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魁庞大的身躯仿似山崩一样跌坐在地上,它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抬手抹了一下向外飙血的那侧眼窝,很明显,释放出那些黑色光束,对它本身的消耗也极其巨大。而且,这似乎也是地魁最后的手段,如果这都不能摆平南过,它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南过被那几束黑光直接轰到了与擂台相距不及百步之遥的看台上,一连串轰隆轰隆的巨大声响之后,南过从形如废墟的看台中段爬起身来,他坠落的地方既不是狗场监犯那一边,也不是场外贵人那一边,而是四个门主的座位后方。他伸手赶了赶自己面前的滚滚烟尘,心念稍动,浑身上下的甲胄霎那之间化作缕缕金光收敛无形。他毫发无伤,但体内那团火已经令他再也无法忍耐,心肺脏腑好像早就被烘烤得焦熟一片,自己的每次吐息好像都能从身体里呼出血肉燃烧之后的余烬。
看台上监犯这边,有人零星的对南过发出了几声喝彩来,更多的人却都是漠然以对。南过急匆匆的来到余快身边,用力踹了下岩石雕凿而成的座椅,座椅的基座瞬间开裂,座椅喀嚓一下扭转出了个不算太大的角度,但却并没有出现进一步的崩损,熟睡中的余快顺着椅子偏转的角度摇晃了一下脑袋,可他只是吧嗒了两下嘴唇,然后继续睡得像死猪一样。
“真特么猪啊,老娘迟早死在你手里了!”
南过眉目纠结的骂骂咧咧,然后俯下身去一把抽出了余快腰间的名刀“杀人”,铮铮一声刀吟,鲜红如血的长刀出鞘,一瞬之间血煞盈天。
一旁的肥猪眉关紧锁,他率先查看的是余快的反应,名刀乃各位门主司命之所属,哪怕是门主自家的亲爹老子想拔出来看看,门主也绝对不会答应。可这个余快也当真是个异类,他对南过的那种毫无原则,甚至有悖常理的信任,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南过拔出“杀人”的那一刻,贵人落座的那片区域响起了一连串的握刀踏步声,各家贵人的扈从与守卫全都察觉到了那漫天的杀伐之气,纷纷应激而动,护持在自家主人的前方。
余快勉强睁开自己惺忪的睡眼,可却也只在南过身上瞥了一下,然后抬手擦擦嘴角的口水,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南过,你想怎样?”
肥猪最先沉不住气,他侧过头来,逼视着南过大声叱问道。
“我要剖腹,你管得着吗?”
南过一手持刀一手扯开自己的衣襟说道。
“你要死要活老夫的确管不着,但你若存心不良,故意引诱那蛮兽来袭扰在座的贵人,老夫可就容不得你了。”
南过有些哑口无言,肥猪想搞自己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他找的借口又那么冠冕堂皇,于是他顿了顿,然后对着肥猪扯开所有衣衫,指着胸口一闪而逝的朦胧火光愤愤说道:“你看不见我身体里面已经被火化得差不多了吗?”
肥猪眯起眼睛,先是看了看南过指着的胸口位置,接着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然后肥猪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事情一样,嘴角颇堪玩味的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然而却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擂台附近的地魁已经缓解了疲累,这时候正在一点点的站起身来。
南过急促的呼吸了两次,然后徒手抓住了“杀人”的刀身,触手的感觉十分怪异,就像是至夏十分用手握住了一块温度极低的金属物,但那块金属却又像是活的,正张开水蛭般的利口吮咬着你掌心的皮肉,好像它隔着你完好的肌肤都能吸走你所有的血液一般。
南过打了个哆嗦,一咬牙一跺脚,唰的一下将胸膛又开了一道口子出来,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这道伤口并不算长,但深得要命,南过完全错估了名刀“杀人”的锋利程度,尽管他下手很轻,几乎只是擦着油皮划下一刀而已,但割开的伤口却还是这样触目惊心。
没有一滴血从伤口中喷溅出来,外流的血液全都涓滴不剩的被刀身吸了个干净,但值得庆幸的是,身体里的那团火终于跑出来了,南过顿觉五脏六腑间的烧灼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过抬手捂住伤口,颤巍巍的将“杀人”插回了余快腰间,胸膛上一先一后已经有两道伤口了,组成了个大大的“叉”,之前那道又长又浅的伤口基本上已经结痂定型,刚刚划出的那道又短又深的伤口,这时候终于开始涌出鲜血了。南过抓出一把龙骨粉直接呼了上去,那伤口就像滚沸的油锅中溅进了水滴般噼里啪啦的发出响声来,销魂蚀骨的疼痛感难以言喻,南过咬牙忍耐,含胸驼背的原地转了三五圈,抹了药粉的伤口里还是在噼啪乱响,一丝丝粘稠的血糊被炸得甩来甩去,看着就像拔丝的糖浆。
“你若再不离开此地,老夫可要对你动手了。”
肥猪淡漠的看着南过,然后将手按在自己腰间刀柄上冷森森的说道。
“这就走这就走!”南过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嘴唇打颤的嘀咕道:“年纪活了一大把,还这么怕死!”
