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庭里,辛波斯卡弗正在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在检控方传召证人之前的确会再一次确认供词的内容,保证在作证的时候不会出任何问题。但是当克里特若无其事地描述自己日常抛弃尸体经过的时候,竟然表现得如此镇定,毫无恐惧感,毫无犯罪的觉悟。
法官,甚至是陪审员估计也认为眼前这个证人可能是一个疯子,正常人不可能缺乏基本感情。
辛波斯卡弗再一次问着:首先,我们要先确认一件事情,我们目前正在讨论的问题是,你与另外一名工人抛掉一副尸体到山下,属于非法处理尸体。那是尸体,没有生命的躯体,你理解我的意思吗?你能了解我所说的概念吗?
克里特:当然明白,死去的人,失去了生命,剩余的就是尸体。
辛波斯卡弗:你的意思是,抛弃尸体的频率很高?
克里特:种植园里平均每三天就会死去一个人,他们的尸体都是这样处理的。丢到无人问津的山崖下面,很快就不再有人记得他们的模样,久而久之,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也会消失。大概就是如此。
辛波斯卡弗:在你抛掉尸体的那一瞬间,你心里有什么感受吗?
克里特:第一次抛的时候可能会有,后面经历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没有多大的感觉了。
辛波斯卡弗:难道死去的人都没有家人吗?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问题?
克里特:外面有守卫把守,我们出不去,一堵围墙高高耸立,将我们团团困住,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别说是与家人联系,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也不得而知。
辛波斯卡弗:这样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克里特:不一样!我们还有收入呢,还能保障基本的生活需求。
辛波斯卡弗停顿着,她算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被困久了的人,其思想竟然如此麻木。
她低着头,默默地拿出一张照片:你们当日所处理的尸体是不是照片中的这个孩子?
克里特看了一眼:没错,就是他。他当时全身都是伤痕,痛苦不已,连反抗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她无精打采地问着:那么,当日命令你处理尸体的那个人,他是否在法庭里,如果在,麻烦你指他出来。
克里特指着劳斯顿:坐在犯人栏里,左边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辛波斯卡弗:他在种植园里是担任什么职位?
克里特:他是我们的主管,负责监督我们工作进度的。
辛波斯卡弗:怎么个监督?
克里特:谁干活的时候稍微手脚慢了点,就会遭到他的鞭打。如此一来,就没有人敢放慢手脚,怠慢工作进度。
辛波斯卡弗:整个种植园是不是只有他才可以命令你们做事?
克里特:是的。
辛波斯卡弗: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哈丁·奥斯法官:第一被告的辩护律师,你可以开始传召证人。
海伦:请问你当日负责什么工作呢?
克里特:我在采摘棉花。
海伦:在你听到惨叫声与鞭打声的期间,你是否仍然在低头干活?还是说分散了注意力,看到了整个过程?
克里特:没有。我只是在干活的时候听到了动静,整个过程中,我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海伦:你由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看过一眼当时的情景?
克里特:是的,可以这样说。
海伦:换言之,你不可能看到鞭打死者的人是我的当事人。
克里特:我能够分辨他的声音!一边鞭打那个孩子!还辱骂他!
海伦(加重了语气):你只需要回答我,有没有亲眼目睹我的当事人鞭打死者?有没有?有没有?!
克里特:没有。
海伦:既然没有,你为什么可以当作是亲眼看到似的,告诉陪审员呢?
克里特:整个种植园里,只有监督工作的主管可以合法使用手里的鞭子抽打工人!不是他还能有谁?
海伦:噢……是吗?但是我这里有一份记录报告。在种植园里,光是工人的内斗就已经不少于300多次,参与斗殴所使用的武器更是花样多多。鞭子、木棍、镰刀、锄头、斧头、铁链。他们相互看不惯对方,经常性发生斗殴。你既没有看到虐待死者的人的模样,也不能肯定鞭打死者的人就是我的当事人!海伦默默把记录文件递交至法官那里。
克里特: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没有人会对一个孩子下毒手!只有那个家伙才会!
海伦:可是,工人打死小孩的案例也有很多。
克里特:总之我不会听错!命令我们抛弃尸体的人就是他!他就是下命令的人!
海伦:我的当事人只是让你们扔尸体,没让你们扔到山崖下面。
克里特:他向来是这样处理尸体的!
海伦:你只需要回答我,我的当事人有没有明确地指出,把尸体从山崖扔下去?
克里特:没有。
海伦:那就是说,整个过程全是你会错意了?
克里特没有再说话,低下了头。
海伦转过身,面向陪审团:相信你们应该很清楚,证人根本看不清楚鞭打死者的人究竟是不是我的当事人,他只是凭借自以为是熟悉的声音来判断声音的来源属于谁。不过声音判断来源并非百分百准确,在现阶段来说,我认为这位证人所谓的供词是不适合被普遍接纳的。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哈丁·奥斯法官:第二被告的辩护律师,你可以开始盘问证人。
乔治·威尔:请问你的收入水平如何呢?
