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吃过年初一的晌午饭,秦兆龙与秦八斤离开秦家沟返回清风寨。这是赵明训下的命令,所有回家过年的兄弟,必须晌午返回队伍。两个人都沉浸在节日的兴奋中,秦兆龙还拎了一坛烧酒,这是父亲秦兆祥过年没舍得喝,特意交待捎给赵明训的。
庄里面到处都是窜门拜年的人群,互相打着招呼。
路上的雪还没融化,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格外刺眼。树上挂着厚厚的雪,风一吹,雪花簌簌落下,灌进脖子里冰凉冰凉的。两个人立起衣领,呵着手,一边说笑着一边往清风寨走去。
清风寨离秦家沟并不远,因为大家都在村里忙着拜年,所以村外的路上看不到行人,显得有些空旷。
几只麻雀落在路边的雪地上,来回跳跃试图寻找可以裹腹的食物。
前面拐角的地方,蹲着四五个汉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兆龙和秦八斤。看到两个人走过来,几个汉子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秦八斤双手揣进袖管里,猛吸了一下鼻涕,取笑着对秦兆龙说道:“嘿,这是哪个村的?大过年的不去拜年,躲在这儿晒太阳!”
秦兆龙缩着脖子,防止冷风灌进衣领,嘀咕道:“走亲戚的吧?”
说话工夫,两个人来到几个汉子跟前。秦兆龙觉得这些人面生得很,而且行为也有些古怪,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些人也盯着两个人看,秦八斤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瞪起眼睛吼道:“瞅啥瞅?大过年的想挣磕头钱哪?”
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听了,挺身站到路中间,挡住两个人的去路。
秦兆龙也恼了起来,心想这大过年的,在家门口咋还冒出这么帮子不识趣的人?他耸了耸被冻僵的鼻子,没好气地说道:“好狗不挡道!”
没想到中年人非但不退让,反而挺胸向前一步,将道路挡得更严实。
“咦,想找碴呀?”秦八斤用袖子擦了擦鼻子,正打算上前理论,却觉得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戳到自己的腰眼。他正想发火,扭头一看,原来是一把张开机头的短枪,瞬间没了脾气。
秦兆龙也察觉到来者不善,没等他做出更多反应,另一枝短枪已经顶上他的太阳穴。
“你们……你们是干啥的?俺们可是清风寨的人!”
附近有不少流寇土匪,时不时拦路抢劫啥的,但是很少有人敢招惹清风寨。一则清风寨的队伍是打鬼子的,道上的人都很敬重,多少都给些面子;二则清风寨的势力在周遭地区最大,那些小打小闹的强人也知道自个儿惹不起。此处离清风寨不远,秦兆龙原以为报出清风寨的名号,就能将眼前的这帮人吓退。
没想到中年人冷笑了一声:“找的就是清风寨的人!”手一挥,两个汉子立刻上前将秦兆龙与秦八斤浑身上下搜了个遍。
因为是过年,两个人并没有想到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身上没携带武器。中年人嘲讽道:“连个像样的家伙什都没有,还敢说自个儿是清风寨的!”
秦八斤有些急眼,解释道:“俺们真是清风寨的!回家过年,带家伙什干啥?又不是打仗!”
秦兆龙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眼前这些人绝对不是一般的土匪强盗,搞不好是汉奸啥的。听到秦八斤如此说,气得他直冲秦八斤瞪眼,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
但是为时已晚,中年人要的就是这些话。身份已经确认,他使了个眼色,拿枪的两个汉子冷不丁冲他们后脑勺结结实实来了一记重击。
两个人腿一软,便慢慢倒了下去。
中年人接着冲远处一挥手,从树林驶出一辆马车,拉着满满一车柴草,快速来到众人面前。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秦兆龙和秦八斤捆了起来,塞进柴草里面。
随着一声清脆的马鞭,马车沿着山路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秦兆龙和秦八斤在规定时间内没能返回,赵明训感觉到一丝不安。吴敬之劝道:“这大过年的,两个人在家里多逗留一会儿,也是人之常情。何况雪路难行,再等等看吧!”
赵明训虽然嘴上答应,但是心里面还是不踏实。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养成了不比常人的敏感。他来到前寨的哨位,在这个位置可以将周围数里的动静尽收眼底。他向远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状况,便问哨兵:“有情况吗?”
