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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医学委员会

2022-02-27发布 5541字

米歇尔将巴赫的作谱乐章放置在木架上,在复活节即将到来的时刻,她希望学会《马太受难曲》的伴奏部分,对着空气在哼唱着—那是和音部分。在周末的时候她会去教堂参加《马太受难曲》的排练,作为复活节的一种传统行为,她习惯了这样做。只不过在她的办公室里没有太多专业的音响设备,她的和音部分其实并不是很理想,况且辛波斯卡弗还在她这里,既然她找到她,那么她肯定是心理上出现了迷惘等现象,她必须给她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个小时过去了,辛波斯卡弗还是没有动静;而米歇尔的和音部分已经练习完。

她转过身不慌不忙地问着:怎么样?还是没有找到迷惘的触发点?

要强的辛波斯卡弗只好大方承认:我知道有些地方是不对劲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我内心很不安,我来之前还跟他吵了一次,不,不算吵架,他居然在疯狂指责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我的天呐!我想不明白!

米歇尔摘下假发,这才发现辛波斯卡弗的长发给剪短了,好奇地问着:你剪短了头发?

“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但是很显然,你在上庭的时候不是针对案件而是故意针对控方证人。人身攻击都出来了,你还不承认吗?亲爱的,你必须正视自己的错误与不足,那样才能使你免入歧途。”米歇尔亲吻着辛波斯卡弗的脸颊,吻干了泪痕。

“我知道,可是他们的关系太亲密,我可能是不爽或者是嫉妒。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天在法庭上他一直就这么色眯眯看着她让我很不爽。所以我的确这样做了,或许我能避免,但是也很难避免。”辛波斯卡弗表现得越来越焦虑,但是很快她又调整了过来:好吧,听着,我只是在私人问题上对她很不友好,但是我绝对没有利用法律程序攻击她,绝对没有。我有吗?难道我没有?说不定真的有,但是我认为没有;或许没有,但是所有人都认为事实的确如此。好吧,我根本分不清私人恩怨还是站在公义的立场。

“那很好,那么,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那天之后的事情呢?”

辛波斯卡弗无言以对,在空间还不算很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走动,靠近窗边观察着外面的风景,心有不安。她紧紧咬住嘴唇,用力抓紧着一旁的窗帘,她的力气惊人,都快要扯烂窗帘了。

米歇尔对于她的状态还是很能理解的:亲爱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心理医生可不能不坦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没有回答,转而跌坐在沙发上,窗台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愧疚以及沮丧。

她再次站了起来:由此可见,控方所谓的证人根本无法有效地指出我代表的医药公司是违反了医药守则。在这里,我恳请法官阁下撤销对马尔医药公司的一切检控,让其可以正常营业,制药厂可以恢复生产,否则这一座城市将会有很多人因为拿不到药物而饱受痛苦的折磨。他们是无辜的,绝对不应该因为一两个毫无理由的指控而遭受如此这般的痛苦。上帝会怜悯他们,我们也应该这样。

雷蒙:法官阁下,我认为辩方律师不需要太心急,因为控方还有证人需要传召。

她还是有点震惊的,除了柏妮,她没有想到还有别的证人,她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

第二个控方证人就是帕尔特医生。在发达国家里面,医生的职业是相当高尚并且有着非一般的社会地位,他们出庭作证多半不用宣誓,因此他们只需要简单作证就可以。根本就没有人会怀疑医生。

雷蒙:帕尔特医生,你是一家私人医疗机构的主诊医师,但是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来看,你很少为病人断诊。请问为什么?

帕尔特:很简单,私人医院是不需要断诊。来这里的人多半是寻求药物帮助的患者,他们无法支付私立医院的账单,但是勉强可以负担医药方面的费用。他们的出现就是索取药物,别的要求没有了。

雷蒙:不用断诊,你岂不是很空闲?

帕尔特:我年纪大了,医学委员会一直在强迫我提前退休,尽管我认为自己还很年轻,但是他们可不这么认为。我手里持有好几篇富有革命性的医学论文,医学委员会希望我公布论文,这样还有机会拿到诺贝尔医学奖。我拒绝了,我认为研究医学不应该只顾着那些所谓的奖项。可能因为这样,医学委员会看我不顺眼,逼着我提前退休。经验丰富的医生提前退休是很可惜的事情,幸好我遇到了马克医生,他邀请我加入他的私人诊所。不过有一个问题是很棘手的,医学委员会已经勒令我退休,原则是我不可以再为病人断诊,否则就是违反了医生的专业守则。

雷蒙:既然你不能从事断诊或者外科手术等相关的工作,为什么马克医生还会邀请你成为他的合伙人呢?

帕尔特:他的目的是想让我做医药推销,向饱受身体上的痛苦折磨的患者推荐马尔医药公司生产的止痛药,并且说服他们接受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药物。

雷蒙:你真的这样做了?

帕尔特:是的。通货膨胀很严重,我得生活,我不得不这样做。我知道身为医生是不应该逐利,可是我别无选择。

雷蒙:那么你是否认为你向患者推荐止痛药的时候存在欺骗或者陈述了一些与事实严重不符合的效果呢?

