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隋文帝最初答应将兰陵公主许配给晋王妃弟弟萧玚,后来又变卦,兰陵公主嫁给柳述为妻,晋王杨广因此大为不悦。夜不能寐之际,杨广反复揣测圣意,终于想到一个恰如其分的缘由:“我身为行军元帅,刚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陈国、统一华夏,声名籍甚,宠冠诸王。父皇或许不愿我一枝独秀,风头盖过太子,故而将阿五嫁给太子亲卫柳述,以制衡我这个亲王与皇太子的关系吧。”
转眼间到了除夕,爆竹声声辞旧岁,总把新桃换旧符。新春刚至,开皇十年(公元590年)正月乙未(初七),隋文帝下诏册封杨广长子杨昭为河南王,这时的杨昭刚过完六岁生日,按古人说法已是虚龄七岁。杨昭是第二个被册封为郡王的皇孙,第一人则是太子杨勇的长子杨俨。
杨勇在北周时,因为祖父杨忠的军功,封博平县侯。后来杨坚辅政,立杨勇为世子,拜为大将军、左司卫,封长宁郡公。
太子与云昭训的庶出长子杨俨,刚出生不久,东宫遣人禀报隋文帝,杨坚高兴之余略有不满,抱着长孙抱怨道:“此乃皇太孙,为何生的不是地方?”云昭训父亲云定兴立即上奏道:“天生龙种,所以因云而出。”此语乃一语双关,表面上在说龙能兴云吐雾、呵气成云。暗中则指自己父女二人姓“云”,龙种因云而出,并无不妥之处。
杨俨六岁时,封长宁郡王。这个初封的封号意义非凡,其父亲杨勇曾封为长宁郡公,足以证明隋文帝对这个庶长孙寄予厚望,有内定他为世子之意。
开皇三年(583年)某日,隋文帝梦见一位神人自天而降,那神人朗声说道:“我乃天神也,将降生于此地。”杨坚惊醒后听闻晋王妃萧氏在并州已有身孕,便派人赶赴并州,将萧妃迎置大兴宫待产。
次年正月戊辰(初五日),萧妃于大兴宫诞下长子杨昭,隋文帝夫妇初得嫡孙,喜不自胜,将这婴儿养于宫中,日夜悉心照料。宫中之人皆知杨昭是上天降临大隋的神人,故而,宫人均称呼杨昭为“大曹主”,即大主人之意。杨昭自幼养在隋文帝、独孤皇后身旁,由祖父母亲自调教。
杨昭三岁那年,距离李世民发动的玄武门之变还有四十年之久,此时的玄武门并非腥风血雨之地。一日,杨昭在玄武门抚弄着门旁的两只石狮子玩耍,隋文帝与独孤皇后也来到了那里。文帝正患腰痛,痛起来就直不起腰杆,顺势就举起手搭在独孤皇后肩上,二人举止亲昵、旁若无人。杨昭见状,急忙回避在侧,目不斜视,如此反复再三。
隋文帝不禁感叹道:“昭儿乃是天生长者,是谁教他这样做的!” 因此,杨坚夫妇深感惊奇,对他更是宠爱有加。
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杨昭天生谨慎、老成持重,隐然有长者风范。他跪领诏书,受封河南王爵位后,忙不迭地前去祖父母处拜谢皇恩。
“昭儿封王,这是天大的喜事,也是你该得的恩赐。”隋文帝淡然说道。
“孙儿自幼远离父母,虽受到皇祖父、皇祖母调教,却愚不可及,一直心中有愧。”杨昭诚惶诚恐地说道。
“昭儿过谦了。你不曾去过并州,可是想念自己的父母了?”独孤皇后关切地问道。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瘁。”杨昭双眼泛起泪光,吟诵着《诗经•小雅•蓼莪》里面的诗句,“为人子女,怎能不思念双亲。此等大事,孙儿更想与父王母妃当面分享。”
“既然昭儿想见父母,那朕就成全你!”隋文帝眉眼含笑的说道,“并州临近突厥,是我大隋边防重镇,是该带你同去并州看看了。”
“真的吗?”杨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到祖父目光祥和、微微颔首,他连忙跪谢道,“孙儿多谢皇祖父、皇祖母。”
“陛下,马上就到元宵佳节了,出了元宵节我们就启程去并州吧。”独孤皇后提议道。
“事情宜早不宜迟,就按皇后说的吩咐下去吧。”隋文帝点头说道。
在大隋王朝,每当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戏为戏场,参加歌舞者足达数万,从昏达旦,至夜晚而终止。元宵之夜尤为特别,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们赏花灯,猜灯谜,吃元宵,热闹非凡。
