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孝仁的第一期“华工识字班”开班了。
来参加学习的的确没有他预期估算那么多。华工们最初听到免费学习感到惊奇,但来的还是不多。最主要的是没有信心,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好在李忠孚为他解决了十几个名额,再加上自己和其他志愿者的努力好不容易凑足了五十人。这些华工的年龄都在二十岁至四十岁之间,每天工余饭后上课一小时。学习期限为四个月,完成课业的华工将会掌握对一千个常用汉字的熟练应用,总之一句话:可以独立写信、读书、看报。
教材的适用性与实用性直接关系到教学成果。因此,在教材的编写上武孝仁可谓煞费苦心。中国儿童启蒙用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对于这些成年华工不具有即时实用的功能,况且国内正在尝试白话文,因此不宜生硬地袭用文言。鉴于此,武孝仁意识到,为使华工容易识字写信读信,口语与文字合一应该是一个极为便捷的方法。于是,武孝仁就中文字典与国内最近的报纸、杂志上的常见文字,选取了若干单字语句,再与华工日常习用的口语全面比较,最后采用一千余字编印了基础教材。
这天晚饭后,布鲁斯没有像往常那样急于回到自己的营房,准备散散步,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也借此舒缓一下疲累的身体。
走着走着,布鲁斯忽然听到许多人“吵闹”的声音。
“难道有什么事发生。”布鲁斯加快脚步朝发出声响的方向走去。
转了两个弯,布鲁斯来到了“基督教青年会服务中心”的门前,见门上贴着一张指示牌,上写“华工识字班”,布鲁斯顺着指示的方向行进,这时“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
布鲁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走到贴着“华工识字班”的一扇门前轻轻推开,只见屋内大约有四十几个华工正人手捧着一册书大声朗读着,一个留学生穿着的中国人在前面领读。不用说,这人自然就是武孝仁了。
布鲁斯当下明白了,原来华工们是在读书而非吵闹。
大家都在专心致志的读书,并没有人留意布鲁斯。布鲁斯饶有兴致地在最后一排找了个没人的空位坐下,想听听华工们在学什么。
恰巧课文读诵完毕。武孝仁放下书,赞许地点头道:“大家读得非常好。识字不光只为了写信,还能让我们明白事理。大家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应该也明白了很多事理,下面我就提个问题考考大家。”
华工们放下课本,眼睛眨也不眨地等着武孝仁提问。
武孝仁想了想说:“我想请诸位回答:我们在法国,对祖国而言,是益处多还是害处多?”
大有听毕,第一个举起手来。
“大有。”武孝仁望向大有。
大有高声说:“还是益处多。”
武孝仁微笑着继续问:“为什么?”
大有挠挠后脑勺:“来法国的不都是良民,像小郭......”
听大有提及郭复,李忠孚忙拽了他一下。
大有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说来法国不都是良民,要是这些人不来,那必然在国内作乱。本来国内就够乱了,再加上这些人一闹,不就乱上加乱了吗......”
没等大有说完,小过笑着插道:“照你这么说,这些人来法国闹,法国遭殃了。”
众人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武孝仁忍住笑:“小过,你说说。”
小过听到喊自己的名字,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我说也是益处多。因为华工大半是贫民,来到法国除了自己有吃有穿,余下的钱可以奉养父母和亲属。”
“好,请坐。”武孝仁继续望向众人,“还有没有人回答?”
一个瘦高华工起身说:“在法国看到不少的军器、农器、机器,增长了自己的见识,将来回国也可以开导本国人,让他们也知道得更多。”
武孝仁赞许地点头,李忠孚也举手说:“拿俺来说吧。从前不知道身与家,家与国的关系。听了孝仁的课,也看到外国人为国家牺牲性命,现在俺也不知不觉地也生出一点爱国家的心。”
“很好。”武孝仁把目光转向徐道原,“徐先生能来,末学受宠若惊。下面,就请徐先生给大家说几句。”武孝仁朝徐道原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道原起身朝武孝仁拱了拱手:“我们的工人在国内只信种种异端邪说,不求真理,不求实学。中国积贫积弱的原因并非是西人的智力高于我们,最主要是国人的自信心没有了。若回祖国能再加以教育,国人的认识定会有所改变。我中华民族有朝一日,必会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徐道原言毕落坐,并引来众人一阵热烈的掌声。
武孝仁扫视一眼众人,朗声说:“徐先生所言极是。中国穷弱的原因,不能全都归罪于满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们中国人的心坏了。”
众人鸦雀无声。
武孝仁继续说:“树根烂了,树枝不能发芽结果。民为邦本,民心坏了,国又怎能富强。”
徐道原问道:“武先生以为,国人的心坏在哪里。”
武孝仁朝徐道原拱手:“末学以为不过是四个字。”
徐道原盯着武孝仁:“哪四个字?”
武孝仁缓缓地说:“自私自利。”
徐道原若有所思。
武孝仁朗声说:“今日中国最急需的,不是练兵、不是开矿、也不是再革命,全国上下所急需的就是革心。把那自私自利的烂心革去,换一个公心。把那老心老肠革去,换一个新心。有新心而后有新人,有新人而后有新社会,有新社会而后有新国家。”
小过疑惑地问:“武先生,既然您说是心生了病,那怎么样才能医好它?”
武孝仁笑笑说:“这医心病,非请精神科的医生不可。”
小过挠挠头:“精神科医生?”
武孝仁点点头:“我们再看美国富强的根由:公心的人多,私心的人少。这不是说美国人生来就比中国人好,就没有私心,凡是人类都免不了自私自利,但是美国请了一位非常高明的精神科医生把他们的心治好了,所以他们国民的公共心大,爱国心切,他们的国家也一天天的富强。”
“这么神?”小过眨了眨眼睛,“武先生,他们请的精神科医生是谁呀?”
“美国人的神医,就是耶稣基督。”武孝仁的语气渐渐变得平静,目光变得虔诚而柔和,“受了他医治的人,不论男女、无分种族,他的心是公的。不单爱自己,也爱他人。”
武孝仁话音刚落,下面华工们的议论之声便纷至沓来。
“有这么厉害的大夫,武先生不会骗人吧......”
“人家武先生见多识广,保不准就真有这样的神医......”
有曾经在国内信主的华工,对耶稣基督并不陌生,听武孝仁这么一说,自然也明白话中的含意。
“武先生说得太对了,我们祖国要想富强,人就一定要有公德心。要想有公德心,就一定得请仁慈的主来给大家革心不可......”
布鲁斯站起身,从后面走到台前。
华工们如梦初醒,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纷纷起身跟布鲁斯打招呼。
布鲁斯微笑着看了武孝仁一眼,然后郑重地对大家说:“大家知道吗?基督教青年会的志愿者中有七十多位中国留学生,他们搁下学业,冒着德国潜水艇的危险,不怕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为大家服务。这是因为他们每个人的心都被耶稣基督医治过。他们有公德心,有爱同胞的心,才会做爱同胞的事。由此可见,耶稣不仅是外国人的神医,也是中国人的神医;能治外国人的心,也能治中国人的心。”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每个华工的脸上仿佛都涣发出异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