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来与司徒齐的案子没有关系,墨若旖倒是不准备打听什么,眼下穆胤之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微微浮起了一丝茫然,愣愣地问他,“然后呢?”
浅碧色的琉璃凤目眸光微微流转,穆胤之的目光似乎是扫了一眼墨若旖,略微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那一眼去得太快,墨若旖并不能捕捉到什么,等她再去细看的时候,穆胤之的眼眸已经一派清明,平静如水,她还未来得及细想些什么,便听见穆胤之清润的声音再度响起,“李嗣来知道苏虞丁的秘密,派司徒齐去解决李嗣来,司徒齐留了私心,暗自将李嗣来关在了府上的地牢里,如今司徒齐死了,李嗣来失踪,你觉得二者有无关联?”
这话说得很是巧妙,墨若旖微微抿了抿粉嫩精巧的嘴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若真是跟苏虞丁有关,你是不是又想把我当刀子使?你想得太天真了,莫说我一个别国公主在北澜没什么权势,人微言轻,即便是有,也无法动摇苏家的根基,更重要的是,”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略带带着几分讥讽,“你觉得我会为了奕王,冒这样的险吗?”
此事若是换成北澜璟,墨若旖自然是毫不犹豫,可是北澜奕却不一样,她还没有喜欢多管闲事到这种是个人来说情就帮忙的地步。
被明里暗里地狠狠嘲弄了一番,穆胤之倒是没有觉得难堪,依旧神色如常地望着墨若旖,“墨姑娘,你误会了,穆某并没有这个意思,穆某反而是觉着,带李嗣来离开地牢的这个人,并不是苏家的党羽。”
闻言,墨若旖微微歪了歪脑袋,一双恍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透出了几分兴趣,“说说看。”穆胤之绕不过苏家,就像墨若旖绕不过墨绯璃一样,难得他肯跳出来说别的事情,墨若旖倒是有兴趣听听他想怎么掰扯。
“苏虞丁这个人,刚愎自用,疑心病很重,若是真的找到了李嗣来,多数会立刻灭口,就跟对待孙远山一样,因为他由始至终并不相信任何人。这地牢虽然很脏乱,但是并无打斗的痕迹和血迹,想来李嗣来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受伤,而且那摔在地上的食物还是完好的,说明李嗣来离开是很匆忙,所以我觉得,这个人一定不是苏家的党羽,甚至,他还是杀死司徒齐的凶手......”
穆胤之说到了最后,一双浅碧色琉璃凤目不经意地落到了墨若旖扶着手腕在腕骨上打转的右手拇指指尖,目光却是陡然一怔,像是突然陷入什么回忆里面。
墨若旖一边静静地听着穆胤之的话,心下思绪百转千回,一边猜测着穆胤之究竟知道了多少,能不能想到那个人身上去,忽然听不到声音了,便下意识地抬起浓密的长睫望去,却撞上了穆胤之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那双素来平静如水的眼眸,此时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隐隐流露出一丝痛苦和遗憾。
穆胤之是个很神秘的人,就像是布满浓雾的黑夜,从面容到情绪,让人始终不能看个清楚明白,墨若旖不知道他是看见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流露出了这样的情绪,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一问,穆胤之却先她一步开口了,“你右手拇指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墨若旖微怔,顺着他的话垂下了目光,视线落在了自己右手拇指指尖上那个极为不打眼的凹凸小痕上,那是一个像是被什么野兽咬了一口留下的小疤痕,这些年用了很多药膏,淡得几乎要看不见,墨若旖也不大记得是什么时候弄伤的了,陡然被人这么一问起,她倒是觉得有些茫然,对啊,究竟是怎么来得呢?她努力搜刮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发现真的没有任何印象,似轻叹一般道:“我不记得了。”
穆胤之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目光略微停留了两眼之后便继续了方才的话头,“璃公主,”他唤了唤她的尊称,“你是不是知道杀害司徒齐的凶手是何人了?”
他这句话是个疑问句,但是看着墨若旖的目光却是笃定的。
墨若旖不否认也不承认,以一种拒绝地姿态微微侧了侧身子,“我不觉得我有事事跟你商议的必要。”
“那公主为何派人将这玉扳指交到我手上?”穆胤之不急不躁地从衣袖里取出那个墨若旖亲手扎好的锦囊,以一种温和却强势的语气同她说道:“你既然知道,苏家解决了奕王之后,也会对十三殿下下手,你得保着奕王,为十三殿下遮风挡雨,你有这个顾虑,为何不直接与我们连成一线,反而是隔岸观火,欲做袖手旁观之态?”
