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亭收费站以南皆是农户聚集,公路两侧可见一块又一块农田。此刻,仍有几位庄稼汉正在田间劳作,惊闻枪声后先是一呼而散,随即又各自掏出手机纷纷拨打了报警电话。
秦燕渐渐习惯了身上的痛感,脚步也快了不少。在刚才的袭击中,他仅有左臂被流弹擦伤,虽然血肉模糊但终究没有伤及根本。他回头望了一下,心下骇然。依据他对黄泉的了解,无论是暗杀也好、清理门户也罢,终究会选择在隐蔽处解决一切问题。但身后的这个人,行为暴烈,根本不计后果,显然是那个男人的手下。秦燕看了一眼前方的村庄,目测距离不过两公里,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了。秦燕把手枪扔到地上,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男人的电话。另一方面,紧追不舍的男人也来到了他身前十米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少主。”秦燕诚恳地说道,“失败的责任并不在我。”
“我理解。”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温和,语气就像是在安慰别人。那个男人说:“但是你必须死。”
“我知道,我只是放不下孩子们。”秦燕道,“就想再看他们一眼。”
“我会照顾好他们的。”言罢,对方挂断了电话。
秦燕的手无力地垂下,他看着眼前的男人,自知反抗毫无意义,道:“钟家关羽,叶家项铠,你莫非就是和他们齐名的孙承?”秦燕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孙承抬起手枪,枪口遥指秦燕眉心,道:“凌晨。”
“为什么现在才杀我?”
“少主的意思是,你不能死的太早。”说完,一颗子弹轰出枪膛,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秦燕的头颅。
射杀完毕后,孙承走到秦燕身边,捡起了他手中的手机。孙承四望一眼,见数百米内暂时无人,便快步走向不远处的一处草堆。草堆之下是凸起的土丘,周围农民世代耕作,但终究没谁凿了这里,因为据说这里曾是乱葬岗,改为农田后,那一辈的农民担心冤魂无处寄托,便留了这样一个坟头祭奠。
孙承本身煞气极重,根本不在乎鬼神一说。他掀起草堆,找到了昨天夜里在坟头后面凿出的凹槽,一言不发地躺了进去。
另一方面,之前洛阳见孟继凯有了布置,一行人便驶出收费站等候消息。由于停车地离事故发生地比较近,他们是第一组到达现场的警察。第二组到达现场的警察不过迟来了十几秒,他们乘坐了三辆特警轿车匆匆赶来,显然之前也在附近待命。
孟继凯脸色铁青地看着脚下秦燕的尸体,听到了洛阳的问题。
“你的战术确实引出了杀手,外围的布置也没有问题。”洛阳平静道,“可是你太相信别人了。没错,你留下的那几个人都是识别的好手,但是,他们也最自负。尤其是那个老民警,他根本就没把你的命令当回事,反而对你喊他来加班的行为十分不满,指望他认真工作?不现实。这次行动失败,他有责任,但可以用一句老眼昏花推卸责任。可你要负指挥不利的责任。”
对此,周围的特警选择置身事外地旁观,而叶嫣然则觉得洛阳的语气太过伤人,更何况,孟继凯显然是洛阳的上级。
她劝慰道:“洛阳师兄你别说了,这些都是意外。”
洛阳和孟继凯都没有说话。
由于秦燕死前十分平静,并没有激烈挣扎,同时死亡时间明显不超过五分钟,所以秦燕的尸体并没有呈现出可怖的变化。叶嫣然低头看着这个曾经设计杀害自己和洛阳的凶手,神态平静,但眼底处仍有波澜。
“法医和刑大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孟继凯开口了,就像在沙漠苦行许久极为干渴的路人,道:“他们会做好先期的调查工作。”
洛阳蹲在地上,手指熟练地在地面上摸索、感知,说道:“土壤的土质正常,应该可以获取到清晰的脚印,不过追踪的难度太大了。”
孟继凯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说道:“嗯,现场勘查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做吧,我现在把这里的情况向领导汇报。可以肯定的是,谋杀你们的嫌疑人已经死亡,案件暂时告一段落了。”
“有人灭口,说明嫌疑人幕后还有黑手,同时,买凶人也没有查明。”洛阳站起身,眺望视线尽头的村庄,道:“事件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起案件已经全权交由我和梁斌负责,剩下的事情你暂时不用操心了。”孟继凯对洛阳说道,“组织将会安排你参与王春鹏贩毒案件的办理,希望以此为突破口,把钟山这个人给打掉。”
“钟山?”叶嫣然看了洛阳一眼,突然醒悟,道:“他才是整个事件的策划者吗?”
