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庭审结束之后,辛波丝卡弗匆匆忙忙地赶回律政司的行政办公室处理其他的案件,她只需要确认案件的结论问题,如果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她就要把手里的案件移交上去。
这些大大小小的案件多半是属于财务纠纷,例如关于银行催收员上门催债,结果被欠债者活生生砍死,这时候就需要律师为他做无罪辩护;也有部分投机取巧的金融家被神秘人袭击,被暴打导致头破血流,事后警方竟然抓到了嫌疑犯。她要负责的程序就是,确认这些案件可以落案起诉,然后会分给其余的检控官处理。
她还在考虑把剩余的案件移交给谁,此时有人前来探访,她抬起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詹斯。
他的脸有些久违,仿佛有些疲倦但他的双眼却充满着激情:还在做事啊?
她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电脑的屏幕上:是的……今晚会很忙,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偶尔也要学会自我放松一下。我订了位置吃晚餐,一起去吧,我们也很久没有聊天了。
她正苦恼着呢,听到这话,她有些犹豫。
他毫不客气地说着:走吧,你的上司请你吃饭,你该不会拒绝吧?
她只好妥协了,再坚持下去,对她也没有好处。
他订的位置在一家餐厅里,不过这个餐厅有些特别,在一条自由开动的船上,船只在微微驶往一个方向,桌面上的食物在微微颤抖,仿佛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惊吓那样。
菜品很快就上齐了,他今晚的胃口很好,一直默默地吃着餐桌上的食物,她的胃口就显得差了点,半个小时过去了,她都没有吃多少东西。
他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擦着嘴巴,好奇地问着:你为什么不吃东西?这些食物不适合你吗?我可以让他们帮你换其他的。
她反应很快:不用了,我今晚的胃口不是很好,再换别的食物我还是吃不下去。
他轻轻地品尝着杯中的红酒:看来你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了?有其他的事情在困扰着你?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只不过我负责的那个案件让我内心深处产生了异样的想法罢了。
他顿时恍然大悟:噢……你说的是那个。这个怎么说呢?今天我也在法庭里,我看到了整个过程,在被告作证之后,你的神情确实有些问题,我没有想到与案件有关。
她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其实我觉得他说得对,在他们遇到困难,尤其是面临生与死的抉择的时候,我们根本就帮不了他们,他们只不过是在绝境之中找出了唯一可以生存下去的方法,尽管这个方法有些灭绝人性,甚至听起来很荒谬,但是的确是唯一的方法。他们好不容易活了过来,我们又要入他们的罪,整个过程听起来,你会不会觉得有那么一些残酷呢?至少对他们而言是很残忍的。
他放下手中的红酒,刚要说话,她就抢先说了一句:这个案件……要不你考虑找其他人处理吧,我再继续担任主控官的职责,只会让我越来越困惑,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正确的,在绝境逢生之后再次把人推向绝望的深渊。
他耐心地说着:我之所以把这个案件交给你,是因为我绝对信任你的工作能力,我认为你完全可以心无杂念地完成检控的工作,可是你现在这个状态,我很是担心啊。
她摇了摇头:我不能再面对那么残忍的案件……
他很认真地说着:你不能让别人扰乱你的判断。做检控官最担心的就是带入过多的个人情感,让主观意识影响到客观的判断。你只需要明白,他们几个的确杀了人,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你不必理会当时的环境如何恶劣,人如果想犯罪,身体里有这种犯罪基因,哪怕是生活过得很好,他们也同样会犯罪。我们的工作意义在于,为受害者讨回公道,其余的我们也不会在乎。哪怕嫌疑犯谋杀他人的借口说得多么头头是道,也不能掩盖他们犯罪的事实。同情不是律政司的责任,可怜他们也轮不到我们,你觉得他们很可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已经死去的人,他的感受如何?难道他就该死吗?难道他就应该被谋杀吗?法律可没有规定,人生来就有被牺牲的义务,一个人最应该保证的基本权利是平等与自由,这是与生俱来的权利,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假设你不可以摒除心中的杂念,无法控制心中的情感在感染着你,那么你就无法处理每一宗刑事案件。
他一下子说了很多,这倒是让她很好奇:你是不是经历了很多事情才会有那样的感悟?
