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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是传奇(七)

2019-06-25发布 2344字

李骏作为驻法国公使馆的参赞,对待华工一点架子也没有,还是一如既往地谦和有礼。李忠孚做梦都没想到,前些日子托李骏办的事情竟然有了眉目,而且可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参赞,你刚才说惠真还活着?”李忠孚似乎犹在梦中。

李骏重申了一遍:“我已经托人打听了,苏惠真在哈尔滨和你弟弟开了一家山东馒头铺。”

李骏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李忠孚:“你回国以后,可以按照上面的地址去找她。”

李忠孚接过字条,看了几眼上面的字,就像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随后站起来一个劲地给李骏鞠躬:“谢谢,谢谢李参赞,谢谢。”

李骏扶住李忠孚:“快别这么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两个人再次坐下,李骏看了一眼帐篷外,低声说:“还有个消息,是马长临的。”

“马长临?”李忠孚的心一紧,不错,这正是他关注的。因为他已经把马长临陷害自己的事情经过写了一份报告交给了李骏,他必须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骏点点头:“国内南方和北方正在打仗。冯国璋大总统派山东督军张怀芝率部队讨伐湖南,马长临和他的第三团作为先头部队,在攻打岳阳的时候战死了。”

“死了?”李忠孚惊讶地望着李骏。

李骏叹了一口气:“是啊,国内不太平。南北双方打了再和,和了再打,反反复复,可死的都是咱中国人呐。”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死了也好。”李忠孚也叹了口气,“可长马长临一死,谁能还俺清白呀?”

李骏意味深长地说:“马长临死了,国内的局势乱成了一锅粥,谁还能记得你的事。”

李忠孚挠着后脑勺,思考着李骏话里的含意。

李骏索性把话说白了:“只要你回去不大肆声张,谁又能去跟你算这些陈年旧账?”

“那不成!”李忠孚一本正经地说,“别人俺都可以不在乎,但至少俺得跟俺爹、俺娘,还有俺媳妇证明吧?俺就想让他们心里踏踏实实的,知道俺一直还算是个人。”

李骏冥思苦想了半晌,眼睛一亮:“我倒有个主意。”

李忠孚忙追问道:“啥主意?”

还没等李骏答话,郭复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

李忠孚一怔。

“不好了,小过出事了。”郭复的脸色很难看。

李忠孚闻言,顿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啥?小过出事了?”

医务室里正在进行着紧急抢救。

门外,李忠孚、郭复、李骏还有几位工友在焦急地等待。小过在成为一线华工上岗的第一天,在清扫战场时不幸踩上了地雷。

不知过了多久,医务室的门开了。

利文斯顿军医第一个走出来,李忠孚等人一拥而上围了过来。

“利文斯顿医生,小过怎么样?”

利文斯顿摘下口罩,遗憾地摇了摇头走开了。郭复冲到医务室里,只见几个卫生员正在撤掉抢救的仪器,小过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只露出一张脸。他紧闭着双眼,就像睡着了一样,其中一个卫生员想用白布去遮小过的脸。

“让俺来吧。”李忠孚出声阻止了。

卫生员表示理解,移开自己的手退了出去。

李忠孚望着小过那布满了尘土的脸,用自己的袖子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兄弟,咱来要干干净净地来,走,也要干干净净地走。”

擦完,李忠孚扯起白布,颤抖着双手盖住小过的脸。

窗外,一缕阳光射进了屋内,照在小过的脸上,那是天国的召唤吗?李忠孚顺着那缕阳光望着窗外,他突然有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之感。

战争,让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

有人应该为这些负责吗?责任人现在何处?还是所有的人都被欺骗了?

这难道是一场集体的疯癫吗?如果是,那么人们何时才能清醒,怎样才能清醒?

就像那些德国、英国、法国的年轻人一样,带着虔诚的信仰走上战场。

可最后呢,他们失去了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

最让人搞不清楚的是,历史上那些惊人的相似,民族与种族,权利与意识的各种冲突在今天依然还在不断地重复上演......

回国的日子到了。

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穿着一样的服装,戴着统一的帽子,依次踏上轮船……就像他们来的时候一样。

整整三年了,穿带虽然一样,可人的心情还能一样吗?

郭复决定跟鸾佩留在法国生活,一大早就到码头给李忠孚送行。

李忠孚拍拍郭复的肩头:“既然你打算留在这,就跟鸾佩好好过日子。”

“放心吧。”郭复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四下寻找起来,“对了,她说要跟我一起来送你,怎么现在还没到?”

李忠孚朝远处望去:“那是鸾佩吧?”

郭复朝李忠孚指的方向望去,见鸾佩急匆匆地朝自己这边走来。鸾佩也看见了两个人,招了招手,一溜小跑来到二人身边。

郭复问:“你怎么才来?”

鸾佩说:“刚刚我遇见芬妮了。”

“芬妮?”郭复望向李忠孚,“你们......”

没等李忠孚接话,鸾佩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李忠孚:“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她说本来想亲自交到你手里,后来又不想了。”

李忠孚接过信嘿嘿一笑:“她就这样,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

“芬妮是个好姑娘,她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会掖着藏着的......”鸾佩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见郭复一个劲地跟自己使眼色,便不再继续说了。

轮船鸣起了汽笛。

“俺该走了。”李忠孚回头望了一眼。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郭复望着李忠孚,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李忠孚说:“只要有缘,就一定能。”

郭复伸出手,说了两个字:“保重。”

李忠孚望着郭复觉得自己的眼前也开始模糊,他用力握住郭复的手:“你也是。”

蓦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拥抱在一起,互相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背。

“走了!”李忠孚朝郭复、鸾佩挥手,大步朝轮船走去。

轮船迎着朝阳缓缓开动,在郭复的视线里渐渐变小。

鸾佩轻轻地依偎在郭复怀里,轻叹道:“芬妮真的太可怜了。”

郭复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你是不是偷看那封信了?”

鸾佩点点头:“我本来想帮她,可是感情这种事,真的没办法帮。”

郭复有点好奇:“信上写了什么?”

听郭复这么问,鸾佩脸上的惋惜之色越来越深了......

李忠孚站在轮船的甲板上,手里拿着芬妮写给他的信。信笺上只有十个字:“我也该走了,祝你们幸福。”

不知不觉,李忠孚的手一松,信笺像一只长了翅膀的蝴蝶一样,被海风蓦地吹上了空中。李忠孚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它,飘落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