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过揉了揉红中透亮的鼻子,随手将皱巴巴的草纸团扔在脚下。
肥猪站在擂台上,朗声宣读了今日内的大比进程,内容是继续顺延先前对于南过的轮战罚局,没什么规则可言,现在的南过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也根本没什么规则再能制约得了他,索性也就直接忽略去了所有限制。不过,出于南过之前的多次累加恶意犯规,肥猪决定让他这一局独自对擂四个狗场囚徒。
南过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他从容的起身离席,一路吸溜着仿佛永远也淌不完的清鼻涕走上擂台的东侧石阶,直到他看见了脑袋上缠着纱布,一只打了夹板的胳膊吊在脖子上的缺门牙老头时,他才颇觉惊喜的笑了起来。
“哎呦喂,您说您这条老命也是真够硬朗的嘿,身子骨没什么事吧!”南过眉开眼笑的对老头打着招呼。
缺门牙老头也朝他笑起来,嘴一咧开,露出缺了更多牙齿的秃牙床来,牙床上结着半凝半干的血糊,老头说话漏风的笑道:“人老了胆子就小,我当时一看势头不对,立马就跑开了!”
南过笑着问道:“那怎么还伤成这样了?”
缺门牙老头叹了口气,继续满嘴漏风的说道:“人老了腿脚就不好,我还没跑几步,就让一块飞起来的地砖给拍趴下了。”
南过拍了拍自己束腰上的口袋,解释说道:“我只有止血的药粉,你这伤筋动骨的也帮不上什么劲。”
这时候站在擂台上的肥猪瞥向南过这边,十分不满的大声喊道:“南一浩,你聊够了没有?”
南过也瞥着肥猪,更大声的喊道:“还没呢,怎么了?”
肥猪咬了咬牙,脸颊与太阳穴处的肌肉一阵耸动,他冷森森的一笑,对南过淡淡说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会儿我也找这老家伙好好聊聊,就聊聊这老东西还有多少骨头多少肉。”
南过的脸色一沉,霎那之间就没了任何能够招架的言语,他甚至连句硬话都不敢回击,生怕自己一个不冷静,就无端牵累了缺门牙的老头。
“好好好,那就先不聊了!”
南过小声说着,三两步登上擂台,吱扭吱扭的推开栅栏笼子上的那扇铁叶门。
“怎么还是这扇破门啊,怎么还没上油啊!”
南过一边抱怨着,一边将双手探出铁栅栏之外,十分自觉的将铁叶门落闸上锁。
肥猪板着一张老脸,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南过,那复杂的眼神,既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生死大敌,又像是在看着一分憧憬,一个希望。
“老肥啊,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能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到底在算计什么呢?”南过来到肥猪的跟前,与他面对着面说道。
肥猪恍若未闻,不带任何喜怒的说道:“南过南一浩,关于你的惩处对局,有话咱们当先言明,虽说你对狗场大比的规矩疏无敬畏之心,但施加在你身上的惩戒却并非以致你死命为最终目的,为了节省时效,我们将你的轮战做出了若干修改,这一局你只身应战四人,也会将这一场算做你轮战了四局来计入罚局总数当中。”
“那为什么不十个人一起上呢?”南过不怀好意的笑起来,继续说道,“难道现在你们已经凑不齐那么多人了吗?”
“制定规矩的人并非你我,而是台下那些冷眼旁观着的大人们。”
“你敢说接下来要上台的四个人不是你安排的吗?”