他语重心长地说着:我以前也当过其他州的检控官,再惨烈再心酸的案件我也遇过,我跟你一样,留下了同情的泪水,可是有什么帮助吗?死去的人才是最惨的,他们的生命消失在宇宙的尽头,无法感知大地的温暖以及上帝的爱护。我告诉你,所有人犯罪的背后都有几百个故事,我已经厌倦了,如果你真的要同情他们,你可以把他们的故事当成抗辩的理由,这样你会开心一点。
她似懂非懂地说着: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迷惘,剩余的事情我会继续完成。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黑泽明待在辛波丝卡弗的家里,他上次偷偷拷贝了一份钥匙,在来之前,他已经打电话给她,并且告知钥匙被拷贝的事实,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还特意提醒他:冰箱里食物,还有饮料。吃完收拾干净厨房里的垃圾就行。
他当然会照做,事实上,他找她也不纯粹是为了食物,大半夜的,他睡不着,回去郊区又太早,没有地方可去,酒吧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性交易工作者,当然其中有男有女,听他们的口音不像本地人,看来是偷渡过来的。他再也不想在酒吧受到骚扰,此时他心里空荡荡的,他很渴望找个人倾诉,他只想起了辛波丝卡弗,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人。
可是,看来今晚她是不可能回来的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再也坐不住,外面的雪好像停了,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大衣,他戴上手套,手里还拿着另外一件大衣,灰色的,看起来有些老旧,不过那对于他来说则是意义非凡。
他默默地离开了她的家,当然,厨房里的垃圾他忘记扔了。
在回去郊区的路上,他一直在考虑着一个问题—如何向她解释事务律师的事情。
事实上,他聘请马丁利只是处于情况危急,他不得不这样做,可是马丁利在法庭上的表现的确很令人满意,他总能迅速地找出案件中可疑的地方,并且提供抗辩的理由。他很久都没有遇见过如此专业的事务律师,只不过对方还有一个缺点,就是太过于书生气了。无论走到哪里,他手里总会抱着一本书,虽然没有注意到那是什么书,但他不太喜欢执着看书的人。
无论如何,马丁利是他心中最合适的人选,哪怕他有一些缺点,但也能容忍。
现在问题就出现了,他在危机之中聘请了马丁利,事务律师的职位只能有一个,律师楼的日常开支已经让他喘不过气,压力很大,他不可能再聘请一个新的事务律师,两个人之中,他必须舍弃一个。
克里斯仃目前遇到最大的经济困难,而且是他过去的情人,他不能对她那么绝情,在她最需要工作的时候还把她换掉;可是马丁利的确很能帮他,他不想失去一个在工作中能够给予自己最大支持的搭档。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是意味着要放弃另外一个,他很难做决定,所以在车上,他强迫自己放弃考虑这个问题,尽量把做决定的时间拖到最后。
他回到“1874”的时候,发现门正敞开着,同时他也发现“1875”房间的门没有关上,他走了进去,发现克里斯仃正在与LORA聊天,两人似乎聊得很投契。
LORA是一个很性感的西班牙少女,在她身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以及令人充满幻想的力量。
他进去以后,习惯性地把大衣脱了下来,LORA很热情地跑过来与他拥抱,那颗燥热、热血澎湃的心在接触着他的身体,他的笑容很僵硬,说了几句西班牙语,跟她聊了几句,接着她就很温和地离开了。
克里斯仃抱着好奇的心态问着: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西班牙语了?
他随口地说着:昨天才刚刚开始学,学了几句,效果还挺不错,还能派得上用场。
克里斯仃脸上的神情异常慵懒:西班牙人不喜欢说英语,真是奇怪,还好我会说,不然真的很难跟她沟通。
他想了想,说了句:哪怕是语言相通,人与人之间还是很难避免出现误会。
她饶有兴趣地说着:我听出了你话里有话。
他停顿了一会:没有,没有这样的事。
她想起了今天的事情:法庭的情况如何?我生病了,你找谁代替我?
