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手电筒,在县大队引起了不大不小的争议。
手电筒本来是攻打南霍陵据点时,六子顺手牵羊顺来的。有了这么个稀罕玩意儿,六子首先想到的是送给郑玉梅。
谁知郑玉梅并不领情,反而给六子讲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缴获的一切物资都要上缴。六子气得直翻白眼,老子又不是县大队的,凭啥上缴?有能耐自个儿缴获去!嬉皮笑脸的一番纠缠后,郑玉梅终于同意收下手电筒。
等六子一离开,郑玉梅便将手电筒交给了刘广华。就算六子不是县大队的一员,现在东西送给了自己,自己总能说了算吧?这东西在自己手里就是个摆设,交到队里却能发挥作用。
得到消息的六子气不打一处来,跑到刘广华那儿大闹了一场。
你们县大队想咋地?把人当猴耍是不?老子拎着脑袋给你们卖命,到头来还要算计老子,当老子好欺负是不?
门外聚了一大群围观的人,六子又冲这些人瞪起了眼:“看啥看?没见过你六爷发火?皮痒痒了还是肉痒痒了,想找揍是不?”
周大胡子和郑玉梅几个人过来劝,都被六子顶了回去:“干啥?合起伙来算计俺这个外人?摸摸自个儿的良心问问,老子亏待过你们吗?你们对得起老子吗?”
结果把郑玉梅气得含着泪跑了,周大胡子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养伤的韩锋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了解事情的原委后哭笑不得。
“干啥呢师兄?啥大不了的事儿,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六子立刻又把矛头对向韩锋:“就属你小子最没良心!胳膊肘往外拐,还知道自个儿姓啥不?你到底是哪边的,向着谁说话?”
韩锋也火了,脸憋得通红,说道:“你吃岔药了?咋跟个疯狗一样逮谁咬谁呢?”
六子的火气更大了,骂道:“你姥姥的敢这么跟老子说话!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今儿个把你腿打折了!”
“得!你就在这儿闹吧,俺要回去睡觉了!”韩锋气呼呼的摔门而去。
“别围观了,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刘广华将看热闹的队员们全部轰走,开始苦口婆心地做起六子的思想工作。
六子咬着牙非得要会自个儿的手电筒,没想到刘广华比他更倔。非但不还,反过来要求六子加入县大队。
“俺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打鬼子的队伍。俺党执行的政策是民族统一战线,枪口一致对外。不管你以前干过啥,都既往不咎。虽然你以前是个盗墓贼,但是有一身好功夫,作为一个中国人,就应该为抗日做一份贡献!”
“少扯淡!别跟老子玩那些花拳绣腿,大道理老子不懂!俺就知道你拿了俺的手电筒不还!”
……
最后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不欢而散。
晚饭的时候,六子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继续生闷气。队员们则蹲在院子里扒拉香喷喷的白米饭,小声议论着今天发生的事儿。
郑玉梅终究还是心疼六子,把米饭送到他屋里,六子也懒得搭理。
第二天一大早,刚刚起床的刘广华就发现,昨儿个那个放在桌子上的手电筒不见了!他暗叫不好,披着衣服来到六子的屋前,叫了半天门也没人看。
推开门一看,六子也不见了。不用说,准是这小子昨晚上偷了手电筒开溜了。再一检查,一同消失的那有六子带来的那枪步枪和王八盒子。
这下问题严重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刘广华把昨晚负责站岗的哨兵叫来,狠狠批了一顿。你站的什么岗?放的什么哨?一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溜了都看不见,干啥吃的?这要是鬼子摸上来,你小子还有没有命?县大队这几十号人还有没有命?
一直把哨兵骂得哭鼻子摸眼泪,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六子这一走就是半个月,天也越来越凉,把郑玉梅急得不行。
“哥,你说六子到底去哪儿了?还回来吗?”
郑玉国正涮着锅,听到妹妹的话反倒笑了,手里的活也不停,说道:“放心,过不了几天就回来!”
“你这么肯定?”
“那是!”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妹妹在这儿呀,他还能跑哪儿去?”
听到这话,郑玉梅的脸顿时红了,同时心里面也宽慰了许多。
“你胡说什么?他回不回来关我什么事?”
“哎,妹妹,我就想不明白,这小子有啥好的?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他?”郑玉国叹了口气,“你说建业多好!那可是咱爹娘从小给你定的娃娃亲。咱爹娘都没了,都说长兄如父,可这种事当哥哥的还得顺着你的意……”
“行了哥,别说了!”