字字戳破了自己的心思,若是换作了常人,定然会觉得恼羞成怒,墨若旖也难免会有一些怒气,只是这丝丝缕缕的怒气,不如穆胤之带给她的惊讶来得多,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主导的一方,眼下看来,穆胤之并不如她想得那般被动,至少,他对自己的心思并不是一无所知,她承认,这么积极地想要帮着找出杀死司徒齐的凶手,除了要尽快完成二人之间的交易这个理由之外,她也不想北澜奕太早死,苏家的野心太大,心眼太小,待解决了北澜奕之后,余下能够与北澜誉一争皇位的,便是北澜璟,其他的皇子不是过于年幼便是根本构不成威胁,北澜璟虽然深居简出,身子骨弱,但难说不会好起来,也难说没有治国伟略,只要苏家稍加猜忌,北澜璟立刻会成为他矢之的。可是墨若旖为什么不愿意直接跟北澜奕穆胤之连成一线,恐怕就只是她自己能明白了,其实也就是犟着一点儿小情绪,这种感觉就像是北澜奕事事有穆胤之出谋划策,铺好后路,但是北澜璟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关心他需要他,她很心疼,很想要保护他,站在他那一边,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她觉着她若是帮了北澜奕一分,北澜璟就会失去三分,这让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很不好受。
密牢里的火光微弱,墨若旖初雪般白皙的面容微微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她稚嫩的眉眼在面对除了北澜璟以外的人总是蒙着一股不自知的冷意,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沉默的时间过长,就在穆胤之以为这次同样也是得不到这位喜欢我行我素的东墨公主的回答的时候,墨若旖温软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与你们连成一线,阿璟就一个人孤军奋战了,就像他当初在金陵城一样。”
明明当时身边围绕着那么多的将士,可是那个穿着最坚硬的盔甲,身形清瘦面容苍白的年轻男子,看起来还是那么孤独,若不是她及时拉了一把,屠洪叶淬了剧毒的那支箭,就真的能要了他的命。
墨若旖的目光像是冬日里一泓轻轻浅浅的溪水,看似温温软软,实则透着骇人的凉意,许是其中的谴责意味过于浓烈,穆胤之微微移开了视线,没有与她对视,没有反驳什么,而是缓缓地叹息道:“璃公主,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明说其中的内情,但是我与十三殿下,由始至终都不是站在对立面,换言之,我并不会加害于他,我不会牺牲他来成全奕王什么。”
最后这一句话带上了些许强调的意味,像是在说给墨若旖听,也像是在提醒自己,墨若旖微微勾了勾嘴角,并不对穆胤之的承诺表达任何看法,半晌之后,她说了个名字,“司徒靖。”
短暂的茫然之后,穆胤之便反应过来了墨若旖说的是什么,一双浅碧色的琉璃凤目眸光粼粼,倒是不觉得有多惊讶,“当真是他。”
司徒靖就是杀死司徒齐的真凶,这件事情,墨若旖在那日从他屋内搜出那些书信的时候便确信了,因为其中有一封书信,是司徒靖以自己的名义,跟一位被称为尊主的神秘人商议在万凤楼刺杀司徒齐的事情,墨若旖不知道那位被神秘的尊主是不是苏家的人,也不知道司徒靖为何要留着这一封书信,但是司徒齐,的的确确是司徒靖灭口的。司徒齐的身上有两种伤口,一种是剧毒,一种是武力毒打造成的,墨若旖不能分辨究竟是哪一种先要了司徒齐的命,按理来说,司徒靖痛恨司徒齐,夺妻杀父之仇,应当比较偏向后者,但是根据那些御卫和万凤楼伙计的口供,事发之时,司徒齐是跟着一起去追凶手了,应该没有时间留下来砍司徒齐的胳膊腿。但是若是司徒靖是下毒的那个,后来又来了一伙人,以武力毒打司徒齐,那么必然是想要从他嘴巴里或者身上得到什么,司徒齐全身上下最有价值的,应该就是那个玉扳指了,但是根据若水之言,这玉扳指是被人遗弃在了万凤楼的后巷厨余那儿,若是那伙人真的是冲着司徒齐手上握着的把柄去的,不应该这么冒失和大意才对,所以由始至终,墨若旖还是没能想明白当日在司徒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