孟继凯摇摇头,道:“这是两码事。钟山是文鸣、王虎、王春鹏等人的老板,也是雇佣杀手对洛阳进行仇杀的买家。但是策反这名杀手对你进行谋杀的显然另有其人。现在的局势就是,我们必须双线作战,才能保护你和洛阳两个人的周全。”
洛阳“嗯”了一声,对孟继凯道:“希望你们能不负所托。”言罢,洛阳当先一步离开,叶嫣然也紧随其后。
“你在想什么?”叶嫣然在洛阳身旁低声问道。
洛阳目视前方,神情淡然,道:“怎么这么问?”
“按照你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叶嫣然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出来之后,恐怕你更加不愿意相信同事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毕竟这件事和我的性命也是休戚相关。”
洛阳握住车门把手的右手顿了一下,道:“好的。”
当日晚上九点左右,现场勘查人员已经全部离开,公安部门仅留下两名辅警在场保护现场。孙承推开面前的草堆,走出了坟头,他仰望天空,见无星无月,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他一步踏出,又猛然后退,后背紧贴坟头,朗声道:“谁?”
农田里缓缓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身材精瘦,目光阴厉,正是项铠。此时此刻,他正站在坟头一侧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当孙承的身子缩回凹陷处时,便也失去了对方的视野。他说道:“原来是你。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了。”
孙承听声辨位,感知到对方与自己还有一定距离,心下稍安,道:“你现在的位置没有什么优势。”
项铠目视着前方的那个坟头,也有些懊恼。白天择点蹲守时他曾经路过过这个坟头,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见孙承当时是采取了屏息之法瞒天过海。项铠自忖一对一不逊于孙承,但若贸然出击又没能留下对方,叶嫣然处自然会有极大的凶险。
天地之间忽有大风呼啸,将成片成片的水稻压倒,仿佛大海掀起滚滚浪涛,层层叠叠,无休无止。
黑暗深处,孙承沉默地把子弹上膛,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从杀人时的极动到现在的极静,孙承的性格如同冰与火共存般令人难以捉摸。
项铠站在稻田之中,像指天的树,无声的展现着绝对的自信与力量。但在这漫长的缄默中,他终于做出决断,选择离开。
孙承把枪放回后腰,之前亢奋的心跳也渐渐归于平静。他潜伏在此,一方面是为了脱逃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听从少主的安排,在这里伺机而动。孙承拨通了对方的电话,道:“少主,早晨目标确实来到现场了,但警方提前有过布置,警力太多,我没有强行攻击。”
“嗯,急不得,你回来吧。”
孙承挂断电话,沿着小径一路向西,大约步行两公里后,他来到了一处加油站,在路边找到了早已准备好的轿车,上车离开。
当轿车离开的同时,一直沉默停放在阴影处的一辆福克斯轿车也亮起了车灯。坐在驾驶座上的梁斌掐掉了烟头,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上的一个软件。软件的主界面是一个地图平面,所涵盖的范围恰是周边三公里处。地图上有一个红色的光点在不断移动,显然与孙承的行动有关。梁斌算准时间,踩下油门缓缓驶入夜色中。早上案发后,他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认识到,这次灭口谋杀的执行者无外乎两种人,一种是买凶者的嫡系杀手,另一种就是买凶者雇佣的其他杀手。如果是第一种,跟踪对方就能确定敌人身份。而如果是第二种的话,买凶者也极有可能安排亲信到现场核验情况,同样是值得跟踪的对象。
梁斌认为,案发后公安机关必然会采取更加严格的交通管制,嫌疑人很难离开,说不定就滞留在现场附近、等候接应。为此,梁斌即刻安排多名特情在周边的加油站等可以停车的场所附近摸排,对于所有的可疑车辆进行盯梢。一天下来,可疑车辆共计六辆,但前五辆都被一一排除。梁斌目前跟踪的这辆车,就是最后一辆了。
据监控显示,这辆车是在昨晚凌晨由人送至加油站旁停车场的,司机在到达后将汽车留下,自己则乘坐另一辆本地牌照的轿车离开。在过去将近22小时的时间里,始终没有人发动过这辆汽车。梁斌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车速,既要防止两车距离过近被发现,又要提防对方突然加速甩开自己,从而使追踪器丧失功能。一路开去不过三十公里,对梁斌来说却仿佛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目标减速进入了一家酒庄。在一座村庄旁边的酒庄占地极大,远远就可见沉睡在夜幕中的十几个大棚。酒庄正门采用了欧式的风格装修,一条笔直大道的尽头安放了一处音乐喷泉。透过喷泉晶莹的水花,正可见一派华贵气象的酒庄主建筑。
躲在阴影处的梁斌担心手机屏幕的亮光显眼,不敢使用手机,一时半会也弄不清这酒庄的具体信息。虽然酒庄大堂还是灯火通明,但此处早已下班,梁斌也不能冒充访客,只好利用地形掩护进行秘密的搜查。当他来到酒庄主建筑之后,惊讶地看到了私人泳池和多处独幢别墅,不禁啐了一口,道:“这帮该死的有钱人。”
就在这时,脚步声突然在梁斌背后的走廊上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