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十八年(598年),高颎爱妾产子的风波刚刚平息。其年二月,高丽国王高元率众一万余人兴兵犯境,被营州总管韦冲击败而逃。
隋文帝闻讯大怒,朝堂中商议讨伐辽东事宜,诸位将领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此去辽东,路途遥远,中间又有水路阻隔,运兵运粮着实不易,臣以为不宜轻举妄动。”高颎固谏不可。可是,怒火中烧的杨坚又怎会听他的话。
二月乙巳,隋文帝以汉王杨谅、王世积并为行军元帅,又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汉王长史,周罗睺为水军总管,率领水陆三十万大军征讨高丽。
九月己丑(二十一日),隋军因暴雨、疾疫等变故,水陆两线均无功而还,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死者十之八九。高丽国王高元惧怕隋朝强大的国力,遣使谢罪,隋文帝下令罢兵,待高丽如初。
独孤皇后再次搬弄是非,摆着一副事后诸葛亮的面孔,对隋文帝控诉道:“高颎起初并不愿去,陛下却强迫他去,臣妾就知道他会无功而还!”
“此番战事失利,也怪朕判断失误,意气用事……”杨坚低声嘟囔道。
“高颎阳奉阴违,消极作战,也未可知。”独孤皇后节外生枝,故意挑拨道,“适才阿客(汉王杨谅)向臣妾哭诉道‘儿臣万幸没被高颎杀害!’”
“皇后此话怎讲?”杨坚连忙追问道。
“陛下以为汉王年少,将军权全部交给高颎。高颎心中虽挂念国事,却倚老卖老,不避嫌疑。对于阿客所言,高颎多不采用,这才连吃败仗,损兵折将。”
“此前伐陈,高颎不服从阿摩(晋王杨广)的命令,这次讨伐高丽,高颎又不听从阿客之言。这个高颎,竟如此蔑视朕的皇子吗!”杨坚心中更加愤愤不平。
“高颎轻视晋王、汉王,唯独拥立太子,却声称自己一心为国,大公无私,真是可笑啊!”独孤氏冷笑道。
独孤皇后一席话,挑动了隋文帝的敏感神经。隋文帝深感高颎居功自傲,欲一手遮天,且高颎与太子亲近,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哪日,他们一起谋权篡位……隋文帝越想越后怕,他对高颎的印象彻底改观,也是必欲除之而后快。
不过,高颎毕竟是朝中重臣,担任宰相多年,在朝野威望极高,欲罢免高颎,必须得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否则,必然难以服众。
自古以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使无过错,也可以罗织罪名作为理由,隋文帝自然深谙此理。无巧不成书,很快就有奸佞小人揭发高颎结交反臣,而这个所谓的“反臣”,正是上柱国王世积。
这王世积,乃一员猛将。其父亲王雅,北周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王世积容貌魁伟,腰带十围,风神爽拔,有英雄豪杰之表。在北周有军功,拜上仪同,封长子县公。
杨坚为北周丞相时,尉迟迥作乱,王世积追随韦孝宽讨伐叛军,每战有功,拜上大将军。隋朝立国,王世积进封宜阳郡公。
高颎欣赏其才能,与之交好。王世积曾私下对高颎说道:“吾辈俱为周之臣子,社稷沦灭,你我将何去何从?”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今后勿向他人提及。”高颎正色说道。
未几,王世积授蕲州总管。平陈之役,率水军从蕲水奔赴九江,与陈国将领纪瑱战于蕲口,大破陈军。晋王杨广平定丹阳后,王世积派人四处送信告谕,陈国多地守将不战而降。王世积以功进位柱国、荆州总管,赐绢五千段,外加宝带,食邑三千户。
数年后,桂州(今广西桂林)人李光仕作乱,王世积以行军总管讨平之。回京后,进位上柱国,赐物二千段。隋文帝十分看重他。
然而,隋文帝虽是励精图治之主,到了晚年猜忌之心越发严重,持法严峻,喜怒不常,过于杀戮,功臣多获罪,公卿战栗,不敢错言。
王世积见状,便每日纵酒,到了嗜酒如命的地步,自此不再参与政事。隋文帝以为王世积患有酒疾,就安排他住在宫中,令御医为他治疗。王世积如同被软禁,浑身上下不自在,便谎称疾病已然痊愈,这才得以出宫回府。
开皇十八年,辽东之役,王世积与汉王杨谅并为行军元帅,隋军至柳城,遭遇疾病瘟疫而还。隋文帝任命王世积为凉州(今甘肃武威)总管,令骑士七百人送他前去赴任。
不久,王世积的亲信、安定(甘肃省平凉市泾川县)人皇甫孝谐犯下罪行,官吏追捕他,他逃至王世积处避难,王世积却怕留下他而获罪,故而拒绝收留。皇甫孝谐内心不快。
皇甫孝谐被捕后,发配至桂州,侍奉桂州总管令狐熙。令狐熙并未对他以礼相待,皇甫孝谐分外困穷。皇甫孝谐的家乡,地处汉羌边界,民风剽悍,悍不畏死。他被迫流放桂州,时常感慨自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开皇十九年(599年),四月丁酉,突厥达头可汗侵犯边塞。隋文帝以左仆射高颎为元帅,率军出朔州道,与右仆射杨素等分道击突厥。