过了元宵节,才算过完年!正月十六日,隋文帝命高颎镇守京师,自己则带着独孤皇后和皇孙杨昭出行,设仪仗扈从,前拥后簇,浩浩荡荡地从大兴城向并州挺进。杨昭第一次随驾出远门,兴奋异常,东瞅瞅西看看,丝毫不感觉车马劳顿之苦。
二月庚申(初二)龙抬头这一天,阳气上升,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隋文帝率领众人巡幸至并州。并州城三面环山,黄河第二大支流汾河自北向南流经此地,是“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的重镇。
隋文帝夫妇抵达并州城,驾临晋王府。那晋王府作为亲王府邸,占地虽广,却无假山池塘等游玩之地,好一座闲庭深院,处处朴素简洁。待杨坚、独孤伽罗进入内室,只见乐器的管弦多已断绝,上面又积攒了厚厚的一层尘埃,似乎许久不曾使用过。
“阿摩年纪轻轻,却不好声色,难能可贵呀!”杨坚赞叹道。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依臣妾开来,阿摩这一点最像陛下了。”独孤伽罗笑吟吟地说道。
“儿臣年幼出藩,少不更事,多亏王子相(即王韶)教导有方。再者‘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儿臣怎能不警醒?”杨广诚恳地说道。
“睍地伐与阿摩一母同胞,竟相差甚远。”独孤皇后皱眉叹息道,她又想起了声色犬马的太子杨勇。
“承蒙父皇母后谬赞,不胜惶恐。儿臣德薄才疏,还需向诸位兄弟多多学习才是。”杨广态度谦逊。
“阿摩说自己‘德薄’,母后可是听说有次外出狩猎,突然天降大雨,侍卫进献油衣,你却推辞道:‘士卒皆沾湿,我怎能独穿此衣?拿下去吧!’可有此事?”独孤皇后问道。
“不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杨广面带羞涩,“‘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先贤的教诲,阿摩时刻牢记于心。父皇母后令儿臣治理并州,为人父母官,又怎能不爱民如子呀?”
“怪不得世人皆夸阿摩仁爱孝顺,当真是名不虚传!”独孤氏喜不自胜。哪个当母亲的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可是比听到夸赞自己还要高兴呢。
“阿摩还说自己‘才疏’呢,你的才学本就高于诸位兄弟,更是远胜于我这个父皇呀!”杨坚更是乐在眉梢。
“父皇过奖了,儿臣实不敢当。”
总之,这一家子东拉西扯、闲话家常,好似寻常百姓般尽享天伦之乐。杨昭这个“留守儿童”,由于一直跟随着祖父母,虽然内心渴望见到亲生父母,但是毕竟与父母关系生疏,而且他性格拘谨,故而在父母面前循规蹈矩,处处遵守礼节,显得格外少年老成。
不过,儿童之间心性相通,七岁的杨昭与六岁的弟弟杨暕、五岁的妹妹杨晴血脉相连,三个孩子很快就打成一片,整日玩得不亦乐乎。
自从晋王和萧妃的第四个孩子夭折,晋王府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这三个兄妹年龄相近、相貌相仿,个个长得眉目清秀、惹人怜爱。晋王和萧妃看着他们追逐嬉戏,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暂时忘却了丧子之痛,不再黯然神伤了。
一日傍晚,众人用过晚膳,各自回到寝室,杨广向隋文帝夫妇请安:“儿臣承蒙父皇母后厚爱,十三岁得封晋王,父皇令王韶、李彻等人辅导儿臣。儿臣得到他们辅佐,受益颇多。
“‘严师出高徒’,父皇为你挑选的这些属官,有的正直贤能,有的能文能武,皆为有才能声望之人。”隋文帝接话道。
“儿臣多谢父皇母后用心良苦。”杨广致谢道,随即又说道,“长子昭儿自幼常伴父皇母后身旁,又有名师教导;次子阿孩师从晋王府的属官,儿臣不用为这两个孩子的学习担忧。”
“阿摩可是在担忧晴儿吗?”独孤皇后问道。
“确实如此,晴儿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可惜府中并无合适的女师父。”杨广眉头微皱,“阿摩思量着宫中女官众多、人才济济,可否为晴儿择选一位良师?”