克里特:3000-3800美金。
乔治·威尔:请问你对于收入水平的情况是否感到满意呢?
克里特:不满意。
乔治·威尔:是不是觉得,你应该拿得更多一点?
克里特:当然!我每天工作时长超过15个小时!累死累活,要消费的东西价格却高得吓人,除了普通消费之外,根本没有多少钱剩下来。提高收入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乔治·威尔:那么事实上呢?你们是否提高过收入?
克里特:没有!从来都没有!庄主每次都说,等到经济情况好转了就提高我们的收入。我们当然很期待,也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结果他当放屁,说过就算了,根本就没有当作是一回事。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收入没有提高过,消费品的价格倒是提高了不少!
乔治·威尔:你觉得你努力付出了,却没有拿到相对应的报酬,你很不甘心对吧?
克里特:当然!
乔治·威尔:你很厌恶我当事人对于提高收入的问题避而不谈是吧?
克里特:是的。
乔治·威尔:如果我当事人罪名成立!是不是就可以换一个老板,你就认为提高收入总算有希望了,对吧?
克里特:是吧?正常情况应该是这样。
乔治·威尔:你渴望提高收入,于是渴望更换老板,后者的愿望达成了,前面的愿望才能实现。那么我已经很清楚你出庭作证的动机了。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黑泽明顿时就反应了过来: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居然引导陪审团思考利益相关的问题逻辑。
辛波斯卡弗向法官提出了建议:法官大人,由于该案件存在过多的复杂情况,控方希望申请押后审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搜寻证据。
哈丁·奥斯法官:两位律师,你们有什么看法?
他们都表示无所谓。
庭审结束。
辛波斯卡弗松了一口气,总算争取到押后审讯的机会。摆在她眼前的难题就是,目击证人的缺失,如果找不到有力的指控,表面上的疑点一旦被放大,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被封闭的种植园后期充斥着各种类型的犯罪案件,大部分是以黑人为犯罪群体。他们烧毁商店,打破常规,扰乱社会秩序,目的就是希望引起社会的注意与关注。
底纹州的失业率上升,无所事事的黑人越来越多,数目不断地增加,他们阴阳怪气,对白人相当刻薄。
罪恶现场每一天都在发生。
柏妮趁着案件押后审讯的机会,去寻找最为重要的一个证人,这个证人就是原本答应出庭作证但临时改变主意,打退堂鼓的摩尔·斯。
摩尔·斯是一个成年人,他有着明辨是非的价值观,并非完全麻木,他懂得反抗,懂得为自己的命运进行斗争。他因为参与了非法处理尸体被拘捕,本来他答应了警方转做证人,就能赦免追究责任。但是他突然改变主意,不再出庭作证,甚至玩失踪,警察找了他很久,都没有找到。
柏妮四处打听摩尔的消息,最后了解到,摩尔经常出没在一家犹太人开设的酒吧里。那一整条街全是黑人活动的地方,他们目无王法,喜欢玩火,用汽油燃烧停在路边的车辆。火烧得越旺盛,他们就越高兴,还会高声尖叫!
他们穿着黑色的长衫,从头部到脚的位置都被裹着,避免被认了出来。
颓废般的破坏方式刺激着他们堕落又糜烂的生活。
在黑夜里寻找一个黑人,还要认出他熟悉的脸庞简直是大海捞针那样,她焦急不已地穿过一条又一条古老的街道,差点就要打开手电筒。
在一个万众瞩目的破坏现场中,她总算找到了他的身影。
她把他拉到小巷子里,他很不高兴,甩开她的手:警官,你没事吧?无缘无故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身上没有攻击性武器,也没有软性毒品,就算你要搜我身,也不会有收获。
她不希望争辩太多,屏着呼吸说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改变主意?你明明答应了我们出庭作证指证劳斯顿。
他轻蔑地发出笑声:我不可以反悔吗?哪条法律规定黑人不可以背信弃义?联邦法律?还是州政府法律?有地位的布达拉美宫人说过的话都可以不算话,我们这种升斗小市民偶尔夸大其词又怎么样?
她咬牙切齿地告诉他:你是这个案件最重要的目击证人!如果没有你,我们很难赢。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你答应了我们,你就得出庭作证!
他很严肃很认真地说着:“我帮你们?你们又怎么帮我?我一出生就是黑色的皮肤,我也不想,这是上帝赐予我的肤色,我没得选择。但是我自问很努力做好自己,勤奋读书,努力上进,钻研学问。但是结果呢?学校因为我是黑人,剥夺了我考试的资格,我找法院上诉,才能顺利获得考试的机会,可是老师根本就是在针对我,我考不到好的大学,就算我考试的分数再高,也不能进入贵族学校或者很高级的大学读书。我的人生被限制在底层社会,我想摆脱!但是结果如何?我被那些臭警察栽赃嫁祸!污蔑我藏毒!判我坐了五年冤枉牢!出来之后学校又将我开除!我以前很有理想很有抱负!但是都被这个压根就不公平的社会给毁掉了!你以为我没有努力过?我努力过了!但是又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我指证他们!他们最多就是坐几年牢,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出来,该风流快活的还是继续以前的生活!接着呢?我会遭到报复!你以前我站出来指证他们就一定会很安全吗?”