高颎连连取胜,又出兵白道(今呼和浩特西北),欲进取漠北,并派遣使者向朝廷请兵。有近臣据此污蔑高颎欲拥兵谋反,隋文帝却一言不发。不久,高颎亦大破敌军,过秦山(今内蒙古大青山)七百余里而还。
再说那位遭受流放的无名小卒皇甫孝谐,为了追名逐利,不惜与王世积反目成仇,向隋文帝写密信告发称:“王世积曾令道人为他看相,看其以后是否大贵。道人回答:‘公当为君主。’又对他妻子说:‘夫人当为皇后。’另外,王世积将去凉州时,其亲信对他说:‘河西乃天下出精兵之处,可以图大事也。’王世积却答道:‘凉州地广人稀,非用武之地。’”
自古以来,凉州精骑横行天下,西晋史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皇甫孝谐诬告王世积阴谋叛变,隋文帝自然雷霆震怒。
于是,王世积被征入朝,调查其事。有司上奏称:“左卫大将军元旻、右卫大将军元胄、左仆射高颎,都与王世积来往,均接受其所赠名马。”
在审问王世积时,王世积被屈打成招,吐露出一些宫廷秘闻,还说是高颎泄露的。隋文帝听闻此事大惊,不再像从前那样斩杀告密者,而是果断下令,欲追究高颎之罪。
当时,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弼、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人,均上书声明高颎无罪。
见众臣袒护高颎,隋文帝怒不可遏,将这帮臣子全部交给执法官吏处理。其中,刑部尚书薛胄,持法宽平,有称职之名。见隋文帝欲治高颎之罪。薛胄想为高颎洗清冤屈,便对此案公正地发表言论,却违背了皇帝旨意。
隋文帝为了震慑朝臣,命人给薛胄戴枷,并将其囚禁起来,很久才赦免他。从此,朝臣莫敢多言。
八月癸卯(初十),上柱国、尚书左仆射高颎坐事免官,仅以齐国公身份归家闲居。隋文帝下令诛杀王世积,将元旻、元胄等免官,拜皇甫孝谐为上大将军。
未过多久,隋文帝巡幸至秦王杨俊府第,传召高颎侍宴。时过境迁,今非昔比,高颎歔欷不已,悲不自胜,独狐皇后亦和他相对而泣,左右人等皆流涕。
隋文帝却不耐烦地对高颎说道:“朕不曾辜负公,是公辜负了自己。”
“……”高颎收起了眼泪,欲言又止。
“朕对高颎胜过自己的儿子,虽然有时不见面,却常似在朕眼前。自其解官免职后,朕全然忘了他,如同世上本无高颎一般。”杨坚向侍臣们说道,目光突然犀利起来,“诸位需谨记,不可自恃有功,便要挟君王,自称天下第一!”
高颎连忙拜倒在地,汗流浃背,不敢仰头。
未隔数日,高颎齐国公府的国令上告高颎秘密行事,声称:“其子高表仁劝慰高颎道:‘当初,司马懿托病不朝,遂拥有天下。父亲如今遭遇类似情景,焉知非福!’”
高表仁以司马懿的故事劝高颎隐忍待发。于是,杨坚勃然大怒,下令将高颎囚禁于内史省审问。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宪司又上奏高颎其他事情,声言:“高颎暗中召集僧侣占卜皇帝阳寿,沙门真觉对高颎说:‘明年国家将有大丧。’尼姑令晖又说:‘开皇十七、十八年,皇帝有大难,活不过开皇十九年!’”
杨坚听了,更加震怒,顾谓群臣道:“帝王之位,岂可力求?孔子以大圣之才,作法垂世,难道他不想要大位吗?只是天命不可违。高颎与儿子谈话言,自比晋宣帝,此是何等心思?”
“高颎谋逆不轨,请陛下将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有司请求斩杀高颎。
“朕去年杀虞庆则,而今刚斩王世积,如再诛杀高颎,天下人将如何说朕?”隋文帝叹息道,下令将高颎除名为民。
当年,高颎初为仆射,其母亲告诫道:“我儿富贵已到极点,所剩唯有砍头,务必谨慎小心!”因此,高颎常恐发生灾祸变故。
时至今日,高颎被免去一切官职和爵位,成为一介平民布衣,他却欢然喜悦,处之泰然,毫无怨恨之色,认为得以免于杀身之祸。
以前,国子祭酒元善以为高颎有宰相之才,曾向隋文帝夸口道:“杨素粗疏,苏威懦弱,元胄、元旻,正似鸭子,随波逐流。可以托付社稷者,唯独高颎!”
起初,隋文帝深以为然,至高颎获罪后,杨坚想起元善评论高颎的话语,竟责怪抱怨起元善。元善忧惧,先患消渴病,后疾病发作而卒。
高颎免官后,右仆射杨素贵宠擅权,百官震慑,其势如日中天,无敢忤逆者。此时,正如宇文述对杨约所言:“而今若请陛下立晋王为储君,只需贤兄开口即可。”
而杨素性情疏狂,高下在心,朝臣之内,颇推崇高颎,敬重牛弘,厚待薛道衡,自以为不如苏威。其余朝臣,多被其欺蔑。杨素之才艺风调,优于高颎;至于推诚体国,处事公平,有宰相识度方面,则远不如高颎。
从此,大隋王朝倒下了一根顶梁柱,而太子杨勇则失去了最有力的庇护人,废太子之事再度谣言四起。
【小剧场】
在审问王世积时,王世积被屈打成招,吐露出一些宫廷秘闻,还说是高颎泄露的。隋文帝听闻此事大惊。
隋文帝怒道:“就连朕和皇后那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比如朕得了痔疮,皇后脚上生了鸡眼,高颎都能向别人八卦出去,还四处宣扬朕是‘妻管严’,朕能不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