南过说了这话之后却没有立即走开,他从束腰的包裹里又掏出一卷绷带来,在自己胸前背后比量了半天,才将自己五花大绑一般的包扎妥当。
“别这么死盯着我,这就走了,姓肥的,有本事就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家那个病秧儿子!”
南过整理好衣服之后拍拍胸口,在肥猪冷冽的目光注视下走下了看台区域。
等南过走远之后,肥猪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余快的刀,如果趁着余快现在昏睡而去夺走他所佩名刀的话,余快就死到临头了,这个念头无比诱人,可问题是,没人知道余快是否真的在睡觉。
这时候的地魁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三道黑光打中南过之后,地魁其实已经对猎杀南过没了什么指望,只不过凭着残存的野性与执念才慢悠悠的寻过来,但是当它看到跳下看台的南过时,发现南过身上那层金光闪闪的硬壳再度消失不见了,地魁觉得这个时机绝对不容错过,于是瞬间气势暴涨,头上那只干瘪下去的眼窝内再次喷涌出汩汩鲜血,其余的三只眼睛收束成菱形十字的形状,牢牢锁定在了南过身上。
南过心头恨恨的骂了句娘,立即汇聚起大量的风元素将自己吹上了天,瞬间就飞到了与地魁目光平行的高度。就在地魁的目光一路追踪上来的时候,连片的爆炸在它头颅四方不间断的轰鸣着响起,经过高度压缩的火元素威力惊人,在重重火幕的掩映之下,许多角度刁钻的火弹与风镰竞相飞舞。
地魁抬起巨大的手掌护住头脸,在四周凌乱不堪的种种爆裂声响中,它还是捕捉到了一阵空气湍流的异响,那代表着南过正在逃离自己的身边,可是在这风火漫天的魔法攻势之下,地魁也无法轻松脱身,也就更加没有余暇来留住向远方逃遁的南过了。
地魁愤怒无比的咆哮一声,它遍身上下的红色毛发根根竖起,紧接着,那一根根竖起的红毛就像拉满了弦的强弓所释放出的箭镞一般,噼噼啪啪的向着四面八方不留任何死角的攒射了出去。
瞬间激射出来的红色硬毛足有上千根之多,最先遭殃的并不是南过,而是看台上的众人,狗场监犯这边的人群中没有任何防范,三尺长的大片硬毛像乌云一般倾泻下来,有实力的便纷纷各展所能来防御自身周全,实力不济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仓皇逃窜,只是眨眼之间,至少有十余人被如铜似铁的硬毛刺穿了身体,看台上血流满地,哀嚎叫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贵人集中的那片看台上却没有受到半根硬毛的袭扰,每一位贵人的周围都有自家的亲随与供奉守护,但却也轮不到这些实力高超的护卫动手,东门西门两位门主早已在最前方守候多时,当那些如同强弩力箭的硬毛像雨点一般集射过来的时候,东门的“不臣”与西门的“螳臂”同时出鞘,两柄名刀释放出凛冽刀威,组成了一面坚不可摧的无形屏障,所有刺过来的硬毛撞在这层防护上,全都哔哔剥剥的弹向了他处。
但这就让与所有贵人相邻的余快和肥猪受到了更多硬毛的攻击,只是熟睡中的余快有应激魔法盾护体,移动速度超过蜜蜂的事物都会被阻御在外面。肥猪则是放出武体长枪,寒铁长枪凌空旋转飞驰,打落了每一根飞刺过来的红色硬毛。
南过将周遭一切看在眼里,数十根硬毛朝他这边飞刺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还停滞在半空中,根本无从转圜,若是用风元素吹开自己的话,也还是躲不开飞射在别处的硬毛。但毕竟也只是一些硬毛而已,召唤出龙鳞甲胄的话,就算是万箭齐发也能应付得来。
然后,南过就有些崩溃的发现,金鳌甲也失灵了,刚刚还能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比大淑还贴心比浮生还听话的黄金盔甲,罢工了。
看着马上就要攒射过来的那些红色硬毛,南过眼角湿润的嘀咕了一句:“真特么谁也靠不住啊!”
