如此一来,五院就避免不了会牵扯其中,那么久难免会有人胡思乱想。
长安城西北方面燃起一道火光,红色的火焰扶摇而上,如同海浪一层层往上推动着浓烟,从术数院远观,更像是一道随风摇曳的烛火。
“尽量处理干净,他需要时间,我们也需要时间。”
“瞒得住?”
“瞒不住。”老人随口应道,木青满脸疑窦,老人解释道:“在长安你能瞒住天下人,唯独瞒不了一人。”
木青沉默下来,既然瞒不住又为何这样,如此一来,术数院,甚至是五院都会引起圣上的猜忌。
猜到木青所想的老人摇了摇头,道:“五院从始至终都是属于圣上的,让你来回奔走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引起圣上的注意,因为彼此都需要时间,所以我们只能尽量争取,选择掩耳盗铃是迫不得已,好过无所作为。”
木青一脸苦闷,感情一夜的奔走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凭地这种跑腿的事情总是落在自己头上,懊恼术数院青黄不接,想到是不是应该从今年脱颖而出的天才们当中选出几个特殊照顾,好让以后能够挑起这等重要的担子。
木青消失在原地,五院中除了老师与其余师叔伯以外,他最快。落地时身影出现在曲池坊,紧接着又出现在通业坊,一步一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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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监丞已经是第五次离开术数院了。”
灯火通明的甘露殿内,总管大太监裳自在神情恭敬,弓弯着身子,上首一人握笔凝神,久久不曾落笔,一声叹息,放下手来。
“木青早已不再国子监,怎地还称监丞。”
宫城内能够让裳自在甘心弯腰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大楚当今圣上,万历帝。
面对当今圣上万历帝,唤作他人误言早已匍匐请罪,裳自在只在微微一笑,说道:“已经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回来了。”
万历帝轻轻一笑,浑不在意。随后离开桌案,负手于后,迈出两步,低声道:“此事是术数院的意思还是五院的意思?”
“奴婢不敢妄自揣测。”裳自在敛起脸色,正色道:“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其余四位院长并不知情,木监丞每次回曲江池都是直奔术数院,想来是李院长个人的意思。”
万历帝轻轻哦了下,说道:“他是什么人?”
跟随当今圣人数十年,裳自在当然听出这个‘他’所指何人,而圣上的询问双手捧着一份奏章,呈了上来。
万历帝翻开,眉头一挑,越往后眉头皱的越紧。
合上奏章,声音低沉道:“事情属实?”
裳自在正色道:“老奴亲自着手。”
万历帝不悦道:“即使这样,为何不亲自进宫。”
“李院长事先并不知情。”裳自在说道。
这一夜的长安不仅只有术数院的木青来回奔波,身为当今圣上身边的第一太监,裳自在更加繁忙,他的脚步或许没有木青的快,但是今夜发现的前因后果犹如雪花一般,纷纷飘进宫城。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吗?在朕的眼皮底下杀朕的子民,即便该死也不是这般好杀的。”万历帝想了想,蓦然笑道:“他不是喜欢饮茶吗,就宣朕的旨意,请李院长到金吾卫饮茶。”
到金吾卫饮茶?
裳自在一怔,金吾卫有茶可饮?为老院子默哀片刻,弯着腰退出甘露殿。
万历帝一人步出大殿,从宫城而看,长安西北角早已不见火光,剩余淡淡的黑烟也让夜色遮掩,低声自语道:“你这般做无非是想让朕网开一面,看在你为五院在煞费苦心的十年,如你所愿又如何。你真认为只要朕不插手,薛家的遗苗就能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