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蕴在下棋,面容上带着恬静的笑容,如同被阳光照着着的银白的雪,干净而柔和。
棋盘上黑子白子交缠一处,杀伐果断,步步皆是危机,如同两头纠缠在一起的毒蛇,相互寻找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
他一人手持黑子白子,看起来就像是闲庭散步一般悠闲,怡然自得,懒散的靠在太师椅上。
刀刻出的座椅棱角分明,生硬无比,上面还带着淡淡死亡的气息。
在他看来,万物皆有生命,那么尸横遍野,嘴里嚼的,身边靠的,都是生灵,人人都是刽子手,空气中充斥死亡的因子。
在这个满是杀戮的世界,他怜悯任何人,更不希望有任何争斗,所以只能折断世人的四肢,毒哑世人的喉咙,戳瞎世人的双眼,世界便安宁了起来。
拓跋蕴怜悯的想,他怜悯世人,于是身上的杀意越发的浓厚,纠缠在一起的棋子,厮杀的越发惨烈。
“王爷,该吃药了。”昌平死死低着头,发病了的少爷,最吓人不过了。
拓跋蕴站起身,望着托盘中盛着乌黑液体的白釉瓷碗,抿嘴一笑:“我没病,你们总要我吃药,治的不是病,是你们的心。”
他虽然这般说着,但还是将药一饮而尽,仿佛是一杯烈酒一般舒爽,还略带着笑意。
良久之后,脑袋发热时的想法被渐渐的压了下去,心底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点恐慌,常常控制不住的情绪,夹杂着毁灭一切的念头,他真怕自己有一天会疯。
“我可曾下过什么命令?”拓跋韫的声音略带苦涩,因为记忆中,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却还是不敢相信的确认一下。
昌平咽了咽唾沫,低声回禀道:“王爷让奴才把王妃在石榴林中挂着一个贴身物品的事,隐讳的告诉了秦王那边的人。”
拓跋蕴蹙了蹙眉,看来离疯不远了。
外面的天色浓稠的如同一湖浑浊的池水,池底的灰土翻涌而上,不堪而又污秽。
幽幽的哭泣与咒骂声如同女鬼的嚎叫一般,在东宫内回荡。夏日里头人人都开着窗户,那清晰的声音传到床畔,扰得人骤然惊醒,冷汗淋漓。
寻彧揉了揉头,压着心底的害怕,唤道:“香草?”
守夜的香草初闻声音便已经起身,点起一盏油灯,快步走到窗口望了望,然后回到幔帐前,低声问道:“是林氏,奴婢割她舌头割的少了,以至于还能含含糊糊的咒骂王妃,呜呜呀呀的扰人安宁,实在可气,是否要奴婢再去一次?”
寻彧得知是林幼音,绷紧的线骤然松了下来,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息后,淡淡道:“不用,去把窗户关上就好。”
香草依言退下。
这一夜谁都没睡好,以至于第二日一早,请安之际,两个侧妃眼眶发青,便是用粉底遮盖都隐隐能够探查到痕迹。
赵氏靠在椅子上,忍不住抱怨道:“王爷王妃留她一命,竟然还不知感恩,这半夜嚎叫没完没了,实在是叫人头疼。”
寻彧饮了口茶,徐徐道:“我也头疼,她便是这样的人,自己不安宁,别人也休想好过,一想到日日都和阴狠的人见面,我心里怕的打紧,连身体都不舒服。”
她脸色苍白,眉宇间的疲惫之色任谁都能看见,一边的探月忧心道:“王妃不如请太医来看看吧。”
寻彧一叹:“一点小事而已,不用,休息一下就好了。不过我也不多留两位妹妹了。”
两人知趣的起身告退,同时心中有些打鼓。
回去之后,赵氏越想寻彧的那些话,越是心惊,毕竟自己可是和林氏那贱人一直不睦的,那样奸诈的人什么时候对自己出了手,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她招了招手,让人请个太医来。
来的是新入太医院的冯太医,赵氏心知太医院都有手脚伸进去,只有这样的小鱼小虾才无人注意到,所以叫人备上了一份厚礼。
冯太医连连道不敢收,最终却还是收下了,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冯太医将一块帕子盖在赵氏的手上,然后搭了上去,沉默良久,面上出现一丝凝重,低声道:“侧妃怕是染了脏东西了,待卑职开药,清理一番,也就好了。”
赵氏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好个贱人,我饶不了你!”她强压住怒气,对着冯太医道:“还劳烦太医看看我殿内的东西。”
冯太医应下,心道还算是干净,却还是装模作样的挑挑拣拣,告诫了一番,这才拿着厚度不错的荷包,心满意足的离开。
他离开算是完事,赵氏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对着身边的丫鬟桃红道:“去给我拿来最华贵的那身衣裳,我去看看我们的林侧妃。”
桃红劝阻道:“侧妃息怒,不急于这一时,你且等天黑了,贿赂一下守门的宫女就能进去了。”
赵氏瞥了眼她:“我若是偷偷摸摸去,还不知要被人少不了一通编排,就正大光明的过去。她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谁能在乎她的死活?”
