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坊走水牵动了相隔数坊的神经,这般大的动静怎能不被察觉,碍于长安宵禁,都只能暗暗揣测。与安定坊只有一街之隔的修真坊本该更有体会才对,可惜只有十一户人的修真坊平静了许多。
当照亮着半边天的火势直摇而上,逐鹿学院内沉默饮茶的宋书生与南烛皆是震惊无比,后者迅速冲出逐鹿学院,宋书生微顿紧随而出。
发现修真坊安然无恙,两人在院外待到一切归于平静才转身回去,也没有继续饮茶的心思,各自回房而去。
暂时没有睡意,宋书生取下短剑,徐侠客的剑外表看着极为普通,一般的铁匠铺都不会将它挂在墙上。握着剑柄缓缓拔出。一道亮光射出,微微透着寒意。
手指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短剑,窥道前必然要先入流,入流后当然就是窥道。多少人就其一生只能停留在入流上品不得窥道,无一例外皆是止步在以气燃穴当中。所谓燃穴燃穴,是用气燃烧体内的三十六死穴,那种感觉只能用生不如死四字概论,而且需要经过三十六次生死轮回。
火中化为灰烬或者浴火重生,修行本就是一个逆字而已,先逆己身,随后以身逆天。不敢放手一搏只能望而止步,所以入流与窥道才会有着练武与修行的云泥之别。
在洛水时他曾结合所看书上关于修行方面的知识整理了一遍,尽管不曾开始练武,当然也就提不上修行。可对于练武或是修行,心底有一份独特见解。
洛河畔小院神谕九卷,其中一卷带在身边的时间最长,宋书生心绪不宁时总会翻看那一卷神谕,每每即能平心静气下来,而后精神都会好上许多。曾经倒没有细想,直到遇上‘修行’的徐侠客,宋书生后知后觉乍然醒悟,那卷神谕竟然是练气篇。
淬体、燃穴,一个气字至关重要。大楚各种练气篇不少,宋书生分不出优劣。唯有一点让宋书生感到不解,观看了神谕十余年,体内却感受不到丝毫气的蕴藏。
闭上双眼,脑海浮现神谕。宋书生试着引后天之气入体,结果意料之中,却又大感意外,按照道理而言,有没有修行的天赋皆能感受到气的存在。
已经确认神谕是练气篇无疑,就像你寻找到了一个地方,只能在外墙徘徊,寻不得门而入。
接着又试了一遍,结果一样,宋书生未曾遗憾,因为遗憾总是针对过去,所以不想,
宋书生再次闭上双眼,脑海将神谕抛去,浮现了一段小院藏书中的练气篇内容。
蓦然睁开眼,宋书生双眸中难掩惊喜,就在刚那一霎那,感官骤然清晰,围绕身体四周出现细微的波动。
一丝丝,一缕缕,这就是气?
发现了惊喜,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的不解,在他的印象中老师很少郑重其事,逐鹿书院是其中一件,再者就是说到十卷神谕的时候。
宋书生从未看清过他的老师,一个小院书卷三千,弃之如敝履。虽说当中有老师晚年嗜酒的原因,但这种不正常难道就不是它本身的不寻常吗?
王家有一老人,不同于老供奉王泽,宋书生在王家三年,那名老人便送了三年的饭菜,他说过神谕十卷,阅一卷是幸。在洛河畔他只有老师,入了王家对那位老人最有善意,而这两人的言语都说明神谕的珍贵程度。
既然不寻常,岂能这样一般。
归根结底宋书生认为没有找对方面。
以前修行对于他而言仅仅只是得之我幸,不强求,如今截然不同。在南方他读不出一个钱字,若一个读书人在北方没有卖与帝王家的野望,便读不出一个权字,很不巧两者宋书生都欠奉。
既然要抛开钱权,那么就要读出一个道理来。如此一来,国子监与五院就不适合作为第一的选择。
自负至极王洛的道理就代表着整个王家的道理,同样包括老供奉王泽在内,一切都建立在强大的底气之上,有所依托的道理显然会变得更有道理。
曲江池的五院是个插曲,因为五院当中包含着术武院。逐鹿学院是个计划,只是遗憾旧院记记载一切和眼见为实的场景出路太大。
既然感受到了气的流动,理所当然便不会停下,宋书生聚精会神,感官上的清晰使他的捕捉更为细腻,按照练气篇的方法开始引气入体。
人只要按照练气篇的方法一般都能感受到气的存在,而引导气的入体才是其中关键。
以体为海,以气为川流,才能海纳百川。
宋书生感觉自己被气所包围着,一丝丝的围绕游走,一缕缕来回浮动,却无要进入体内的趋势。
