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畔的小院长久以来就住着两人,老师从未出门串过门,不提亲戚好友,就连邻里之间都是平淡如水,甚少见面。
直到后来老师嗜酒,小院每日准时都会出现一老人,带着洛水城最劣质的烈酒,还一脸心疼模样换走书屋里一本本极其珍贵的书卷,其余不乏长安国子监都不曾收录的前人手稿。
记不起老师第一次以书换酒的具体时间,十年还是八年早已忘却。记得院内习惯躺在藤椅上的老师经常神情暗淡的呢喃着莫名的言语,其中最多提到‘逐鹿学院’四字,后来他阅读的三千书卷当中存在着一本名叫‘旧院记’的书籍。
永瑞五年,修真坊有一旧院,藏‘鹿’,大楚文人共逐之’,圣上恩典,以半坊之地,建逐鹿。
宋书生始初对旧院记开篇第一句话很是费解,接着看下后才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开篇提到的‘鹿’指的是隐居在修真坊一座破旧小院的一名学究天人的老人,其学识受到大楚文人的共同追捧。
一本旧院记记载着全是逐鹿学院的历史,且内容十分详细,面面俱到。看起来写下旧院记之人对于逐鹿学院了解的十分透彻,如果老师口中的逐鹿学院就是永瑞五年圣上以半个修真坊为界建立的逐鹿学院,那么旧院记极有可能便是逐鹿学院的传记。
可惜旧院记的记载只到永瑞六十年,若说旧院记无疾而终,偏偏它记载了永瑞年间逐鹿学院的所有。宋书生甚至怀疑旧院记只是其中一卷,还有一卷记载着万历年的逐鹿书院。
北上时候,同行六人,宋书生有意无意提起过修真坊的逐鹿学院,其余人都回答不知情,唯独苏牧说了一句使他蹙眉的话:你说的是修真坊那一家无人问津,破旧的小书院?
破旧的小书院?
大楚文人共逐,以半个修真坊建造的逐鹿学院怎会是一个破旧的小书院?
最后得知苏牧晓得逐鹿学院还是从洛水城的一名老人口中听说,偌大的长安城不单单只有国子监和五大院,还存在着一些小书院,由于方方面面的约束,难有建树,久而久之消声匿迹。
从长安的东南最边缘的曲池坊到西北角落的修真坊形成了一条直线,宋书生经过了长安十余个坊,从中穿过朱雀大街,到达充满疑云的修真坊前。
永瑞十五年,旧院记记载着一句话,当年修真旧院,如今半个国子监。
宋书生结合许多书籍,最终猜测出这一句话的含义,永瑞十五年国子监藏书九千有余,具体的数字不得而知,而修真坊的逐鹿学院藏书四千余,相当于半个国子监,加上当初受到大楚文人追捧的老人顺理成章当上逐鹿学院院长,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可谓如日中天。
‘当年修真旧院,如今半个国子监’说法看似含蓄,端正,实则这一句话的字体强健有力,俨然透着一股难掩傲气。
踏入修真坊的宋书生懵了下,若非修真坊三字确认无疑,他简直认为是否走错了地方。眼前的一切已经不能用长安的坊字来形容,街道行人空无一人,到处的房屋尽显破旧,许多门前随意堆着废物。
秋未至,叶已黄。有风吹来,吹起一片片枯叶与尘土,仿佛遮掩了所能看见的一切,仿佛将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萧条都集中在修真坊。
走着走着,走过了半个修真坊,若非他读过许多手稿都有隐晦提到修真坊的逐鹿学院,加上旧院记的书写的太过细致,宋书生真的要怀疑旧院记所述的真实性。
终于能看见寥寥人影,皆是老者,懒散的坐在房屋门前,衣着无一例外皆显破烂,难以遮体。他们只用眼角斜了一眼宋书生,仅此而已。有三孩童蹲在地上,低着头在沙土上画着圈,自顾玩耍。
修真坊的尽头,宋书生立着,浓浓的失望。抬起头来,一块腐蚀牌匾挂在上方,仔细一看,隐约能看出逐鹿学院四字。
“这就是占地半坊的逐鹿书院。”
看其规模也就如同和老师住的小院一般大小,门上锈迹斑斑的门环似乎只要一触手便会掉落下来。
宋书生迈上台阶,骤然退后数步,门框两侧贴有对联,颜色酡红,显然时间较新,如此突兀的存在,竟然能让人下意识忽略。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
不带太多的儒气,写的却是大楚文人的心底。
字很规整,说明写字之人极其端正。
