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谁为他们辩护

019 埋藏的枪声

2020-10-23发布 5514字

在案件的审讯阶段进入最后时刻的时候,我没有慌张,我也没有不自然。

通常在结案陈词之前的那一天的晚上,都是所有负责该案件的律师最烦恼的时候,他们要对该案件的最后时刻进行结案陈词,做法庭上的总结。他们往往需要翻查过往发生过的案例,组织总结的陈述内容。他们都喜欢躲在公寓的房间里埋头苦干,享受着苦涩的香烟,不太美味的红酒,思考过多的问题,尽量为案件作详尽的总结。

不过这只不过是普通律师的做法,本来一开始我接手这个案件的时候,是感到很大莫名其妙的压力。可是到了这个时刻,我心里竟然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自我放纵一个晚上。抛开关于法律的书籍,撕毁珍贵的案例文件,摒弃备受困扰的心理状况。

我变得无拘无束,找了以前的高中同学,一起在餐厅聚餐,我们高举着载满饮料的杯子,喊着友谊天长地久。这很容易让我想起了英国在脱欧的那一天,上议院的议员们唱起了《友谊天长地久》这首歌。那一天我受到议长的邀请,参加了英国的脱欧仪式,我与英国的士兵开怀畅饮,觐见了英女王,去了苏格兰逗留了两天,随后又去了爱尔兰。

在英国的愉快经历使我很渴望分享,可是我的同学们似乎在其他的领域创造了惊人的成绩,他们的事业纷纷处于上升期,有的已经踏入婚姻的殿堂,有的已经在准备,有的则在路上。他们的脸庞依旧年轻,充满着活力,富有想象力,全身注满了冒险的精神。

他们谈到国家的未来,谈到社会未来的发展,谈到可能会爆发的南北战争,谈到国际政治布局可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整个饭局最安静的人估计也就只有我了。

我无法欣赏,无法带着赞成的心情去祝福他们对未来的憧憬,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区别太大了,我们的差距一直在拉大,在他们的世界里似乎容不下律师这个行业,我又再次变得无人问津。他们偶尔还会提起刘易斯的案件,他们对我为黑人起诉联邦警察的行为感到不能理解,纷纷询问,我是否很需要资金周转才会沦落到为黑人讨回公道的地步。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黑人会有那么偏激的立场与想法。

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我要参选议员的事情是泡汤了。

当然,人生不能那么悲观,无论如何,到了明天我仍然为继续战斗,直到我找回其自身的存在价值方能停止追寻。

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匆匆忙忙地告别了高中的同学,跑回来把这段时间所遇到的事情全部都写了下来,或许我写的这些东西会被人重新翻出来阅读,或许不会。谁会在乎呢?对吧?

在案件审理过一段时间,终于来到了结案陈词的阶段。

哈丁·奥斯法官可高兴极了,这宗案件一旦完结,他就可以无忧无虑地跑去享受假期了。

陪审团对这宗案件的态度似乎很轻佻浮躁,对刘易斯的遭遇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在宁静的时刻,令人万分激动的场面即将要到来。

哈丁·奥斯:法官:鉴于案件的审理持续到了结尾的阶段,本席现在再次询问控辩双方,是否可以进入结案陈词阶段,是否有新的证人要传召?

他在询问的时候,眼睛可盯得死死的,我很明白,无论是控方继续打破僵局持续传召证人,还是辩方,以后都会因此得罪法官。

乔治·威尔士一位非常聪明的律师,他当然明白不可能在关键的时候得罪法官。

因此我们都没有说话,法官自然就宣布进入结案陈词的阶段。

哈丁·奥斯:主控官,你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我做着祈祷的手势,转而站了起来,整理着白色的领带:

“联邦警察是一个维持正义的形象代表,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至少在遇见这宗案件之前我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当我担任了这宗案件的检控官之后,我的态度以及观点都发生了改变了。为什么会这样呢?理由很简单,因为这宗案件是一宗十分简单、清晰、毫无疑问的谋杀案,一宗手持枪械的故意谋杀案。本案的被告斯潘塞在巡逻的时候遇到本案的死者,在一处根本看不清样貌的暗处,仅仅只是因为死者是一名黑人,而且他做着很奇怪的动作,让被告觉得他有危险的动机,于是在毫无警告的情况下,对着死者连续开了数枪,而且每一枪均落在致命的位置,最终导致这个黑人无辜惨死……而事后,被告方才发现,死者只不过是一名非常普通的市民,身上并没有藏有任何的攻击性武器,但是却被被告活生生打死。被告在法庭上声称,因为自己经历过同僚的死亡,目睹太多的突发事件从而导致他的精神脆弱,过分敏感,稍微有一点点危机的迹象,就会忍不住拿出武器保护自己。作为一名日日夜夜在外面维持治安的警察,我也很明白每天都要面对不同程度的危险,危机意识过分敏锐是很正常;可是我也在法庭上听到被告的陈述,他认为黑人是万恶之源,认为黑人只不过是一种没有智慧,没有文化,没有进化的低等生物;他批评这个种族是罪恶的温床,犯罪比例是全世界最高的。他对黑人的批评显而易见地显示出,他对这个种族是有着十分严重的偏见,他痛恨这个种族,从心里就歧视这个低等的生物……因此他为什么会在毫无警告的情况下开枪?而且还要朝着危险的部位开枪,严重违反了警务人员的《开枪条例》以及《警务人员的日常守则》我相信原因已经很容易被找到,你们也会看在眼里。或许被告声称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搭档才会选择开枪,可是我希望你们想明白一件事,当时开枪的人只有被告一人,他的搭档一枪都没有开,这就足以证明被告对死者的肤色是有着很严重的偏见。我很难想象,如果今后每个人都像被告这样执法,那么司法制度就会受到很严重的挑衅,法官们每日要处理的案件何止上百宗,停尸间的尸体只会越来越多,非法开枪的现象更加泛滥,枪支管制的现象永远都不会出现。难道这就是我们想要看到的局面吗?我们真的没有办法阻止一系列悲剧的发生吗?答案是否定的,我们当然有权利阻止悲剧,也有方法不允许悲剧再次发生。那么我们就要抓紧机会。在被告所提供的供词,在控方提出的各种确凿的证据的情况下,基于社会的稳定发展,基于法治理念,在这里,我恳请陪审团判被告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谢谢。”

我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当然接下来我还要看辩方律师的表现如何。

哈丁·奥斯法官: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是的,我的法官大人。”

乔治·威尔以坚定的目光扫视着陪审团: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一位警察,一位出色又意志坚定的警察,我相信任何人都会帮他,替他辩护。我的当事人无疑就是这样的一位警察,他多年从事警察的职业,对罪恶惩罚有功,以维持社会秩序为己任,打击罪犯为日常的工作。他痛恨罪犯,厌恶犯罪,因为他曾经目睹同僚的死亡,终日在死亡的边缘不断地徘徊,他对罪恶的敏感程度是建立在同伴牺牲的次数上。因此他明白到必须要在保障自己生命的大前提下才能惩罚罪犯。请你们要记住一件事,在案发那天,巴士枪击案被誉为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犯罪,击毙了司机,导致车上的乘客大量伤亡。根据统计,百分九十的黑人都是携带枪支的。我的当事人在警告死者多次,但是没有效果,此时死者正在做着奇怪的动作,我当事人担心情况会失控,也担心会危及附近的居民,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开枪制服这个可疑的人。很不幸的是,后来他证实了死者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身上并没有携带攻击性武器,这件事我只能用悲剧来形容,况且在法庭上,我们也曾经指出,死者是有过多次的犯罪记录,他并非一个对社会没有危害的人。当然,或许很多人都觉得,我当事人连续开数枪是违反了警务人员的守则,也是违反了人道,可是最早的人道主义只不过是那些贪婪的资本家为了争取合法的犯罪手法而杜撰出来的一个名词。何为人道主义?我们可不能光是第三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更加不可以用上帝的视觉去审判这个问题。所谓的人道主义,其实是应该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去思考,我们大可以考虑我的当事人当时是处于怎么样的处境。退一万步说,如果死者真的持有枪支,真的是一个危险人物呢?我当事人的处境是十分危险的,如果他没有办法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那么我真的不敢想象一个安定繁荣,井然有序的社会秩序该如何维持下去,如何使其他的警务人员对这个社会对这个国家,对这个优越的制度保持着强硬的信心。每个人都有精神脆弱的时候,每当有事故发生的时候我们总是急于找出应该负责任的人,究竟谁该为这一次的悲剧负上责任呢?巴士里主导了枪击案的黑人?不,不应该是他,那样会显得太不负责任;动作迟缓,迟迟没有拿出药片的受害人?那肯定不行,他本来就是受害者,不需要负上任何责任;那么是一个面对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而开枪保护自己的热血干探?如果我们真的认为这位警务人员应该负上所有的责任,那么我不得不说,我们的司法制度太可悲了,甚至所有的法律条文都一定要作出一定程度上的更改。不更改,我们是否就要认为这件事纯粹就是一宗悲剧事件,没有人应该为这件事负上任何的责任呢?很不幸的是,我认为这是唯一可以向所有人交待的最终结果。在以上的种种证据确认的情况下,在这里,我希望各位陪审员判我的当事人谋杀罪名不成立!谢谢。”

我看着乔治·威尔很冷静地坐了下去,我觉得他说得很好,硬生生地把一个杀人凶手说成了第二个受害者一样。像他这种扭曲事实的专业能力,我总是学不会,显得笨笨拙拙。

哈丁·奥斯法官:陪审团,你们现在可以暂时退庭商议。

法庭每次的休庭时间都了落在午饭时刻,所有参与的工作人员都只能在这个时间段匆匆忙忙地用餐,我不饿,但是胃部一直在折腾着我,胃液似乎在独自消化着我的胃壁,我能感觉到那种空前绝后的声音,我站在窗台的位置,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手里拿捏着怀表,偶尔会打开盖子。

乔治·威尔一声不响地站在我旁边,似乎用试探的口吻向我发问:是不是觉得我很没人性?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只是觉得他很专业,专业得有些过分。

我皱着眉头,眺望着远方,随口地回答他:没有,你只是在做你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他心情貌似不错:你是第一个这样跟我说话的人……噢!我的家人都认为我太过极端了。他们甚至不肯要我赚回来的律师费用。

我再次打开了怀表的盖子:做律师很难被人理解的,这个很正常。

他好奇地问着:要是我赢了这宗官司,你还会这样体谅我吗?

