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跟余大恶人学过魔法吗?”南过有些得意的看着对面。
对面那人显然没心思去理会南过都说了些什么内容,上一局的瘦削汉子没修过奇异术,只是个舞枪弄棒的武夫而已,他都能在南过身上刺一刀,自己没道理毫无建树。
于是他便将自己的身体遁入了地下。
南过摇了摇头,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可以遁地前行的人和他过不去,那时候的南过还没学过魔法,却也还是将那家伙打得开始怀疑人生。而眼下的南过,已经可以对自身感知范围内的水火风土几大元素做到如臂使指的程度,所以南过觉得,擂台上这个对手实在有点过于自不量力了。
现在的擂台上,就只剩下南过一个人了。看台上的人们一开始还能保持安静,都在等待着那个术师对南过发起出其不意的偷袭,可是当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而过,观战的人们便开始按捺不住,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台上的南过打了个呵欠,然后他扭了扭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锤子上,从束腰上的口袋里掏出又一截绷带,一圈圈的缠在了右臂上。大臂处的刀伤已经被缺门牙老头包扎妥善了,南过现在包的并不是伤,而是衣袖上的那道口子,如果不包一下,冷风就会顺着衣袖上的那道破口嗖嗖的往里钻。
衣袖包好了,南过又坐在那里玩了半天手指头,遁入地下的术士却依然没有冒头。
刚刚那两个监差打开铁叶门走上擂台,一脸虬髯的监差拔出腰间佩刀,用刀尖在术士遁入地下的那个位置敲打了几下,他是牢营监差中的老资历,飞天遁地的本事在他眼中也都不算什么稀奇事,寻常的术师遁入地下都不能换气,需要屏住呼吸,普通人屏息的时长最多也就是六十屈指,但从刚刚算起,那术师潜入地底少说也有小半盏茶的时间了,由此便能看出,地底下一定是生了什么变化。
另外那个监差板起一脸横肉,一手扶鞘一手握刀,站在南过面前,眯着眼睛说道:“南一浩,你给我放老实点,休要耍弄你那些登不上台面的鬼祟伎俩!”
“你丫到底是谁啊,怎么总是跟我过不去,咱们有仇吗?”南过抠着指甲缝里的黑泥,并没有抬头去看说话的监差。
“似你这等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诛你奶奶个大麻花,我挖你家祖坟了吗,我抱着你儿子扔井里了吗?”
“无耻小人,懒得与你做口舌之争。”
“争你爷爷个大西瓜,你特么一句一句的跟我挑事,不搭理你也就算了,还特么跟我没完没了,现在老娘接茬跟你骂街,你特么又说不做口舌之争,我去你大爷的,你特么是不是大姨妈来了就把你脑子给泡坏了啊,有本事就跟我明刀明枪的打一场擂,是个男人就特么用刀说话,别像个三八长舌妇似的只会嚼舌头。”
“激将法吗,果然是无耻小人,老子是当差的,你小子是做囚的,老子打你骂你都他娘的是天公地道的事,跟我对擂,你配吗?”
“不敢打就说不敢打,没胆量就说没胆量,哪儿来这么多的歪理邪说!”
“你就是个只会暗箭伤人的无耻败类,我若跟你对擂,简直污了自己的名号……”
监差的话还没说完,南过就开始“不啦不啦”的朝他吐舌头制造噪音,让他接下去的话也没办法说清楚了。
就在南过坐在锤子上扮鬼脸吐舌头发噪音的时候,一脸虬髯的那名监差突然将佩刀猛的戳进地面,只见他一个抖手,地上的几块青砖便同时翻了起来,厚达半尺的青砖之下,夯土层也被刀势振开了一道深壑,先前那个术师的双脚便出现在了那道沟壑里。
一脸横肉的监差眼见这番形式,没有从南过身前移动半步,握着刀柄的那只手此时握得更加用力了些。
虬髯监差用刀背碰了碰夯土中术师的双脚,一层干透了的尘埃从术师的鞋面与绑腿上簌簌剥落。监差俯下身,一把扯住其中的一条腿,就像拔萝卜一样,将术师的整个身躯从土里拔了出来。
术师已经气绝,脸色青紫,嘴唇涨如猪肝,眼耳口鼻的孔窍之中填满了泥土,两只手却死死扼住了自己的脖子。
看台上的众人见了这一幕,轰的一下就都炸了。
“哎呀,真好,没见血也没见伤!”南过提着锤子从地上站起来,一脸的自鸣得意。
“南一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脸横肉的监差指着术师,怒不可遏的对着南过喊道。
“可能是遁地的时候崴脚了呗,我怎么知道,我连他遁到哪里了都不清楚。”
“你说这话是在骗谁?”