桃红见劝不动,只好依言而行。她寻来的是一件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赵氏摸着衣服有些恍惚,这是她进府那年,王爷怕她被人小瞧了去,特意叫人做的。妾室不能穿嫁衣,王爷便叫她穿着这身衣服,给足了面子,现在思来还有些甜蜜。
她如同出嫁那日,盛装打扮,挽起高耸的双鬟望仙髻,配以四根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粉白黛绿,唇红齿白,盈盈的目光之中流露着不屑,随着轻盈的步履,裙摆缓缓的摊开,如同一朵朵浪花。
“林氏,你现在的样子,到叫我认不出来你了。”
林幼音只穿了一身中衣,头发杂乱如稻草,恶毒的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射了出来,嘴中含糊不清道:“虎落平阳被犬欺。”
赵氏笑了,鄙夷道:“你可这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还虎落平阳被犬欺,分明连狗都不是。”
林幼音愤怒的挣扎起来,照着赵氏就扑了过去,赵氏轻轻一避,将人一个巴掌打落在地。下一秒,雪青色缎绣竹蝶纹花盆底鞋的鞋跟就踩上了那双洁白如玉的手,林幼音痛苦的大喊了一声,如同一个大虾一般蜷缩了起来。
赵氏看着她的样子,这才觉得消了一点的气,慢悠悠道:“王妃没进门时,只有你一个出身好的,哪怕只是庶女,你便瞧不起我们这些平民出身。我记得我进门那日,穿不好这花盆底,险些跌倒,你笑盈盈的说:‘这是富贵人家的东西,妹妹穿不惯,也是理所应当的。’我本来就不稀罕着富贵,也不在意你的阴阳怪气,可你总是提着我哥哥。的确是我哥哥用命换来我如今拥有的一切,我每次穿着绫罗绸缎,感觉就像是在喝我哥哥的血一般,偏偏你日日提,想起来就提提,你生怕我不疼。很好,我很疼,那么你现在疼么?”
回应她的是林幼音痛苦的哀嚎,赵氏慢条斯理道:“不着急,林氏,我会时常来找你聊天的,你不是喜欢提及我哥哥的死么?咱们就细细的说。”
林幼音全身直哆嗦,她呜咽着,疼痛着,眼泪模糊了眼眶,隐约见麻木的双手红肿成了萝卜一般,骤然的笑了,唐锦书,这是你给的报应么?可是不后悔,我才不信你会好心将我接进府,分明是想让我像个可怜虫一般的,看着你幸福!
她痛哭流涕,一度崩溃,心心念念怨恨着的却还是别人。
永远将自己的错误归结到别人身上,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未拥有,就好像拥有了,就能避免似的。
赵氏缓缓的收回脚,居高临下的看着污秽不堪的林幼音,嘲讽道:“你已经比大部分人过的好了,却接受不了比别人差,有今天,咎由自取。”
她说完,扬长而去,只觉得压抑在自己心头的重负去了一半,远离了屋内沉闷的气息,被晚风拂过,凉爽围绕在身边,脚步说不出的轻松与爽快。
她身边的桃红却是心事重重:“侧妃,你瞧着林侧妃以前多厉害,可还不是被王妃轻易的收拾了,若是王妃日后……”
赵氏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日后管好脑子在说话,不是谁都是林幼音。”
王妃或许不比林幼音狠毒,却得王爷的心,自己日后只要安分守己,无非就是多了张嘴巴吃饭而已。比起死了的人,已经好很多了。别人在风光又如何,老天对人自有安排,不到最好,谁也不知命运如何。
“果然不出娘娘所料,赵侧妃回去就叫了太医。”探月将打探来的事情和寻彧禀告一番。
她点了点头,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毕竟林氏可以死,但不能死在王爷命令下,不能死在自己手中。谋害嫡妻之事,不能抖搂出来,林氏若是只因利用郡主陷害自己就被处死,难免会有人说拓跋韫薄凉,不念旧情,那么借刀杀人,便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