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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犹太人的身份

2021-04-25发布 5587字

在网络上的聊天室,每一个自以为自己是法官的网民,对珍妮丝案件指指点点,扣了个帽子在黑泽明的头上。痛斥他“抛弃妻子”、“不肯负责任”、“只顾着风流快活”、“不顾他人的死活”。

这个时代的人们是很愚蠢的,他们在网上表现得英勇无畏,洞悉世事,但是到了现实生活中,一个个就像懦夫那样,埋藏在沙堆里逃避现实,拒绝承认目前的严峻形势,自欺欺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叫嚣着,吵着要闹司法改革,但实际上,他们压根就不懂法律,对于司法机构的组成毫无概念,一群低学历的瘾君子在捉摸不定的网络世界耀武扬威,实质可笑。

辛波斯卡弗潜进了聊天室里,发现聊天室里的氛围很激烈,她突然很想玩一把,于是假装是路人,在浏览着聊天室里的留言内容。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访客的ID是:地狱无门。这个“地狱无门”的访客在聊天室里散播谣言,指出黑泽明不希望断送自己的前途,于是对怀有身孕的前任女朋友痛下杀手。她急于想与这个人谈话,她点了私聊的按钮,发了信息过去,结果被拒收。她只好在聊天室里与对方对话:你如此清楚凶手的杀人动机。究竟是你希望杀人动机就是如此,还是根本就是你凭空捏造的。

对方没有回应,很快就下线了。

她追查了对方的地址,结果发现是虚拟的定位,她仔细查看才发现这个网络ID与发送匿名信件的ID是同一个人。她立马就想到有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她再次发消息过去,结果还是没有回应。她很生气地合上电脑,咒骂了一句:缩头乌龟!不敢见人!

她拿着酒杯,走到窗边,风吹拂着她的头发,脑袋一阵清凉,那股熟悉的气味突然迸进她的鼻子里,使她想起了黑泽明的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美丽往事昔日浮现,她有预感,他这一次可能会出事。如果他真的出事了,会发生什么事?他的外祖母该怎么办呢?或许她要计划照顾他的外祖母了,顺便她还想试探他的外祖母是否知道这件事。

一想到这里,她立马赶去养老院,当然,她并不打算告诉黑泽明。

在院长的引领下,辛波斯卡弗来到了外祖母正在晒太阳的后花园那里。院长也有看新闻的习惯,他当然知道黑泽明的事情,只不过他并没有透露任何的风声,他并不希望增加老人家的担忧。

她看着外祖母如此孤单,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眺望远方,孤独凄惨,她忍不住哭了起来,但很快她又擦干了眼泪。她走过去,很安静地蹲在外祖母的身旁,外祖母抚摸着她的头:你终于来了。黑泽明呢?那个傻孩子怎么没有来?她想起外祖母的病情,精准地配合起来:他很快就要参加司法考试了,这是……第五次司法考试,他要是再失败,事情可就没有那么理想了。所以他必须认真复习司法课程。

外祖母笑了笑:这孩子那么聪明,他肯定没有问题。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一直陪在他身边,没有你,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跟着笑了起来,其实心里很心虚,她还在考虑着是否要告诉她:你的外孙给我控告谋杀,很快他就要坐牢了!她当然知道不能这样说,很容易吓到老人家的。

外祖母突然问了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啊?他还没有毕业呢,那么快就结婚了?不太好吧?

外祖母不以为然地对她说:婚姻是人生的必经阶段,如果你们觉得彼此合适,差不多就可以结婚了,别等太久了。

她在不经意间说了实话:我的家人不会同意这段婚姻的,他们很排外,我们的婚姻不会得到他们的祝福。说着说着,她突然就注意到外祖母的头顶围着一顶小小的帽子,淡蓝色的格子图案,她也有相同尺寸的帽子,那是犹太人的宗教习惯,不允许用头对着上帝,犹太人辨认犹太人,戴小帽子就是其中一个行为习惯。她看着外祖母,说不出话。但是外祖母却说起了一段陈年旧事:

“我还记得小时候的生活,很艰苦,很被动,当时的德国被纳粹分子控制了政权,大量迫害犹太人,我跟着我的妈妈四处流浪,在不少的地方寄宿过,但始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居留地。那会虽然很艰苦,可是日子也没有白白浪费,我养成了四处奔波的习惯。只能说,犹太人在那个年代是真的命苦,被迫远离家乡,四处流浪。不过还好,现在布达拉美宫政府对待犹太人还算友好,还单独给了一个州作为我们的家乡。我打算啊,再过几年就去犹太州重新生活。不过,我想带着我的孩子一同前去。”

她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犹太人?

外祖母很自然地露出笑容:我的样子看起来不像犹太人吗?

她问着: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黑泽明,他是犹太人呢?