帕尔特:是的,我欺骗了他们。任何一种获得巨大利润的东西的背后都必然存在欺骗的行为。最重要的是,不是一个人欺骗他们,而是一个团体有策划有预谋有组织地去欺骗他们。那款止痛药根本上与市面上所流通的其他药物没有多大的区别。同样是会上瘾,而且是百分百上瘾。关键在于,我推荐的这一款药物具有滞后性,看起来它的上瘾效果没有那么明显,也没有那么严重。可是该上瘾的还是会上瘾,它的药物配方有过改动,但是在标签上是没有写清楚的。我却以医生的身份告诉他们,安慰他们,此款药物比市面上的任何一款药物都要好,上瘾的概率远远低于其他药物。我很后悔,我欺骗了他们,哄他们去尝试那些明知道会上瘾却一直利用华丽的谎言去包装的药物。虽然我每天在诊所里工作很轻松,工作时长很短,但是我内心是极其不安,我每天都跑去教堂为自己的行为而忏悔,我向上帝祈祷并假装忏悔。

雷蒙:但是根据我们所掌握的线索来看,有一部分上瘾的患者曾经找你拿药,是你苦口婆心劝他们不要在伤口痊愈以后再服用止痛药,那样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口。看来你曾经试过阻止患者服用止痛药。

帕尔特:我知道,我的确这样做了。可是我也很清楚,那样是徒劳无功的,他们之所以会找我,必然是已经上瘾,并且是控制不住的那种。就算我劝了他们,他们仍然会想方设法拿到止痛药。我劝他们只不过是在做最后的努力。

雷蒙:马尔医药公司的代表人是不是很清楚向你表明过,这些药物是百分百会上瘾?

帕尔特:是的。

此时辛波斯卡弗已经吩咐助理去寻找关于帕尔特医生的个人信息以及工作经历,尽量从他的个人经历中找到破绽。她这一回是真的大意了。只顾着柏妮的供词而忽略了其他证人的信息,今天的庭审她完全没有准备,只能临时补救,希望还来得及。

雷蒙:他们纵使知道会上瘾但仍然要求你们向患者推荐这一款药物。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会荼毒患者的身体?

帕尔特:我想你搞错了。在他们眼里利益就是高于一切,人命只不过是一种数字,有多少人上瘾他们不在乎;有多少人因为上瘾而忍不住要自杀,他们也不在乎;有多少犯罪率是因为金钱纠纷而发生的他们也不在乎。

雷蒙:你是否觉得自己是间接的凶手?为什么现在选择了出庭作证?

帕尔特:患者们身体上所承受的痛苦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骨癌患者、血癌患者还有其他因为伤口感染而承受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我们身为医生的,尽管可以救急扶危,可是患者们的痛苦我们无法帮助他们化解。这是作为医生最痛苦的事情,看着他们受苦也毫无办法。好了,止痛药后来被研究出来,可以利用药物来抑制肉体上的痛苦,但是却有副作用,很容易上瘾。那怎么办?你害怕上瘾还是害怕肉体上因为病痛所带来的苦痛?一个双选项的问题应该如何选择?我们身为医生的只能引导他们作出选择。最终他们选择了止痛药,化解了痛苦。尽管会上瘾,但那已经是后来的事情,我们无法猜测后来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解决眼前的问题即可。吗啡会上瘾,可是可以止痛。这就要看你们怎么选择了。

雷蒙转过身面对着陪审团:起初我接手这个案件的时候,本来我是想着起诉涉案中的医生,可是我看了涉案的医生名单,有份推荐患者服用止痛药的,光是一个州就有280个,难道我们真的要全部起诉他们?显然那是不可能,那样很容易让民众丧失对医生的信心。因此我改变了策略,让他们勇敢站出来指证马尔医药公司,在明知道药物会上瘾仍然做虚假宣传,刻意隐瞒标签上本应存在的内容,根本就是欺骗大众,再利用医生这个很容易令人产生信赖的角色去引诱患者。透过现象看本质,很显然罪魁祸首就是马尔医药公司……

辛波斯卡弗:反对!法官阁下,很抱歉,我想现在还不是结案陈词的时候,我不是很明白控方到底想表达什么。

雷蒙:法官阁下,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其助理递了一份表格过去,辛波斯卡弗顿时就有了信心。

辛波斯卡弗:帕尔特医生,请问你一个月的收入大概是多少呢?

雷蒙:反对!法官阁下,我反对辩方律师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辛波斯卡弗:法官阁下,我提出的问题绝对有论点。

杰克法官还是很纠结:反对无效,证人必须回答问题。

帕尔特:6万美金……不过这个数字会有浮动的时候。

辛波斯卡弗:请问这个数字会有浮动的时候是什么意思呢?