哨兵报告:“没啥情况!刚才那会儿山下路上就过去了一辆拉柴禾的马车。”
“拉柴禾的马车?看清是什么人了吗?”赵明训听了心里一凛,老百姓都习惯提前准备好过冬的柴草,这大过年的,谁家还拉柴禾?
“有四五个人,都是些老百姓,隔得太远看不清脸。”
赵明训略一沉思,转身快步回到山寨,找来黄修明吩咐道:“你立刻带两个兄弟下山,去秦家沟去看看秦兆龙和秦八斤在不在家?”
“出啥事了?”黄修明问道。
“先别问那么多,快去快回!”
见长官表情严肃,黄修明意识到肯定出了啥状况。他立刻唤来两名兄弟,带上枪,下山直奔秦家沟。
半下午的时候,黄修明带着两个兄弟气喘吁吁返回山寨,向赵明训报告,秦兆龙和秦八斤头晌就走了!
赵明训表情凝重,命令黄修明立刻集合一个排的兄弟,带上武器火速下山。事情紧急,赵明训向吴敬之简单交待了几句,亲自带队,沿着山路上的车辙一路追了下去。
颠簸的路面和刺骨的寒风让秦兆龙两个人很快醒来,发现自个儿被反捆双手,嘴巴也被人用布堵住。因为被埋在柴草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他们只能拼命挣扎着。
外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他们已经醒过来,但对他们的挣扎根本不予理睬,继续驾着马车疾驶。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秦兆龙支楞着耳朵细听,外面传来对话的声音。听了一会儿,叽哩哇啦一句也没听懂。他心里面一惊,坏了!落到小鬼子手里了!
随着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马车驶进一个极大的院落,有人将秦兆龙与秦八斤从马车上拽下。两个人这才发现,此时天色已黑,几束强光分别从不同的位置照射过来。
借着灯光,依稀看到四周的院墙上布满了铁丝网,炮楼和哨塔上来回走动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
两个人都没见过这阵势,秦八斤当时腿就软了。几名日军围上前来,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暴揍,然后将他们拖进了一间密室。
进了密室,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中间木桩上绑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中国人,满身血污。听到动静,那人似乎动了一下,旋即无力地垂下头去。
两个人战战兢兢看着眼前的一切,秦八斤几乎站立不住,双腿间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便溢了出来。
中年人坐到审讯桌前,挥手示意几名日兵给他们松绑,鹰隼般的眼睛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吉安,是大日本皇军驻青州特务机关行动队队长,这里是皇军特训基地。”接着他用手一指木桩上捆绑的男人,“所有抵抗皇军的人都在这里处决,这个人袭击了我大日本皇军的一名士兵,马上就要被执行死刑!”
秦兆龙使劲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说道:“赵…赵大哥,您认错人了吧?俺们不认识您呀!”
“可我认识你们!你叫秦兆龙,是秦家沟秦老爷子的独生子,他叫秦八斤。你们一起参加了清风寨的抗日武装,与皇军为敌,对不对?”赵吉安不紧不慢地说道,瘦削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温和地看着两个人。
这笑意在秦兆龙看来却是那么的阴森可怖,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赵吉安从两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接着说道:“为了让那些抗日分子记住教训,皇军从来不会吝啬手段!”说着,他冲身边两个光膀子的日兵挥了挥手。
两名日兵立刻抄起身边的刑具走到木桩前,一人撬开中国男人的嘴,另一人用铁嵌夹住他的舌头用力拉了出来,然后拿一把锋利的小刀,一刀将舌头割了下来。
男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挣扎了几下便昏了过去。
日兵用铁嵌夹着血糊糊的舌头,炫耀般在秦兆龙和秦八斤面前展示了一番,然后将舌头扔到两人跟前。
秦八斤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俺没跟皇军做对,俺发誓!求你饶了俺……”
赵吉安冷笑了一声,慢慢踱到秦八斤跟前,拿出一把刺刀塞到他手里,吩咐道:“你去把他杀了!”
秦八斤抬头看看昏迷的男人,又看看手中的刺刀,嗫嚅了半天说道:“俺、俺不敢!”说是参加了抗日队伍,实际上他连鸡都没杀过,更甭提杀人了。
赵吉安将眼睛一瞪,一道寒光直透秦八斤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