两方如同对阵的军士,又像高手对决,不断在等待寻找机会,陷入了僵持。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宋书生额头布满汗水,汗水一滴滴朝下留着,顺着鼻子两侧经过嘴巴,在下巴处停留汇集,最后滴落在衣裳上。而在此时,围绕着的气一丝一丝重合,变成了新的一丝。仍旧还是一丝,可给人另一番感觉,更加精纯。
变得精纯的气是出于对僵持的失去耐心还是找到对手的破绽,游弋在宋书生皮肤表层时蓦然从毛孔出钻入。
“啊...。”
宋书生下意识呼出声,身体剧烈颤抖,浑身的毛孔瞬时张开,剧烈的疼痛遍布全身,如同细针扎入身体,浑身有多少毛孔的存在,就有多少细针扎入,连绵不绝起来。
犹如一个寻找到了敌手破绽的绝世高手,出手的速度如同骤雨,出人意料,难以招架。
宋书生在地上来回翻滚,这其实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为了局部的阻止气从毛孔进入身体,可惜无孔不入的它并未因为宋书生的身体贴在地面而止步。
终于,宋书生停下任何的动作,他记不得翻滚了多久,呼声几次。只知道自己出了呼吸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力,就连起伏胸口都觉得困难,汗水和依然存在的疼痛渗透在身体的每个部位。
他脱力了,疼痛似乎奇迹般的减少了许多,是习惯的麻木,是对方也累了。
一直被疼痛侵占着的脑袋终于出现了一些另外的内容,而这内容让宋书生又惊又喜。他记忆里的又一练气篇,可这篇是送给徐侠客的神谕的内容。
和以往一样,神谕给他安宁,同时平静下来的气似乎在下一刻变得更加暴躁起来,更加疯狂朝着宋书生涌来。
.....
.....
修真坊逐鹿学院宋书生在承受着另外新一轮的煎熬,相隔的安定坊御史大夫陈府上同样有一个在承受着煎熬。
今夜对于安定坊很多人而言肯定是一个惊魂之夜,坊中无预兆忽然走水,金吾卫浩浩荡荡气势汹涌而来,虎头蛇尾无疾而终,许多人在其中嗅到了一股浓浓的不寻常。
睡不着的人总会胡思乱想,越想心就越烦躁,而今夜的安定坊注定是要辗转反侧,御史台御史大夫陈守便是其中一人。
从一个小小的言官到御史大夫的陈守对于风闻奏事四个字理解的十分透彻,朝堂上御史台言官独有的权利并非让人随意无中生有,所谓的风闻奏事靠的是一种敏锐直觉。
陈守独自待在书房,且吩咐无论何人都不能打扰。安定坊走水的地点恰恰就在隔壁的袁府,火势起的快,灭的也快。但这种速度对于身居司天监的袁道来说,慢上了太多,其中透露着蹊跷。就在陈守苦心思索其中关联的时候,书房刹时多出了一个人。
一袭白衣被鲜血染红,神色与手中仍在滴血的断刀一样默然无情。
陈守不曾惊呼,所以持刀人也不曾有所动作,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一生浪迹御史台的陈守见过太多生死,一封朝奏,人头夕落,由他亲自造就的更是多不胜举。他忽然有些佩服眼前被鲜血染衣的持刀人起来,文人以笔杀人,言官以口杀人,像这般用刀在长安城杀人的比前面两者难上太多了。
今夜走水的地方就在不远隔壁的袁府,同在安定坊,有资格与御史台大夫府相依为邻,又姓袁,偌大的长安城只有一人,同样正三品的司天台司天监袁道。
陈守与袁道同朝为官,又是邻居,按理说彼此应该多亲近才是,两人偏偏一副老死不相往来姿态,所以今夜袁府走水,陈府冷眼旁观。
断刀上的血滴尽,可他另一手指尖上的鲜血却仍在继续滴落,与绣花针落地一样,悄然却终归有声。
陈守微微皱眉,持刀人同样皱眉,紧握的断刀向上稍扬,即使受伤,他也有把握挥出一刀后迅速离开。
“你是不是应该先处理伤口?”
陈守仿佛没看见断刀的动作,视线落在对方滴血的另一只手上。
持刀人只是盯着陈守不言不语,当陈守眉头皱紧起身的时候,持刀人向前跨出一步阻拦,一脸冷漠。白衣上的鲜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断刀上的血迹皆是他人,现在指尖快速滴落的却全是他的,他清楚知道现在多滴出一滴血,他便会虚落上一分,眼前之人是谁他懒得深究,只要知道这里是御史台大夫的陈府便够了。
陈守神情颇为无奈,心底难免讥讽袁道起来,司天台掌天文历数,风云气象,身为司天监的袁道更是在占卜望气上独有心得,那么可曾算到今夜府上会走水?又可曾算到自己书房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