肥猪调转脚步,低声对南过说道:“那四个人都是自主请命,信不信由你。”
“说了半天,那四个冤大头到底都是谁?”南过有些沉不住气的问道。
“他们已经登台了,你不会自己看吗?”肥猪好笑的说道。
南过转头看向擂台西侧,那边确实有四个人去到了登台的石阶附近,此时正逐个的穿过铁叶门,步入擂台的区域之内。为首的是个瘦小枯干的男子,一身黑衣,头上带着黑帽,脸上蒙着黑布巾,就连双手都带了黑色的布手套,浑身上下暴露出来的地方就只有两只眼睛而已。
紧随其后的,正是那个在看台上想让南过喝些药酒的笑脸汉子,南过居然一点也没感到意外。此时笑脸汉子提着他那只大葫芦走上擂台,笑盈盈的望着南过,那副笑容中带着真诚和谄媚,就像个初次登门,正盯着丈母娘盘算出路的毛脚女婿。
第三个上台的人,南过不认识,但却对那人夹在腋下的铁伞有些印象,曾经给南过扫了三五天院子的那个弩手就死在与这人的对局中。
最后一人,是豹头环眼的魏顽魏六爷,也是南过进入狗场之后第一个结怨的狗场老人,梁察魏顽危振天等六个人都是结义兄弟,魏顽排行末尾,南过连他们老大都不怕,这个老六也就根本用不着放在眼里了。但有些令南过感到在意的,是魏顽背上负着个一尺见方的漆木匣子,用一块白布裹着束在身上,那匣子方方正正,实在有些扎眼,让人想不留意都难。
对擂打到这种程度,擂台东西两边早已不再用旗幡书写对手双方的序列数目了,因此南过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对面那四个人都是什么等级。
“老肥同志,为了大比的公开公正,也为了表明你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勾连,你应该去检查一下姓魏那家伙的匣子里藏没藏什么违禁品!”南过凑到肥猪的耳畔低声说道。
肥猪用眼角睨着南过,似笑非笑的说道:“你的提议也算合理,这样也好,本官也应当主持这个公道。但为了防止那边四位怀疑你跟我之间有什么勾连,你看这样如何,我先从你身上开始搜起,一应药品饭食之类与对局无关的东西尽数收缴,用途不明的器械,护具,以及布袋之类的东西也全部查收。本官也很为难是不是?作为临危受命的大比主事,再如何说,也得尽量将一碗水端平才行,只要你先做出表率,对面那些人才会没话说。”
南过揉了揉自己红彤彤的鼻子,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我跟你勾连?真亏你想得出来,不用说别人,你去问问你那病秧儿子相不相信!”
肥猪轻松的笑脸僵固了片刻,但当他看着南过那副对一切事情都还茫然无知的神情时,肥猪就又开始笑了,笑得比之前还要轻松畅快许多。肥猪挥挥手,擂台下响起锣鼓声,他就在这嘈杂的声浪里退出擂台,因为东侧那边的铁叶门已经被南过提前上锁,他现下只得从西侧离场。
南过捂着耳朵站在擂台中央,另一边的四人相互之间看看彼此,然后便同时朝南过走来。等这些人走近了,南过恍然之间认出了那个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因为那副瘦小枯干的身材与王小流实在太像了,前不久的北门之乱当中,就有这么一个人,装扮成王小流的样子准备伏击南过,那人就是危振天六人组里面的老二,刺客洪芝珠。
那四个人站成一列,杀机凛凛,威势十足,个个都不错眼的盯着南过不放。
台下的锣鼓声止歇,南过放开自己的耳朵,对这几人当中那个笑脸汉子说道:“你也是他们当中的结义兄弟吗?”
笑脸汉子一把将提着的药酒葫芦抄在手中,笑着回答道:“正是,在下廖久,在兄弟几人中排行老四。”
南过吸溜了一下鼻涕,然后低头掐着手指算了算人数,老大危振天他认得,不管现在是死是活,但肯定不在这四个人当中,老二就在眼前,老三前天已经被自己当场打死了,老四也在眼前,老五在北门之乱中被自己一斧子劈死了,老六也在眼前,那么,拿着一把铁伞的那个人又是谁呢,难道是老七?
“那你又是谁?”南过对铁伞男人开口问道。
“我是豪游!”铁伞男人不冷不热的说道。
“你跟他们什么关系?”南过更加不解的问道。
“我跟他们没关系,我只是上来凑数的!”握着铁伞的豪游有些泄气的说道。
南过还想在询问些什么,这时候一旁的魏顽瞪着一双环眼大声吼道:“相亲吗,哪来这么些个废话,我大哥三哥五哥,还有我远房表弟,全都死在你的手里,今天若是不能取你性命,我魏顽枉世为人!”