南过随手在空中放了一把大火,之所以只选择了放火,这无关其他,只是火元素对于南过来说,是最最得心应手也最最立竿见影的一个魔法元素,但这却让他歪打正着,就算那些硬毛的质地再如何坚硬如铁,却也毕竟只是毛发而已,乍遇火焰灼烧,一霎之间便全都被烧焦,倘若南过释放的是其他元素,可就未必会有这么斐然的成效了。
化解了燃眉之急,南过在半空中调集了两次风元素才磕磕绊绊的落地,他风风火火的跑向擂台,精铁巨锤还遗落在台上,只要拿回锤子的话一切就都好办了。
另一头的地魁也终于摆脱了层层火浪的纠缠,它挥散眼前大片硝烟,一下就找到了南过的所在,想也不想就朝擂台那边冲了过去。演武场中数百人,而且绝大部分都集中在它的附近,但也不知出于怎样的原因,它却唯独只对南过一人充满执念。
当南过飞身一跃,翻滚着爬上擂台的时候,身高步大的地魁也赶了上来。现在金鳌甲彻底失灵,南过不敢托大,仅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地魁,预判着它的下一步举动,如果全无防护的被它踩上一脚或是抡上一拳,那是绝对的后果不堪设想。
地魁也没有多余的举动,它俯下身,三只眼睛里放出了红色与蓝色的光束来,南过见状撒腿就跑,胸口上的两道伤痕还在隐隐作痛,他是绝对不想再被那诡异的光束打中了。
只不过,人跑动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光,于是南过只好在奔跑的过程中开始大范围的分解土元素,滚滚烟尘从地面上升腾而起,须臾之间,擂台上浓密的沙土尘埃就将南过的身影彻底掩盖起来,饶是寒冬腊月的冷风在不断吹拂,如云似雾的尘土始终升腾不散。
在滚滚尘埃之中,南过自己也像个瞎子一样,趴在地上一路摸索,直到地魁的红蓝光束漫无目标的在他身前身后轰炸了两次之后,他才借着被光束掀起来的烟浪找到了锤子,精铁巨锤被平整的嵌进了已然碎裂的青石砖当中,就像个化石一样。
地魁两击不中,恼火万分,它抡起自己巨大的巴掌拍在擂台中央,掌风呼啸,将所有烟尘吹散了开来,南过的身影,赫然就在自己手掌旁两指之遥的地方出现,它还未能来得及表现出半分得意,眼中的天地万物就变成了血红一片,等到它的头颅被一股巨大惯性带得向后方倒仰过去的时候,它才明白,自己好像又瞎了一只眼睛。
地魁彻底变得疯狂了,他咆哮嘶吼着,挥起两只巨拳便朝南过的所在位置砸了上去,轰隆轰隆的一阵乱打,南过在下面翻腾跳跃极力躲避,时不时的放出一些魔法攻击,专朝地魁那两只受伤的眼窝里招呼,每每命中,地魁都会变得更加愤怒狂暴。
擂台彻底散了架,无论哪里都是坑坑洼洼,就像一块被人失手打翻在地上的豆腐一般,甚至都难以看出原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