他每次要说谎的时候就会变得语速缓慢:我在外面……遇见了隔壁律师楼的事务律师,我找他顶替,所以……案件……不,事情就暂时解决了。
她赤着双脚,走在地板上,随后又回到床上,大概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副有惊无险的神情:这样也好,我还在担心你今天因为找不到其他的律师而无法出现在法庭里呢,现在你找到人顶替,也挺好。改天你得请他吃饭,感谢他。
他的脑海里再次不受控制地跳出了那个棘手的问题,他心里有些慌张,坐立不安,他只好站着,背靠着书桌,尴尬地笑着说:我不会请他吃饭,因为我会给他支票,你知道的,请他吃饭多老土,还不如给他支票好了。
她忍不住笑了:你小心那张支票无法兑现,现在律师楼的生意那么差,说不定哪一天你的支票就不能用了呢。
他发出尴尬的笑声:很好,很好,你知道吗?你说的这句话很好笑。
或许是门窗紧闭,导致室内的空气并不流通的缘故,他很快就闻到了香水味,很刺激的气味。他本来并不会很排斥涂抹香水的女人,但是他认识的克里斯仃很少涂抹香水,哪怕是热恋期间也没有香水参与在其中,对于他来说,涂抹香水的克里斯仃太不寻常,而且她用的还是杂牌香水。
他的笑容逐渐消失,严肃的神情僵硬在脸上,他皱着眉头问:你怎么涂抹香水了?
她似乎还想狡辩,假装没事发生那样:刚刚那个西班牙女孩身上涂抹了香水……
他变得更凶了:我再问你一次,你怎么涂抹香水了?
她反过来学他说话:很好很好,这个问题提问得很好。我们以前的关系,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有些事情我不想告诉你,我不想破坏在你心中的美好形象。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问下去了,求你了,不要逼我。
他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了:看来,事情很严重,我要知道真相!
她离开了床上,主动拥抱着他,他心里毫无波澜,拥抱的时间持续了五分钟,他一点动作都没有,她倒是默默流下了眼泪,眼神中似乎在回忆着过去的种种事情,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脸上神情生动地演绎了,从欢乐到哀愁,从哀愁到哀伤、从哀伤到绝望、从绝望到痛苦。
他推开她,很粗鲁地嚷着:够了!够了!真的够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看着他的反应,感觉有些失望:你真的要我说?
他很坚定地说着:我既然问你了,当然是希望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牢牢地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着:首先我要告诉你,律师楼那份工作,我决定辞职了。至于辞职信,如果你需要,我往后再补给你。
他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不是,你跟我说什么都可以,我都能接受,可是你居然要提出辞职?你这一边还在负债,房子还有一个月就要被银行收回去,在这个阶段里,你更应该好好工作努力赚钱,你现在要辞职?你知不知道外面的失业率有多高?随处可见的流浪汉,餐厅里坐满了明明已经失业却不敢让家里人知道的可怜人,对面律师楼那个吉姆在干嘛你知道吗?在街上卖女装内裤,9美元两套的那种。
她摊开双手:我知道外面的形势很严峻,尤其是就业环境很恶劣。可是你知道吗?在律师楼的收入根本就不能让我解决眼前的问题,我不能再指望律师楼能为我解决问题,我只能靠自己。
他顿时变得冷静下来:我知道律师楼的收入很不理想,但是你真的能确定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薪水比现在更高?
她点了点头,再次牢牢地抓着他的手:我真的不得不走了,请你原谅我。要是我没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提高自己的收入,我的房子就会被银行收走。你会明白我的苦心,对吗?
他不再多说一句,只是感到很迷茫:是我的问题吗?无法为你解决你的问题。
她连忙说着:不!不是你的问题,你已经做得很好,你给了我很大的支持,我不会忘记你的。
他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是你还没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辞职与你无缘无故涂抹香水有什么关联吗?