“这事不难。”独孤皇后快人快语,“如意,你与宫中女官熟识,你替本宫办好此事吧。”
“是,奴婢遵命!”如意恭敬地回答道。
女官又称宫官,指高级的宫女,有一定的品秩,领有俸禄。其工作范围包括管理较低级的宫女,训练新入宫的宫女,照顾公主、皇子等。
隋文帝开皇二年(582年),略依《周礼》,又采汉、晋旧仪,设置六尚、六司、六典,皆为女官,互相统领,协助皇后掌管后宫掖庭诸事。
六尚一曰尚宫,掌导引皇后及闺阁廪赐。二曰尚仪,掌礼仪教学。三曰尚服,掌服章宝藏。四曰尚食,掌进膳先尝。五曰尚寝,掌帏帐床褥。六曰尚工,掌营造百役。六尚各三员,视从九品,六司视勋品,六典视流外二品。
正巧这六尚的管事女官均随驾至并州,如意找到主管尚宫的女官马称心,开门见山地提及此事。这位马称心,今年三十六岁,端庄大方,她与如意在宫中相识、相知,二人志趣相投,在宫中义结金兰。
“多谢如意姐姐举荐。不过我的身世,你可曾向晋王殿下提起?”马称心略感忧虑。
“我已经告诉殿下了,妹妹不必过虑,殿下非但不介意,还许诺你若成为公主的女师,每年清明、中元、寒衣节,可祭奠丈夫、儿子,而且待妹妹百年之后,能与丈夫同葬一穴。”
“果真如此?那妹妹要多谢姐姐了。”马称心又惊又喜,想要俯身跪谢。
“你我姐妹同心,何必如此见外!”如意急忙搀扶道,“殿下让我问你一句‘对于陈年往事,马夫人有何看法?’”
“诸多男子尚且无能为力,我一介女子又能如何?最终天命有所归,只能听天由命尽人事。”马称心先是神色一凛,又叹息道,“人当向前看,总念旧事终归不妥。”
马称心到底是何等身世?这要从他丈夫宇文逌(yōu)说起。宇文逌史称滕闻王,字尔固突,乃是北周文帝宇文泰晚年所生之子。少好经史,善写文章。北周明帝武成初,封滕国公,食邑万户。北周武帝建德初,进位柱国。建德三年,进爵为王。
北周宣帝宣政元年,进位上柱国。其年,伐陈,诏宇文逌为元帅,节度诸军事。北周静帝大象元年五月,宇文逌出藩就国。大象二年(580年),入京朝见,此时权臣杨坚已经执掌朝政。其年冬,宇文逌为杨坚所害,时年二十五岁。一并遇害的还有儿子怀德公宇文祐、箕国公宇文裕、宇文礼、宇文禧等,国除。而马称心正是宇文逌的姬妾,宇文祐之母。
宇文逌一生并无失德之举,且文才出众,又是周静帝的叔祖父,最初谥号为美谥“简”,在杨坚篡位后才改为恶谥“闻”,《隋书•经籍志》收有“滕简王集”,宇文逌所著文章,颇行于世。
北周亡国,宗室子弟多被斩尽杀绝,而女眷则入宫为奴。马称心亦是如此,从前朝皇亲国戚沦为新朝奴婢,好在她有学识和本事,凭借一己之力从下层宫女逐渐提拔为视从九品的尚宫,执掌导引皇后及闺阁俸禄和赏赐。
话说杨晴当着帝后之面,正式行拜师礼,拜马称心为女师。马称心见她聪明伶俐,煞是喜欢。杨广夫妇待马称心十分客气,尊称她为马夫人。
隋文帝一行人在并州逗留一月有余,于四月辛酉(初四),返回大兴城。杨坚念及高颎居守京师之功,赐缣五千匹,复赐行宫一所,以为庄舍。
【小剧场】
“阿摩还说自己‘才疏’呢,你的才学本就高于诸位兄弟,更是远胜于我这个父皇呀!”杨坚更是乐在眉梢。
“父皇过奖了,儿臣实不敢当。”杨广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嘀咕道:“放心吧,你这个皇帝虽然毫无文采,但是在你去世后,我这个孝顺儿子会给你定谥号为‘文’,这样你才能被人称为隋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