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的生活异常孤独,尤其是当了检控官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是时常都会伴随着她。
她厌恶金钱带来的荣誉,她几乎与家族里的人都翻脸,甚至说在感情上没有任何的来往,她每次参加家族派对的时候其实都是很勉强。所有人几乎都有说有笑,好像有很多的话题可以聊,但她一句话也插不进去,根本无法融进他们的圈子,或者说对着他们,她根本就无法表现得灵活一点,十足像个白痴那样,她很抗拒与他们碰面,但是又不得不这样做。她的社交圈子其实很单一,除了法律系的同学之外,她就再也没有别的社交圈子。哦,还有医学院的旧同学,不过在手术室的传奇经历使正常一点的医生都不敢靠近她。例如那个英国医生就因为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无法再施手术,不能参与任何形式的外科手术。她当时还在伦敦看到了这个消息,她内心有愧疚,特意去找了那个英国医生,跟他说出内心的不安以及愧疚。但是他居然却一点也不介意,他还反过来鼓励她:做你喜欢做的事情,不必受约束。
就是这样她彻底离开了医学的圈子,不过同时也得罪了不少的医学生。现在她去医院的时候都会特意挑选年老的医生,她害怕碰到同一届的医生那样可就不太划算了。为了排解内心的苦闷,她还是决定去东区找米歇尔心理医生聊天。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一次在心理诊所跟她聊过以后,她觉得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放松了很多,心理医生就好像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好朋友那样,因此她莫名其妙就产生了依赖感。况且她觉得东区的女权运动虽然闹得很极端,但其实也是一个比较可爱、性感的女性群体。她们完全没有把她当成敌人,只要是女性,她们都会很友好对待。在她前往东区的路程中,她还认识了几个天主教徒,尽管是女权主义,但是她们也相处得特别融洽。东区的女性在咖啡馆消费还能享受无限续杯的优惠,她与几个保持宗教信仰的女生聊了几个小时,直到下午3:00左右,她们才告别彼此。不过在前往心理诊所的路上,她也看到了许多进行到一半的建设工作,例如铁路、房子、电车轨道、化工厂等等。全部是建立到一半然后就好像处于荒废的状态中一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半工业化国家?东区虽然独立,西区的经济也异常发达,但是很显然东区的潜藏力是比西区优异,西区只是地理环境特别好,靠近美国,而且与德国的关系较为亲密,很多方面都比东区具有更明显的发展优势,东区就麻烦了点,处于比较孤立的状态,并且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关于东西分裂的历史进程,她特意在网上的一个聊天室调查过所有的相关来龙去脉,她发现聊天室里的东区人其实有相当的一部分是很喜欢西区的国家,他们渴望统一,渴望到西区发展事业,寻找更多的机遇。可惜由于两国的关系时而恶化时而又显得针锋相对,尤其是劳动力饱和以后,东区的偷渡就不再显得那么容易与随心所欲。他们愤怒,他们憎恨黑人,他们把导致国家分裂的罪魁祸首认定是黑人,是他们的犯上作乱,聚众闹事造成了国家的分裂,改变了拉丁美洲的历史版图。她在聊天室里私自与许多来历不明的网友聊天,发现他们多半来自东区,这时候她才发现,东区不仅在外交上处于较为孤立的状态,就连互联网也是如此。首先,东区的网络是不能连接到世界各地的,只要是西区的服务器或者其他国家的网络都不能连接上。可怜的东区人要泄愤,如果要谩骂一些社会现象也就只能在聊天室里与东区人较劲,他们的声音无法使西区人听到,比起外交,东区人更像处于孤立状态。当然,要分析一件发生在这个世纪的事件不能光靠陌生人的无病呻吟以及漫不经心的指责。她去了西区的图书馆查阅相关的信息,发现西区的立场是指责东区造成了两个国家的分裂以及长期对立,是意图分裂拉丁美洲的罪魁祸首;在东区的图书馆当然也能发现东区的立场是指责西区为了讨好美国不惜长期以来一直打压东区,像极了那年分裂的德国那样。哪怕是柏林墙终于倒塌了,宗教信仰却依然分开了东德与西德的精神层面,让他们产生了现代主义的疏离感。东德人仍然只愿意与东德人来往;西德也同样如此。德国表面上的确是统一状态,但是在某种程度仍然是陌生的。克里斯塔·沃尔夫所著的《分裂的天空》已经很明显能说明这个问题。
她对于东区人的思想以及潜藏在内心的某种渴望是很能理解,可是她又有很多地方是无法接受的,她把内心的困惑都向米歇尔倾诉。
米歇尔对于她内心的孤寂以及某种纠结却不以为意:疏离主义是他们的一种意识形态的选择,你无法干扰他们。
她很紧张地说着:那么你如何解释东区人与西区人的分离呢?说不定他们本来就是恋人呢?却因为分开了,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国家,想法当然也会变得不一样,精神世界的空虚以及内心的价值观不一致只会导致他们产生分歧以及很难互相理解。
“哦,你说的是《分裂的天空》的剧情,问题不大。文学作品始终是一种精神寄托,它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米歇尔的手里在玩弄着怀表,貌似东区人都在进行着一种复古的玩法,流行着曾经很经典的东西,怀表就是其中之一。与西区人不一样,西区人已经进入了智能手表的时代,东区人却还执着地热爱着传统手表,不贪图丰富的功能,只需要观看时间即可。他们认为科技太过于发达是充满罪恶的,因此有一部分人的确在抵抗科技发展,科技越发达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越是冷漠,能够漠视身边的一切。
“真的吗?那可是一部相当经典的文学作品。不过我在图书馆找到的书籍好像是盗版的,不像正版。”雷蒙较为可惜地说着。
米歇尔似笑非笑地说着:这一部作品在讽刺意识形态的问题,根本不可能在书店销售,你还能找到盗版已经很不错了;或者更直接一点,这本书当时能出版已经很幸运,但也很能说明问题,你要知道,带有讽刺意味的作品是很难存活下去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雷蒙说着,然后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米歇尔也坐在她对面,雷蒙拿出一包香烟却突然发现原来米歇尔一直在吸烟,烟草给她带来的安全感可不是一点半点。
“原来你有吸烟的习惯。”雷蒙好奇地问着。“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这件事情呢?”