宋书生叩过门环,无人应答。摸了摸木门,手指相互搓了搓,一股怪异涌上心头。门环有锈斑却未沾手,门板残破却不带灰尘,门框上酡红的对联略新,显然学院有人居住,而且每日都会经过细心的打扫。
正当他犹豫是否推门的时候,木门从内两侧打开,一阵难听的声音传了出来,刺耳之极。
开门之人明显楞了下,欲开口,见宋书生打扮瞬息停住,很仔细正着衣冠,揖手行礼,动作极其生疏。
宋书生认真回礼。对方的年龄应该与徐侠客相仿,一袭洗的发白的衣裳打了不少的补丁,但是依然平整,干净。
一阵轻微的略微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先前宋书生在修真坊看见正在玩耍的三名孩童小跑而至,后面还跟着六七个同年龄的孩童,来至身前,孩童们神色忐忑,齐声道:“老师。”
被称作老师的少年沉着脸,道:“进去吧。”
孩童们耷拉着脑袋,跨进了逐鹿学院的大门。
少年老师看了看孩童,又看了看宋书生,不知该如何称呼较为合适,欲言又止道:“您.....。”
“我能进去吗?”宋书生诚恳问道。
少年老师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说道:“您请。”
.....
.....
朗朗的读书声,孩童稍带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小院中,有些字含糊,听得不太真确,但极其押韵,赫然便是千字文。
逐鹿学院比想像中的宽敞许多,因为大了些,所有显得有些空荡。
“他们都是修真坊的孩童,平时无事,所有都会来逐鹿学院。”少年老师淡淡说道。
“修真坊一共几户人家。”
宋书生看着孩童们正襟危坐,一副认真的模样,再想进入修真坊的一路所见,从进入长安直至现在,不说看遍长安一百零八坊,却也见过不少,不论从曲池坊到修真坊经过的地方,就连修真坊相邻的安定与普宁两坊从外墙便能感受到其内的与之不同。
“共十一户,三十五口人。”
少年老师的语气平稳,察觉不到多余异样的波动。
“逐鹿学院建立多久了?你在学院里待了多长时间?”宋书生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少年老师说道:“从我出生时就在逐鹿学院,我的老师将我抚养长大,一共十六年。”
宋书生继续问道:“逐鹿学院一直就这样?”
少年老师不明所以,还是回答道:“从我记事起未曾有过变化。”
他思考片刻,又道:“后院的菜园是我新建的。”
万历二十三年逐鹿学院就是这般?
永瑞年到万历二十三年,仅仅只有二十三年,如果逐鹿学院真正辉煌一时,怎会无人知晓,又岂能堵得天下悠悠之口。
如果逐鹿学院本是如此落魄不堪,那么旧院记何解?老师的念念不忘又是为何?
宋书生看着认真念着千字文的孩童,又看了看舞象之年的老师,神色认真,语气诚恳,下决心征求道:“我能留下吗?”
少年老师想都未想,回道:“当然可以。”
宋书生继续道:“这个时间可能会有点长。”
从小在逐鹿学院长大,看着老师教这里的人读书写字,后来老师走了,就轮到他继续做这些事情,心底一直认为逐鹿学院是属于修真坊的,是属于这里的孩子的,当然,如果有人愿意来,那么也是属于他的。
少年老师正色说道:“当然可以。”
宋书生感谢道:“谢谢。”
刚好这时,有名孩童过来请教,少年老师对宋书生说了声抱歉,正要离去。
“啊。”
少年老师猛然一拍脑袋,忽然发觉这个动作似乎不雅,整理了衣冠,指着院内,说道:“前面右拐就是房间,你以后可以住在里面。”
随后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带领着孩童朝着课堂走去。
宋书生顺着对方的所说的方面走去,很快就找到自己的住处,推门而入,房内布局很简单也很干净,很难想象这些都是那名少年老师一人的维持。
顺手把包裹放在床头,又找了个位置将短剑挂起,坐着沉思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事情越想越复杂,思绪越理越乱,宋书生索性不再计较。在洛水王家的老供奉王泽说过:南人读钱,北人读权。很不幸两者他都读不出来,若非如此他又怎会选择北上时就认定了旧院记里所书的逐鹿学院是最好选择。
现在看来,虽说与旧院记中记载有天壤之别,但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