她向他保证:我们有证人保护组员,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他冷笑着: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吗?一个白人主义至上的国家,有可能保护我吗?或许你是真心的,但是我不能信任这个国家!
此时,有一群人钻进了小巷子里,他们也是一群黑人吧,看不清样子,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手里都持有棍子、铁链、扳手等攻击性武器。
她挡在他前面: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我们要找的人是摩尔,与你无关!小妞!”
她露出自己的证件:我是警察!联邦政府绝对不允许私人报复行为!如果你们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作没事发生!
一群企图施展暴力的黑人们发出放肆的笑声,身后还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发动的声音,高涨的欢呼声,根本就不担心对面的警察。
她不禁回过头问着:这些是什么人?
摩尔解释着:是我以前的仇人。不过没关系,我刚好心情很不舒服,想找个人发泄。算是他们倒霉吧。说罢,他脱掉了外套,扔到她手里,他很勇猛地冲了上去,与他们扭打在一起,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动作还挺利索,一个人打倒了五六个黑人,空手夺走棍子,力敌数目众多的敌人。然而,他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他经过一番的血拼,很快就感到力不从心,左手被铁链抽打,右脚被踢倒,她见状不对,直接向前一个飞踢,踢走了准备下手的黑人,然后拉着他逃走,他的脚不慎被铁链绊倒,她一个人与7、8个人斗争。持续的斗争或许她还能应付,但是随着后来支援的人数越来越多,她只能掏出配枪,指着意欲前进的黑人们,发出警告:来啊!再往前半步我就开枪!
“你一支短三八的枪支顶多就是六发子弹,你以为你能打倒所有人?太天真了吧?
她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打中了首当其冲的黑人,吓到了其他人,她笑着说:“时代变了!黑人们!我的手枪还有八发子弹!哪个不怕死的就跑过来!”
他们怂了,愣在那里,只敢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她单手握着枪,指着他们,另外一只手搀扶着摩尔起来,一步一步地离开小巷子,快要离开的时候,他们突然就不怕死了,拿着武器袭击她,她拉着他,展开了一场逃命似的大逃离。在纽纹州大大小小的城市里穿梭着,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最终还是逃进了死胡同的巷子里。他们围堵在逃生的方向,她与他被逼进了绝路,前面并无去路,后面还有追兵。
他的身体状况恢复了不少,但是跑了很长时间,体力严重不足,他的喘息频率越来越高,看着前面的敌人,他不禁问着:现在几点钟了?
她艰难地回答着:“我手机没电了,看不到时间,不过我知道快要天亮了。”
他捏紧着拳头,怒目而视,狠狠地说着:“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合作,就要看这一次。如果我们可以杀出重围,而且还活着,我愿意与你合作。”
她回答着:很好的主意。我很久没有玩过那么刺激的游戏。她好像压根就没有听到后面的条件,不过看她的样子,多半是已经准备好战斗。
两人奋力向前冲,利用拳脚交加的方式作为斗争,在一条毫无退路的小巷子杀出重围。整个不良团队全盘覆灭,死了5个人,重伤的人不计其数,当然他们也受伤了,拖着缓慢的步伐,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意义不明的街道上,天空逐渐释放出光芒,城市的交通秩序恢复了,车来车往,车水马龙。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歪着脑袋,艰苦地往前走,还拉着她的手。她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不禁问了句:要不我们去医院吧。
他摇了摇头:摩尔先生从来不用去医院。
她忧心忡忡地说着:“我的伤势还不算很严重,但是你的不一样,你看上去真的很严重了啊!你去医院吧,好不好?”
他无情又粗暴地甩开了她的手,独自一人往前走,她被甩在后面,嘴角处还渗出微量的鲜血。其实此时的她,那双刚刚战斗完的手还在颤抖着,自她告别卧底生涯之后,这是她首次参与肉体搏斗,不在黑手党混迹江湖的日子里,她的身手显然没有以前那么敏捷,最起码力量不如之前。她的左手颤抖得最厉害,手枪也跟着一起抖,她不记得自己开了多少枪,但是肯定有黑人死在了她的枪下。她还在想着如何收拾残局的时候,他前进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了,几乎是走一步路就要停顿1-2分钟,她懂他的倔强,也不打算阻止他,只是默默跟在他后面。
隔了一会,他不再走动,停留在那里,没多久他就轰然倒下,脸贴在地上,摔下来的时候可疼了。
她连忙扶他起来,想着送他去医院,但是他却在受伤最严重的时候,意识模糊地喊着:医院……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能去医院……他倒在她的怀里,她搂着他的力度变大了,她不禁想起在黑手党里潜伏的日子,自己也曾经度过那样的一段岁月,受伤了不敢去医院;不敢与其他人住在一起;做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一旦有了搭档也担心对方会拖垮自己。她拒绝朋友很久了,情感变得麻木,看着怀里的男人不禁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默默背着他,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她蹦向了理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