“我知道,你很有决心,否则也不会登台之前就把自己的骨灰盒带在身上。”南过调侃的说道,经魏顽这么一说,南过自己都觉得人家没道理不恨自己。
魏顽本是一脸怒容,但南过将话题引向他所背负着的漆木匣子时,他却不怀好意的朝南过笑了起来,然后冷森森的说道:“姓南的,我这口匣子里的东西可是专门为你准备下的好料,绝对让你目瞪口呆。”
南过啧了下嘴,那匣子里无非就是些机关暗器或者是毒烟毒药之类的东西,从体积上看也无法放下更多物件,也或者是,那匣子里面根本什么也没有,完全是为了分散南过注意力的疑兵之计。
这时候擂台之下传来咚咚咚的开局鼓声,洪芝珠抽出短刀飞身而起,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以高屋建瓴之势猛劈南过面门;魏顽手捏兵决,一把九尺长链的武体流星锤破虚而出,以迅雷之势袭向南过下盘;编外人士的豪游也在第一时间里撑开铁伞手捏刀诀,一口武体化形的虎头大刀中攻直进,势不可挡的横斩向南过腰腹;笑脸汉子廖久站在原地,拔开葫芦塞子仰头喝酒。
砰地一声爆响,南过身前的高压气旋炸裂开来,将他整个人在瞬间吹上了天,紧接着在半空中又是一声爆响,另一股风力湍流将他从天上又猛的吹回地面,身体就像一支利箭般倾斜而下,他扎开大手,朝着一击扑空的洪芝珠抓去,洪芝珠此时尚未落地,也无法做出更多应变,若是被南过抓个正着,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南过的反击实在太快,两次风元素炸裂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分辨,甚至都难以听出发生了两次爆响。
间不容发,魏顽的武体流星锤拖曳着倒卷的弧线袭向南过头脸,若是实质的锁链兵器,定然是无法爆发出如此迅猛的速度,但武体化形的兵器却能被术士神识随心所欲的任意操弄,术士的反应能力有多迅捷,武体化形便能运转得多快速。
南过的嘴角一扯,没想到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他直接伸出左手,抓住了砸向自己脑门的流星锤,这武体锤子足有馒头大小,实心圆球的表面铸满了尖锐的棘刺,南过抓住圆锤之后,手掌心立时就被刺出了许多血洞,不过这样一来他就算是锁住了魏顽的武体化形,所以南过觉得自己流一点血也不算如何吃亏。
此时洪芝珠的双脚仍未落地,但有了流星锤的佯攻作为缓冲,这就让他有了做出反应的余裕,他在半空中虚踏一步,腰背之间猛然发力,整个身体就像个空竹一样旋转起来,然后他就势扬起左手短刀,自下而上朝南过劈砍过去。
南过举起手中的流星锤从容招架,金铁相交,星火四溅,短刀一掠而过,洪芝珠手脚并用稳稳落地,左手短刀斜斜竖起,等待着飞坠而下的南过自己撞上刀尖。
然而就在南过将要迎头撞上那柄短刀之前,跪伏在地面上的洪芝珠却被一股爆裂开的火元素直接炸飞了出去。
火元素的爆裂远远要比风元素更加威力巨大,卷集而起的热浪在炸飞洪芝珠的同时,也严重扰乱了南过原本的下坠轨迹,这一因素令南过始料未及,他在彻底失去重心平衡之后,咚的一声磕在地上,是后脑勺先着的地,整个身体呈一个“大”字形在地上摊开,头顶朝着擂台东侧,两脚朝着他的四个对手。
当他眼冒金星的平躺在擂台上的时候,那口武体化生的虎头大刀宛如断头台上的巨刃般向他的脖子铡了下来。南过故技重施,举起左手中的流星锤来正面招架,虎头大刀与流星锤都是武体兵术,相互间格挡一下应该也不成问题,但是南过忽略了一件事情,他的左手的确有锁住武体化形的奇特能力,他虽然不知道这能力形成的原因,却也并不影响他将之娴熟的运用到实战当中来,不过,以往被他锁住的武体兵器几乎都是些结构简单的类型,被他拿捏在手里也就等于让武体术士彻底失去了对于化形兵器的掌控,而且术士的令决手印也被死死困住不得挣脱,这种状况之下的武体术士,无异于被人捏住了七寸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