“骗傻子啊!”
“这可算是蓄意害人性命,我看你是当真不拿狗场的规矩放在眼里!”
“你说怎么算就怎么算吧,狗场里也就这百十来人,我把他们一个个都打死了之后,看看你们还会安排谁上台。”
“下贱东西,实在狂妄!”
就在这时候,南过并没有继续针锋相对的与他斗嘴,而是嗖的一下将巨大的锤子顶在了他的胸口上,锤子在瞬间由静转动,又在另一瞬间由动转静,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监差还以为自己胸前只是吹过了一阵微风,直到南过抓着锤子又稍稍的向前顶了一下,监差这才切实感受到了精铁巨锤的分量,这不是被南过用锤子抡砸,而更像是迎面被人推了一把。
监差身体上微微的一个踉跄,幅度很小,甚至他连两只脚的位置都没有任何变化。但胸口上的锤子威势实在太大,尤其是南过那举重若轻收发自如的力量与技巧,就更加令人觉得威慑感十足。
“我不打你,并不是不能打你,反正你们已经准备玩死我了,根本也没考虑过为我留什么后路。我不打你,是不想打死你而已,你可以好好想想,当我将狗场里的这些人杀得差不多了,那么又会将谁留下来继续供养那座卑塔呢?想想,好好想想!”
看着南过眼瞳中那一缕游曳着的暖红色,监差霎那之间心神失守,他只觉得两条腿上一阵酸软,随后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见到这一幕的所有人之中,恐怕最感到意外的那个人就是南过自己了,他只是想吓唬人而已,狗场外面就是广阔无边的牢区,其中拘押着大批刑期漫长的监犯,即使狗场中的人们都死光了,也绝不可能轮到监差们来卑塔底下凑数,南过自己也知道,他的那番谎话根本骗不到任何人,可这一脸横肉的家伙怎么就被吓成这样了呢?
下一刻,八九个埋伏在擂台周围的监差全都冒出头来,他们撕掉身上的灰布遮盖,暴露出身上的金属甲胄,手边提起的兵器多半都是油布包裹着的长叉大戟,从他们现身开始,再到他们一个个腾身而起跃过两仞高的铁栅栏,将擂台上的南过包围起来,这些监差几乎只用了两次眨眼的时间。
油布抖落,监差们手中的长兵器上全都闪耀着印纹的淡淡光芒,差不多每一柄都是样式奇特且又各不相同。
只听背后咻的一记破空声响起,一支竹笛粗细的特质弩箭射向了南过右腿腘窝,南过应声而动,倒转手中巨锤去格挡那支弩矢,不料那支弩矢撞上巨锤的瞬间就爆散开来,内部的机巧延展成网,兜住精铁巨锤之后,细密的钩刺缠绕了南过右侧小腿半周,尽数楔入了他衣料之下的皮肉里。
南过这把锤子算是不能在动了,只要稍稍偏转一点,兜住锤头的网丝就会牵扯那些钩刺,撕扯下南过小腿上的一块皮肉来,搞不好还会直接扯断他腿上的筋络或血管。若干南过不想承受更多的损伤,那么他就只能提着锤子,尽量保持自己的姿势不变。
这个阴损的机关,不光限制住了他分量惊人的战锤,也更大程度的局限了他的手脚。
四五只奇型兵器高高举起,作势要劈落在南过的头顶,一把勾尺却又从下方探了过来,直接抓住那跪在南过面前的监差脚踝,维阵之外的人一声呼喝,跪在地上的监差就被迅速拖拽得远离了南过身边。
娴熟无比的动作配合令人眼花缭乱,围绕在身周的八九个监差,每一步骤的行止都整齐得如出一辙,他们的每个组合动作就像是曾经默默演练了成百上千遍,他们所穿着的甲胄样式完全一致,红色的纹理在每个人的胸甲与腹甲之间形成漩涡状的螺纹,这让被他们围困起来的人不论看向哪里都会觉得晕眩。