外祖母在叹息着:那个孩子很反感犹太人,认为他们太排外。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他犹太人的身份,完全是为了不让他讨厌自己。

这下子她心里的忧虑一下子就消除了,既然黑泽明是犹太人,他的血缘随妈妈,妈妈随外祖母,他们一家三代都是犹太人,那么她与他通婚就不算与外族人通婚,他们的婚姻没有问题了,他们终于可以组建家庭而不用担心婚姻受到阻碍与反对声音而遇到的障碍。

外祖母又说了句:既然你已经知道他是犹太人,你还要犹豫是否结婚的念头吗?去找他吧。

她满心欢喜地在后花园原地转圈,突然觉得很奇怪,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犹太人?

外祖母指了指鼻子的位置:这里出卖了你。我明白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血缘问题。可是,婚姻可不允许有欺骗的成分。

她这下子不太相信外祖母的老人痴呆症:你确定你有脑退化?

外祖母只说了句:想办法救他吧,你们肯定还有别的方法。

她彻底惊了,看来外祖母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在装糊涂罢了。现在她决定了,在这个时刻,黑泽明最需要的是别人的支持,她不能再担任检控官的职责,她离开老人院,直接回律政司找詹斯,粗暴地推开他办公室的门,一鼓作气地向他宣告:我不想再负责珍妮丝那个案件的检控工作。

詹斯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他认为这个要求早晚会被提出来,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会是现在提。他放下手中的工作,维持着耐心: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她慌乱地找了个借口:辩方律师很狡猾,我没有信心,我会输官司!我不希望因为这个案件影响到我的获胜率。

他才不接受这一套说辞:我有观察这个案件的审讯情况。你在法庭上的表现很好,辩方暂时是处于下风,这是难得一见的情况。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专业能力,哪怕你现在告诉我,你完全把握赢这宗官司,我也不会考虑更换检控官,所以你别再往那方面想了。不可能的,你以前回不了头,你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你都必须把检控进行到底。

她不再说话,沉住气,她不明白,为什么詹斯这一次会那么执着。

黑泽明是犹太人的后裔,这件事使辛波斯卡弗改变了一些事情的态度,不过她还没想到解决办法,只能躲在公寓里烤面包,她一个人在家觉得很孤寂,于是她喊了珍妮特过来。

珍妮特自从黑泽明的“暂时消失”之后,获得了不少的好处,最起码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过来陪伴辛波斯卡弗。

两人坐在椅子上,面对面,餐桌上摆了多种果酱,她们把心仪的果酱抹在烤好的面包上,喝咖啡补充味觉,这种吃法其实很节省时间,倒是很适合辛波斯卡弗,因为她因为黑泽明的事情伤透了脑筋,她想退出游戏,但是詹斯又不允许,她只能硬着头皮在法庭上继续指证黑泽明。指证自己最心爱的人毫无疑问是一种很痛苦的过程,她想让自己停止,但却做不到。

珍妮特向来喜欢演戏,她看到辛波斯卡弗如此烦恼,故意做出一副关心的态度:你还在烦恼他的案件啊?进展如何?

辛波斯卡弗摇了摇头,把一罐牛油果的果酱抹在面包上,回答着:情况很不乐观,其实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不过上面的人似乎没有想过让我停止下来,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珍妮特得意洋洋,小声嘀咕着:这样就行了,你都觉得没有希望,他这一次死定了!

她问着:你刚刚在说什么?

珍妮特赶紧说着:没事没事,我只是为他感到难过而已。好好的一个大律师,无缘无故被人告,还要告谋杀,就算他这一次真的可以脱身,以后也肯定会声誉受损,后遗症可不小。

她表示忧心忡忡:有后遗症还可以,最怕的就是没有后遗症,直接死掉。

珍妮特尝试着动摇她对黑泽明的信心: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杀了人呢?死者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

她很坚决地为他辩解:我很了解他,虽然他平时小气、不务正业、玩世不恭、时间较快、老不正经……但是他始终拥有着善良的一面。我不会相信他杀人,就算珍妮丝真的怀了他的孩子,也不能证明什么。

珍妮特没想到她会如此信任他,说了句:还好你们没有结婚,要不然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岂不是很可怜?

一说到这一点,她就表现得有些羞涩:其实……我都想好了,如果他这一次可以脱身,我们就可以结婚了……噢,不,是准备结婚了。

珍妮特的笑容顿时僵硬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假装不经意地说了句:你是犹太人,只能与犹太人通婚吧?他又不是……

她很兴奋地笑着说:嗯……其实我之前也有在考虑这个问题。可是我见过他的外祖母,发现她也是犹太人。犹太族是母系社会,犹太人的血统是随妈妈的,换言之,他的外祖母是犹太人,他的妈妈也是犹太人,他也是犹太人。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是犹太人罢了。你绝对想象不到,当我知道他是犹太人之后,我是多么的开心!他是犹太人,说明我们的婚姻会得到上帝的祝福!现在阻挡着我们的只剩下眼前的案件,等这件事完了以后,我们会结婚的。这一点,我老清楚了。

珍妮特的心情瞬间掉落谷底,本来她策划了那么多环环相扣的事情,就是想阻碍他们在一起,现在看来,反而是促进了他们的关系。她不能任由事态持续发展下去,她绝对不能让黑泽明有命走出法庭。当然,她不会在拘留所下毒手,这样的举动很容易惹人怀疑,她倒是有一个不错的方法可以报复他。她找了几个同样被囚困在拘留所的小混混,在夜里痛扁他一顿!