米歇尔今天的心情貌似有些凌乱,头发不太齐整,没有化妆,嘴巴有些肿胀,似乎是过敏,但是她丝毫没有感觉不对劲。她摇了摇头,弹了一些烟灰在桌面上:你认识我的时间不是很长,不知道也很正常。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东区吸烟的女性绝对占了一大半。
“可是她们为什么会沉迷烟瘾呢?”她好奇地问着。
“这个……或许是东区的女性要争取独立,要争取更多的权利,她们要做自由的女性,要解开束缚,所以决定放飞自我。算了,我随便说说而已,我怎么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吸烟,难道就因为她们那可笑的口音?”米歇尔笑得很勉强,一直在笑,仿佛在嘲笑很多现象,有点意味深长但又深不可测。
“你好像还没结婚呢。”雷蒙说着。可能她比较年轻,暂时不认为婚姻是必须品,可是米歇尔可就不一定了。
但是米歇尔的回答倒是让她大吃一惊:不不不,你不能这么想,我的性生活可是很丰富的,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雷蒙倒是觉得很刺激:真的吗?这种感觉会很棒对吗?真的吗?
米歇尔很冷漠地说了句:在这座寂寞的城市里,你除了做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雷蒙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诊所占地面积还是很大的,办公楼当然是首要条件,可是她的诊所空间也很广阔。诊所里的房间还很多,除了一部分用来做心理治疗,其余的房间好像就是她居住的地方。她的私人生活与工作混合在一起了。她带着内心的疑惑参观了一直想深究但总是没有机会的其余房间。果不其然,她发现了一个堆满书籍的房间以及一个卧室,里面的东西不多,但是化妆品的种类倒是很丰满。
“你一直居住在这里?”雷蒙问着。
米歇尔摊开手:不奇怪吧。东区城市是出了名的消费高收入低,房租还死贵。我不仅要面临昂贵的租金,还要烦恼房租的问题。既然是如此,干脆就办公室与公寓放在一起,这样不就省事多了。省了一笔居住的开销,我每个月还能多出一笔钱消费酒精呢。还好禁酒令时期早就过了,否则这种糟糕的生活就无法让人容忍与接受。
雷蒙回到座位上,挺为惋惜地说着:其实这里的环境很不错,如果有空余的房间,我能不能也住在这里。
“那不行,你是西区人,我是东区人,除非她们合并,否则这件事就不可能发生。”米歇尔用手撑着脑袋凝望着她。
“这倒是挺符合《分裂的天空》的剧情。”
说完,两人不禁笑了起来。
雷蒙问着:如果你一直住在这里,没有离开过,你岂不是很孤单?