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谁知道呢?谁胜谁负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他很虚伪地强行与我握手:其实我一直都欣赏你作为律师的能力,我觉得我们不一定是敌人的状态,希望以后我们有机会可以一起合作。

这是他的客套话,我当然不会轻易上当,我没有回应他的问题。

终于,我们回到了严肃的法庭上。

氛围变得尤为紧张,特别是刘易斯的家人,他们都很期待法庭最后的宣判结果。

哈丁·奥斯:陪审团,请问你们是否有了结果?

其中一名陪审员拿起文件宣读着:法官大人,我们一致裁定,被告斯潘塞·摩尔故意谋杀刘易斯·安纳,谋杀罪名不成立。但是故意伤害罪罪名成立。

哈丁·奥斯:本席现在正式宣判,斯潘塞谋杀罪名不成立,但是故意伤害罪,罪名成立。依例判处有期徒刑五年,但是考虑到斯潘塞长期担任联邦警察的职位,由于工作的原因导致出现心理的问题,故此可以缓刑三年,在这三年的期间里,斯潘塞不可以再担任警队里的任何职务,并且要长期受心理医生的监管,接受心理治疗,直到心理治疗结束的康复报告递交上来方能开始判刑。

退庭!

在法官离开之后,法庭内顿时引起了一片骚乱,更多的是刘易斯的家人的痛苦呐喊,他们认为法庭的判决不公平,并且不合法。

乔治·威尔与斯潘塞握手之后,就一起离开了,相信他们要去某个餐厅庆祝胜利的时刻。

我命令其助手帮忙收拾东西,我走到他们的身边,心情复杂地说着:对于这一次法庭的裁决,我很抱歉,也很遗憾。

“我们要上诉!不能就这么让我们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意义不明!”

“很抱歉,法庭的裁决是很难驳回,我不是律政司的人,我帮不了你们……”

话音刚落,我的脸庞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们指责我: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你们都是坏人!都是社会的败类!他们愤然地离开,就留下犹如空壳的我。

我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更悲催的消息:林肯先生,我们想通知你,你参选国会议员的资格已经被取消……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愤怒,很无助,一下子把桌面上的杂物一扫而光。

我狠狠地一拳打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是的,毫无疑问,我失败了,而且是十分失败的那种。

我辜负了刘易斯家人对我的期待,也辜负了国会对我的期望。我没有办法替可怜的死难者伸冤,眼睁睁地看着罪有应得的人逍遥法外。

我第一次做检控方就处理得那么糟糕,真的是难以想象。

第二天,我约见了辛波斯卡弗,她当然也知道案件的结果,或许她没有接触到该案件的其他内情,她对案件的失败并没有太多的情感要宣泄,要酝酿。她不认为我已经失败,相反还在不断地鼓励我,我心里不是没有感动,当然我也知道她处理的案件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可是你是否清楚一个成功者对你作出的安慰都那种感觉是多么的奇怪,简直就像是一种变相的炫耀。不过我不会怪她,她已经想尽办法安慰我了,我可不能那么没有良心。

也不知道是悲哀还是高兴,因为刘易斯的案件结果,我的声名一夜之间大噪起来,很多人因此认为我是黑人的守护神,也是黑人的英雄,媒体们把我撰写为黑人的救世主。

这种炒作方式对我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我无法想象被人框定的形象该如何改变。

辛波斯卡弗读完林肯回忆录的前面一大部分,心情显得特别沉重,她已经想不起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她真的安慰了林肯?她想不起来这些细节上的问题,可是她不会怀疑林肯回忆录的真实性,眼看他的回忆录只剩下后半部,她不忍心接着看下去。

直觉告诉她,更多惊人的秘密或许藏在最后面的部分。

她站在窗口的前面,手里拿着香烟,想着点燃它,但又没有这样做。

此时此刻,她竟然情不自禁开始担心布斯的下场。

他刺杀失败而且无罪释放,他还能往哪里跑呢?他毁掉了北方联邦政府的英雄,联邦政府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南方联盟政府那边还抛弃了他。他现在可谓是腹背受敌,走投无路,就业问题肯定是无法解决的,除非他可以越过边境线,重新返回南方联盟的势力范围。尽管听起来很小,但也勉强可以容纳藏身之所。

改变历史的一页似乎即将要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