第二天,他的脸全是伤痕,部分淤青还很明显,他本来心情就已经很糟糕,遭受此等袭击,他的状态更加不好了。

辛波斯卡弗去探望他,看到他脸上的伤势的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他看来,她的笑其实就是在幸灾乐祸。

他很不满意地问着:你在笑什么?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笑声: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他又问着:什么高兴的事情?

她回答:我想到了新的指控论点来控告你。

他面不改色地反问:你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些事情?

她否认了:不是,是同一天想到了这件事。

他反复强调:我再说一次!我没在开玩笑!

她回答着:对对对……可是为什么你脸上的伤会那么严重呢?不可能有警察虐待你吧?

他恶狠狠地嚷着:那些警察敢打我?等我出去以后肯定保留追究的权利!揍我的人是同一个牢房的小混混,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情进来的,半夜三更玩偷袭,揍了我一顿。声称是我以前的当事人,被我害过,现在要玩报复。

她觉得这个理由很离谱:我怎么感觉他们在瞎掰,就是随便找个理由揍你一顿。

他觉得很痛,捂着脸上的淤青,不禁发出痛苦的叫声:不知道……我以前做律师的时候不知好歹,得罪了很多人,现在我落难了,自然会有人找我算账!

她强忍着因为欢笑带来的肌肉抽搐:要不你申请保释外出吧,我怕你还没熬过审讯就在里面被人打死了。

他反问着:你新来乍到的?不知道谋杀案很难保释外出?我觉得你就是故意的。

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趴在桌子上笑个不停,他没好气地问:有没有那么好笑啊?

她只好道歉:很遗憾……可是真的很难忍嘛。

他失望至极地说了句: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好歹说句关心的话好吧?混蛋!

她调整了情绪与状态,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其实我试过自我撤销,可是我的上司不同意,非让我处理这个案件不可。

他有些感动,问了句:为什么要自我撤销呢?

她握着他的手:我不希望亲手指证你!就算我很尊重法律,我也做不出这种事情。可是你也看到了,事情的发展根本就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他握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如果我真的罪名成立了,你肯定会很内疚,这样你就会一辈子都记着我,还算不错。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你还在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他松开她的手:我向来都是这样,你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她突然快要哭了,鼻子酸酸的:就是因为习惯你了,我才不想习惯别人呢。我不想重新开始啊。

他也跟着变得红鼻子,红眼睛:我也不想重新开始,重新适应另外一个人。我想,我会没事的。

珍妮特正在同性恋酒吧喝酒消遣时光,这几天她的心情可算是颓败到了极点。本来她以为暗自曝光DNA报告可以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最起码会使他们产生了互相猜疑的局面,但是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还帮助了他们一把。她意识到,如果黑泽明真的无罪释放,他们可能会踏入婚姻殿堂。她绝对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决定加紧对该案件的审讯进程的监视,在案件进入审讯的阶段里,她一定要保证,没有人可以为黑泽明作证。

在另外一个舞台的边缘,她很快就注意到卡尔也在喝酒,不过她的精神意志可就没有那么好了,自从珍妮特利用她杀死珍妮丝之后,她就不断地反思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珍妮丝死了,她的怨恨得到了释放;黑泽明也被告上法庭,她的计划相当顺利,根本就没有人想到,她会是凶手。不过,她回想起整个事件发生的经过,发展太快,她有些猝不及防,仿佛死亡与分离、背叛与深爱都在昨天发生那样。

她杀死珍妮丝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房子,报复的快感并不能使她找到愉悦的感觉,她甚至很容易忘记当初的报复心态的轮廓。

她犹如游走在一条延长的走廊上,迷雾笼罩着前方的方向,她看不清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她只能不断地探索,追寻缺失的东西。

珍妮特还是像老样子监视着卡尔,不过在整个报复计划里,卡尔的利用价值是延伸到出庭作证之后,才算是完成了她的任务。在此之前,她都还算有利用价值,不过珍妮特担心她会叛变,或者改变主意,最担心的是她会良心发现,在法庭说出真相。万一真的发生了她所担心的现象,她之前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就白费心机了,她必须要严密监视着卡尔,不能让计划中途破产。

现在她的生活全然失去了本来应该有的意义,内心只剩下了如何报复他人,如何以陷害他人来满足自己内心变态的那一面。她善于隐藏自己,掩盖内心的哀伤与惆怅,假装一切都不在乎,假装对外界的事物漠不关心,但其实暗地里却在操控着一切。她的报复欲望越来越强烈,黑泽明就是她势要除去的目标,她认为如果黑泽明不消失,她永远也无法与辛波斯卡弗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有的时候她会不断地怀念从前美好的日子,要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那该有多好。

但是很快她就清醒了过来,她永远也做不回辛波斯卡弗身边的那个无可替代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