“亲爱的,东区人多半都很孤单。”米歇尔拉起了窗帘,一丝光芒照在她的脸上。
光芒很刺眼,她快要睁不开眼睛,她回过头,默默徘徊在房间里。
女儿在一个小时之前已经睡着了,她哄了她很久才睡着。这个女儿正在一天一天长大,成长孤独的她总是要求见父亲,可是父亲却一直没有回来,就算回来了也只是吃一顿饭,亲吻她的额头然后又出去了。每当那个时候她就会闹情绪,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这个家,对这栋房子丝毫不产生依赖感、归属感。她把这些内心的疑惑都传递至妈妈的心里。她眼中的妈妈从长发变成了短发,她问了很多遍,她都不肯回答,没准与父亲有关,但是也不一定。
辛波斯卡弗发现眼前的女儿阅读的书籍太多,对于成年人的世界她很早就弄懂了一些事情,这样是不乐观的,这样会导致她的性格产生某种程度上的改变,例如变得贫嘴,性格上咄咄逼人,什么事情都要追问到底,失去了对某些事物的怜悯与同情,那样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或许在破碎家庭中长大的孩子的确会养成这种性格,可是她成长的家庭也不完全算破碎类型。只不过是黑泽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自从她上一次主动请缨,当了起诉他的检控官之后,他们俩的感情就显然有了很大程度上的心理隔阂。她起诉他只是闹着玩,抱着报复般的心态,但是他却居然当真了。尽管那次的起诉并没有很成功,当然也是她在背后搞了一点小动作。从那以后就成了他对她非常冷漠的关键时期。她为了进一步报复他,还特意聘请了玛丽娜做他的私人助理,当然也不一定是他的私人助理,可以是律师事务所的任何职位,只不过她非要捉弄他,务必让他很尴尬很痛苦就对了。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玩出火了,他现在对她已经很不耐烦或者说根本就毫不在意,晚饭时间他就出现,回来吃顿饭,陪女儿聊天,玩一会拼图,组装模型,送她几本英国的文学作品,然后离开。他的书房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更何况是卧室,她的枕边空了很久。两人的感情开始变得冷淡起来,不仅很久没有做爱,就连最简单的约会都没有。他没有手机,她想要找到他就只能在律师事务所碰到他,可是他这段时间请假很频密,几乎不怎么看到他。她想起了那天在烛光晚餐的时候的争吵。
“你真的不打算把头发剪短吗?我貌似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气味。”他围好餐布,按响了铃铛。
她刚喝完第一口红酒,好像被呛到了:我好像被感染了某些细菌,与头发长短没有关系,吃东西吧,别多事。
“你刚才在法庭上还挺威风的。就连医生那样的专家证人都能被你质疑,虽然你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准备,但是总能应对所有的突发情况?你到底聘请了哪些专业的助理,麻烦给我也安排一个可好?”他说话的语气充满了讥讽。
她却不怎么理会:情报是最好的辅佐工具,很显然你并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你不够专业,不够专业呢,我就不想跟你解释那么多。
“那当然,你伪造验血报告当然不需要解释那么多,犯法的事情为什么还需要解释呢?”他也丝毫不客气了,开始撕破脸皮。
她在餐桌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问着: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几个意思?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我本来呢也在怀疑柏妮是不是在偷偷注射吗啡,甚至在隐瞒着我进行的。可是我发现我多疑了,她如果注射吗啡就能解决问题就不需要依赖药物,现在看来这一份验血报告就很有问题。她住院那段时间我一直在陪伴着她,不可能在住院期间还注射吗啡,既然前前后后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偏偏就是发生了,那说明什么?”
“说明你爱她。你婚内出轨、精神出轨,肉体出轨,弟弟出轨。”她不慌不忙地说着:黑泽明先生,我想请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成熟一点呢?你现在看起来就很像感情用事。你爱她,你喜欢她,所以你就真的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受害者?我可不能接受那样的设定。事实上受害者就是受害者,没有含糊其辞的概念。”她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他很冷静地说着:我只是觉得她不可能注射吗啡,血液报告是虚构的,那样就够了。
她觉得很难理解:既然是如此,当天在法庭上你就应该提出质疑,为什么要到了现在才质疑呢?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检控官,你在法庭上也不是律师,我差点忘记了你有多么爱她。你就是为了她才特意跑去当检控官是不是?还好上帝不会如你所愿。
他一下子就坐不住了:我告诉你,我早晚会找到证据证明那一份血液鉴证报告是伪造的,你会为此十分后悔!
他擦了擦干净的嘴巴,转身就离开,她在他身后喊着:阿瑟是你的辩护律师,你连这种人都可以合作,你的原则跑去哪里了?非洲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敌人你都可以合作。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着:没有人愿意帮我,他是唯一一个,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他跑了以后,她也很伤心,甚至有些后悔,看来她不应该一直这样刺激他。隔了没多久,珍妮特突然出现了,很自然地坐在他的座位上,很熟练地使用餐刀锯开只有3成熟的牛排,尝了一口以后不禁说着:这是什么类型的牛肉?都变味了,看来不能吃了。
辛波斯卡弗倒是起了警惕的心: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勉强辩解:我刚好路过这里的。这里刚好有一个餐位,肯定是为我而设的,对吧?这里还有我最喜欢的红酒,不过牛排就不太符合我的口味了,不符合的就要倒掉,不能再留,你懂我的意思吧?
辛波斯卡弗内心早有疑惑,但是她始终信任珍妮特,不认为她会伪造血液报告,做出明显是违法的行为。因此她不愿意与珍妮特当面对质,反正血液报告已经呈交上去,法庭方面已经接纳了血液报告作为参考,就算真的如他所说是一份伪造的报告她也不会推翻自己的证物,更加不会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她就算转移话题,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也不要承认错误。通常来说承认错误是一件极度需要勇气的事情,她必须承受着形象受损的风险去做这件事,很明显,她不会做那么愚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