她慌慌张张地搓着手:要赚钱赚得快,除了犯法之外,还有其他的途径。就是那个……古老的职业……
他松开了她的手,挪步到门口的位置,不敢想象地说着:不会吧?不会吧?你说的那个古老的职业该不会是……
她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妓女。也就是我们以前接的那些官司里提及到的性交易工作者。
他撑着额头,闭上眼睛,很苦恼地说着:慢着,你只是脑海里有这个打算,你还没决定吧?
她摇了摇头: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到外面接客,杂牌香水很能哄那些男人开心,他们离不开我身上的气味。
他很肯定地说着:不!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接受香水,例如我,我就不能接受杂牌香水!
她解释着:性交易工作者提供的对象往往不全是男性。
他好奇地问着:所以,这就是你可以心安理得做这种工作的原因?你辛辛苦苦,熬了那么久,才能从法律学院毕业,成为律师……
她纠正着:是事务律师。
他不服气地辩解着:事务律师也是律师。你读法律的,你应该知道这种行业一旦尝试了,就回不了头。
她无奈地说着:我知道,我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行业有多肮脏。但是我需要金钱,我需要可以帮我解决困难的金钱,我只能选择这个,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笑了笑,脸上的神情倒是很痛苦:你如果要赚钱,要解决问题,很简单,你只需要老老实实找一份工作就可以了,完全没有必要出卖自己的身体。
她摇了摇头:你不理解我的情况,我不会怪你,我也没有想过你会支持我的决定。
他显得很激动:我要支持你什么?什么都可以,可是你现在要做援交,我怎么支持你?偶尔去光顾你?还是帮你介绍看上去很傻但是钱很多的男人?我的样子像是扯皮条的吗?
她干脆地说着:既然你那么激动,看来我们也没有谈话的必要了。
他表示赞同:你说得对,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你还记得吗?我们当时为什么要分手?
她沉着脸说着: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冷静下来,说了句:你说得对,你有权利拒绝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至少在现阶段不想看到你,我需要找一个地方冷静下来。不过你放心,这里你可以继续住着,我可以到别的地方,直到你的问题解决了,你再考虑去别的地方。
她着急地问着:你要去哪里?
他不愿意回过头,背对着她:我不知道,去哪里都好,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他离开了“1874”,双手插在兜里,走在寒风凛冽的街道上,他目睹了一字排开的妓女们在街上招揽生意,寂寞的男人们总是忍不住找她们。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下意识地躲开女人们的触摸。在下一个转角处,他往右转,走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在寒冷的天气里,他分明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他刚想要躲开,那个身影突然就跳了出来,拉着他的手,开了价格:900美元一晚上,到早上的七点钟。
他一口气就拒绝了:不了!我赶时间。
她连忙说着:觉得太贵,价钱可以商量。
他根本不曾考虑这个提议,不过他顿时就想到了更有趣的事情。他回过头,往她的位置走过去,在微弱的路灯下看清楚了她的模样,大概18-19岁的样子,青涩的脸孔,一双很大很吸引人的眼睛,还没怎么发育的胸部,这下子他觉得事情有趣多了。
他问了句:我觉得你的样子还算不错,那么我们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她拿出香烟,点燃着,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烟圈:找个酒店吧。
他作为律师有着很高的警惕性:去酒店是一个很不错的建议。不过我觉得,我们需要比较有意思的前戏,去酒店可能体验不太好。
她低下头,又吸了一口香烟: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他咬了咬嘴唇:去你家吧,或者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去你住的地方吧。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对吗?
她歪着脑袋:让我考虑几分钟。
他同意了,不过由于天气太冷,他不得不双手抱在胸前,在等待她的回应。
她吸烟的频率越来越快,很快,她手里的香烟就燃烧殆尽。她把烟头丢到地上,拉着他离开了后巷……
他穿梭在无尽的黑夜里,闻到了腐烂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