帕尔特:我的薪水与马尔医药生产的药物销售挂钩,药物销售营业额有所上涨,我的薪水就会更高。

辛波斯卡弗:我这里有一份关于你过去一年的薪酬收入的百分比。从纸面数据来看,你的薪水每个月的增幅超过2%,你的收入已经高过在公立医院任职医生的时候,甚至比你做医学研究的所有补贴总和还要高。你觉得呢?在私立医生向患者推荐止痛药就能拿到丰厚的利润,你还会怀念以前在公立医院做医学研究的日子吗?

帕尔特犹豫了几秒钟:会。

辛波斯卡弗:但是根据医学委员会的官方解释,他们只不过是停止了你的研究津贴以及提及到让你提前退休,可是医学委员会可没有禁止你为患者断诊,只有医管局才有这个权利。你该不会不知道吧?否则你就是在找借口!

相关的证物已经传递至法官与陪审团的手里。

帕尔特:是的。我的确说谎了。我向马尔医药公司的代表人说明,我不能断诊,因此我不会出门诊,断诊的事情会交给其他医生。我只需要做推荐药物的工作即可。我不是故意要撒谎,只不过我不想处理太多的医学问题。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会把我给逼疯!公立医院的制度问题以及忙碌程度已经使我不堪其扰,我不想到了私立医院还是那么忙碌。我只想轻轻松松度过余生。

辛波斯卡弗在法庭上阴阳怪气:那当然了。不用断诊,不用做手术,只需要销售止痛药或者其他药物就能拿到比以前更好的薪酬。换了谁都愿意做这样的事情,不过我觉得你更适合做医药销售人员的职位。马尔医药公司有这样的职位可以提供,为什么你不尝试一下呢?哦,我忘了,医生的职位有1200美金的补贴。那么问题来了,你每销售成功一款药物可以拿多少钱?

帕尔特:50%。

法庭上的人都惊呆了,发出感叹的声音。

杰克法官不禁吐槽着:好像比法官还赚钱,要不……我看……

茱莉娅法官敲响了木锤,并且瞥了一眼杰克法官,认为他太过于儿戏,根本不把庭审当一回事。

辛波斯卡弗:很高的利润。后来医药价格上涨,你的提成也会上涨。所以当你指出,有患者找你购买止痛药的时候,你有想过阻止他们,你觉得陪审团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事实上就是你为了增加销售的盈利而故意忽略上瘾的问题!你就是为了盈利!

帕尔特医生很冷静地回答:我没有。

辛波斯卡弗:你当然会说你没有,但是有没有人相信那可就难说了。

那天帕尔特医生离开法庭的时候,全世界似乎都用这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

“所以这就是你做过的事情,在法庭上质疑以及攻击一个医生?”米歇尔以最平静的语气询问最严肃的问题。

“是的,我的确这么做了。”辛波斯卡弗很无奈地说着:当时情况危急,我不可能让控方证人占据上风,要怪就怪他多事,如果他没有出庭作证也不需要遭到外界的质疑。

或许是因为米歇尔同情医生或者讨厌医生被误解,她对待辛波斯卡弗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很好,那么接下来呢?发生了什么事情?”

辛波斯卡弗回答着:这就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她匆匆忙忙离开法庭,黑泽明奋勇直追,追了上去,以不可思议的口吻质问她:你是认真的吗?

“你在说什么?”她很好奇地问着。其实她心里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很愤怒地说着:在法庭上你根本就是在公报私仇!太扯淡了!你实在太扯淡了!

她保持着冷静的态度:我们同样是律师,我知道你丧失检控的资格是很沮丧的事情,可是不能因为这样,你就要把不满意全部发泄在我身上。当然也能发泄,不过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指着她的鼻子,气得不行:你!你颠倒是非黑白!你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她倒是不在乎,反而还有心情调侃他:怎么了?看到我针对她,你心疼了?你紧张她?其实她那么可怜,你完全可以跟她去约会,我可不介意。

他都快要被气炸了,又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她得意洋洋离去。

不过在路上她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为什么血液报告里会有吗啡的成分呢?这一份所谓的血液报告其实是珍妮特特意在她开庭之前交给她的,她对于血液报告的存在也感到有点惊讶,对于来历不明的证物她向来是不屑于使用。可是她有私心,为了打击柏妮,她放弃了一贯的原则,套用了血液报告,在法庭上。

黑泽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反而有些惆怅。他逐渐发现与她的疏离感越来越强烈。或许婚姻已经走到尽头,只是他并没有太在意,所以没有发现这种现象。现在他发现了,是不是就可以考虑离婚的事情呢?不不不,他不能产生这种想法,女儿还小,他不希望留给女儿一个破碎家庭的回忆。突然,柏妮从他身边经过,痴痴呆呆的,他想上前安慰她,却被她一个耳光打中,他并没有生气,还询问着:你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她回答着:我体内的血液不可能含有吗啡的成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黑泽明不知道是否应该这样说,可是他头脑简单,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你会不会真的偷偷在家里注射了吗啡,而你自己不记得了。

她摇了摇头,突然很激动地往前奔跑起来,疯狂穿过马路,与车辆斗智斗勇。

他急着追了上去。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珍妮特出现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