耳畔传来两下短促有力的金属撞击声,当南过从那些盔甲上惑人的螺纹中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被四支长兵器锁了起来,四个半弧形的钢铁长杆相互咬合,牢牢将南过固定在了最中心,这让九个监差的维阵看上去就像一个车轮,四根严密啮合着的长杆兵器就像是轮毂,而南过的脖子就是车轴。
南过下意识的抬起左手,抓住了锁着脖子的铁箍,一摸之下就感觉得到金属部件中所夹带的刀刃,四根长柄的另一端应该都有联动的机括,当铁箍中的四把刀弹出来,自己的脑袋也就会被削断了。
南过的余光当中,看到了台下的余快,狗场的四位门主坐在那泾渭分明的一条线上,左边的看台上坐满了狗场监犯,右边的看台上坐着外来的贵人,门主就像四尊神像一样镇守在那里,威严而庄重,但余快这时候却坐在那里睡觉,两条腿搭在桌子上,嘴张的老大,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好大一片。
余快的这副模样被南过看到之后,飞快在南过头脑中整理出了一条信息————这些监差只是虚张声势,并不准备真的杀了自己,余快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那么若无其事的睡大觉。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主事人心急火燎的跑上台来,对着一干监差大声喊道:“他并没有对差人动手,是谁让你们出来的,都给我将兵器放下!”
这时候,南过已经将脖子上的铁箍捏出了裂纹,但只是稍加思量之后他就松开了手。脸皮还是撕一半留一半的好,既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混不吝,也能更长久的继续拖延些时间。
“都给我放手,你们想造反吗?”主事人对着几个监差高声大喊,喊得声嘶力竭。
片刻之后,南过脖子上的铁箍发出喀拉拉的一阵清脆响动,铁箍的圆环再度分解成了四个造型奇异的长杆兵器,从南过的身上脱离开,所有披甲监差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从两侧的铁叶门离开了擂台,但却又都并未走远,全部回到了他们先前埋伏的位置上,只不过既然已经露了身份,他们也不需再继续隐匿行迹了,就像值守的兵卒一样,驻留在擂台四周。
其中一个监差无意间发现了自己兵器上出现了一块下凹的裂痕,心中惊骇不已,他们这些异种器械为了防备擒杀对象临死前的亡命反扑,都已经被大成术士加持过固化印纹,硬度已经超越了坚钢玄铁,即便是龙象之力也不可能将之毁损,这种器物上出现破缺绝对算不得是小事,只不过那块下凹的裂痕其实也并不算大,而且丝毫不影响兵器正常的使用,这个监差思忖片刻,觉得眼下事态严峻,器械上的这种小问题也没必要小题大做,只要晚上将兵器归库时做一下清晰的备注即可。
其实牢营中像披甲监差这样的组合小队一共有四组之多,他们相互彼此之间也没有多少交流,每个小队的人数不等,甲胄与特殊器械的样式也都不尽相同,只不过,他们拥有着同样的假想敌,就是狗场内的四位门主。
一脸横肉的监差已经醒过了神来,虬须的同伴问他那时为何会瘫软下跪,他竟然对刚刚的事情毫无印象,就只是依稀还记得眼前出现的一片暖红,那抹红色暧昧而飘渺,无法言喻又不可名状,他说不清,同伴自然就更加听不明白。
“南过,南一浩,你到底想如何?”
主事人按捺着胸腔中的怒火,咬牙切齿的对南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