六子离开的这段时间,队里又发生了一些其他事情。先是接到上级的命令,要求选派一名军事干部和一名医护人员,到军区接受正规培训。医护人员好选,郑玉梅是女孩子,心细又上过学有文化,最合适不过。
至于军事干部的人选,三个排长都具备条件。思前想后,刘广华决定派周大胡子前往。原因是韩锋还在养伤,而铁塔又不识字。周大胡子在国军那边干过,本身具备一定的军事素养。
队里又专门开了一次会研究此事,大家也一致同意让周大胡子往军区军训。
简单准备后,周大胡子与郑玉梅一同踏上了往军区的路。临行前郑玉梅再三叮嘱哥哥郑玉国,如果六子回来,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外出瞎跑。
两个人走后的当天夜里,韩锋的伤口便开始发炎。先是发烧,浑身烫得跟热地瓜一样,满嘴里说着胡话。接着伤口开始肿,整个肩膀头子像糊上了个窝头,把他那些个兄弟都吓得不行。
从村里找了个土郎中,用了许多土办法,一点儿也没见效。
几个兄弟轮番用毛巾蘸了凉井水,敷在韩锋额头上,烧依旧退不下来。土郎中也是无计可施,临走前撂下一句话:“中医怕是救不了了,不行找西医看看吧。”
第三天,大家凑在一起商量办法。这样子可不行,看这架势再过几天人就没救了,得想个辙。
一个兄弟出主意:“要不咱们到县城找个洋大夫来给瞧瞧?”
另一个兄弟说道:“你傻啊!县城里的洋大夫还不是日本人吗?谁去请?你去?咱们这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在县城一露面,立马就被鬼子抓了去!”
马上有人附和道:“就是!就算咱们能找到洋大夫,人家愿意不愿意来还两可呢!”
“除了县城的日本人,也没别的洋大夫啊!这可咋办?”
大家便陷入了沉默。
刘广华进来的时候,韩锋还在昏迷中。用手试试额头,还是滚烫滚烫的。
见刘广华进来,大家纷纷站起来围住他问道:“刘队长,咋办?”
“大家别急,我联系一下上级,看能不能派个大夫来?”刘广华安慰大家道。其实他心里也是急得不行,眼下只能求助于军区了。但是军区离这儿好几百里路,这一来一去只怕耽误不得。要知道这样,让周大胡子直接带着韩锋去好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咽气吧。
正当刘广华准备选派人去军区求救的时候,六子回来了。
和走时完全不一样,六子换了件绸缎子的长袍,还戴了顶礼帽,肩上斜挎着那枝王八盒子。唯一没变的是那杆旱烟袋锅子,一边走一边吞云吐雾。装满烟丝的荷包系在烟杆上,随着六子拙劣的走姿来回晃啊晃啊,像个秋千。
进村的时候,哨兵差点没让出来。
“呀!这不是六……你还有脸回来?”
巧的是哨兵正是六子离开时站岗的那个哨兵,被队长批了一顿,这几天心里面一直憋着气呢。认出是六子,哨兵立马举起手里的老套筒对准了他。
“干啥?干啥?你个兔崽子,不认识你六爷呀?”六子似乎预料到哨兵的反应,轻蔑地把顶在胸口的老套筒拨到一边。
“走,跟俺见队长去!”哨兵不依不饶,又把枪口对准六子。
“用得着跟着你?老子又不是不认路!”六子挺了挺胸,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倒像是衣锦还乡的金榜状元。
哨兵便端着枪跟在六子身后,生怕一不留神再让他跑了。
听说六子回来了,村里的人都跑出来围观,仿佛见到了大鼻子的西洋人。
六子一点儿也不觉得臊得慌,反拱手向大家不停地施。
“老少爷们好!”
“大家伙活得都不赖?”
气得哨兵几次想拿枪托砸他。
听到村里人嚷嚷,郑玉国也跑了出来。见到六子一把抓住他,责怪道:“你跑哪去了?把玉梅都急坏了!”
“没去哪,就是出去淘了身衣裳。你看俺这身还不赖吧?玉梅呢?”
郑玉国气得不行,妹妹咋就看上了这么个玩意儿?
“先别管玉梅,先去看看韩锋吧,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