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被称为“秋老虎”。天气的特征是早晚清凉,午后高温暴晒。
李忠孚顶着日头的暴晒,空气又干又燥,他感觉身上的汗仿佛已经出光了。
咽喉干得像着了火一样,他不停地咽着口水,但口水都已被这燥热的空气炙烤干了,半点都分泌不出。
费尔逊舒适地坐在一棵大树下,身后站着两个持枪的卫兵。费尔逊拿起军用水壶,惬意地喝了一口,盯着李忠孚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李忠孚整整站了两个小时,他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渐渐变得恍惚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也摇摇欲坠。
李忠孚因误入英军军官洗手间而被费尔逊体罚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工场里,华工们也已三五成群地聚在了一起。
徐道原双眉紧蹙,坐在一袋大米上默不作声。
“老徐,赶紧想个法子。”大有焦急地催促着徐道原。
徐道原站起身,开始来回游走。
大有跟在他的身后,嘴里却说:“我说你别总这么走啊,你读得书多,见识也广。赶紧拿个主意,再晚一会儿,李大哥就被晒成干菜了。”
徐道原突然停步,大有来不急停下,撞在了徐道原身上。
徐道原不以为然,缓缓说:“只能这样了!”
大有闻言,面露喜色:“有办法了?”
徐道原点点头。
大有问:“什么法子。”
徐道原一字一顿地说:“围魏救赵。”
李忠孚再也站不住了,他蹲下身体。
费尔逊站起身刚要发作,见马奎尔匆匆赶来。马奎尔跟费尔逊简短地交流了几句,费尔逊就吩咐卫兵把李忠孚带过来。
费尔逊见李忠孚似乎有严重脱水的迹象,就拿过一名士兵的军用水壶,把里面的水都浇在李忠孚头上。
李忠孚觉得一阵清凉,刚想振作一下,就被过来的两个士兵架走了。
费尔逊刚一进工场,就觉得气氛不对。
正如马奎尔所说,十三营的工人们有近三分之二都罢工了。
以徐道原、大有为首的华工聚集在一起,大批士兵严阵以待和他们对峙着。
看着马奎尔回来,冉震百、叶帮民匆匆迎上前。
马奎尔问:“情况怎么样?”
冉震百说:“他们要求立刻释放00514。”
费尔逊哼了一声:“见鬼去吧,我至少还要关他三天禁闭。”
叶帮民说:“中国有句话叫不知者不怪。我了解过,00514不是故意要去的。”
费尔逊抬高了声音:“不要拿你的那些中国的格言来说服我。”
大有见李忠孚被带了回来,赞许地对徐道原说:”老徐,没想到你这围魏求赵还真好使。”
徐道原淡淡地说:“还得再加把火。”
“加火?”大有蓦然一怔。
徐道原冲大有耳语了几句,大有忍不住面带喜色。
马奎尔刚想跟冉震百再了解一些情况,就听见华工这边人声逐渐鼎沸起来。
“放人!放人!”原来,众华工们在大有的带领下,整齐地喊了起来。
马奎尔急忙走过来,试图安抚众人:“请大家不要这样,我的朋友们。”
众人在大有的示意下,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高喊着。
费尔逊气急败坏地朝天空鸣枪。众人声音只是暂时停了一下,便再度响起。
费尔逊愣了,他没想到华工竟然不畏自己的恐吓。
这时,大有把手一举,众人这才停了下来。
大有上前一步:“费大队长、马总管,我们是人,我们也是有尊严的......”
“对,我们是有尊严的!”其余的华工再次呼喝起来。
大有再次示意,上前一步说:“我们不会没事找事,但绝不怕事,今天的事希望你给我们一个说法。”
马奎尔冲冉震百使了个眼色:“冉连长,希望你能去劝劝他们。”
冉震百面露难色:“这个场面您已经看到了,我尽力而为吧......”
冉震百说完,转身径直朝大有逼去:“你小子给我消停一会儿,尽显着你能。”
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被徐道原挡住了去路。
冉震百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朝徐道原逼近。
徐道原纹丝不动,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马奎尔知道两个人的身手,在费尔逊耳边说:“有好戏看了。”
费尔逊领会了马奎尔的意思,淡淡地说:“不知道中国人的表演是不是精彩。”
“那就拭目以待吧。”马奎尔把肩膀一抱,摆出一副隔山观虎斗的样子。
冉震百走到徐道原跟前,低声说:“事闹得越大越好,我就是给英国人做做样子。”
徐道原一愣,不知道冉震百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时,冉震百已经回过身朝马奎尔走去。
马奎尔见冉震百回来也觉得奇怪,还没等开口,冉震百就极难为情地说:“马总管,我劝了,可工人们不听。我是真尽力了......”
马奎尔觉得今天的冉震百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一时还说不清楚。或许让冉震百来处理这个烂摊子真的有些强人所难了。
费尔逊更是奇怪,本来想看场好戏,谁知冉震百就这么臊眉耷眼地回来了。
冉震百继续说:“工人们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干活。得赶快想个法子,万一耽误了工期就不好了。”
冉震百虽然低着头,可眼睛的余光却紧盯着马奎尔的表情。
他从心里希望能延误英军的补给时间。
只要两方有任何一方不妥协,就会如他所愿。
马奎尔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朝前走了几步。徐道原见冉震百退了回去,自然也退后,给马奎尔让出一条路。
马奎尔抬高声音对华工们说:“朋友们,我想这中间的确有误会。大家先回去干活,等我们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了,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解释。”
“不行。现在就把李大哥放了。”大有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两声枪响传来,大有脚边的地上迅速多出两个被子弹打出的小坑。
大有低头看了一眼,举目望去,只见费尔逊举枪对着自己,吼道:“赶快回去干活。”
大有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见此情形,咬了咬牙,又朝前走了两步,挺起胸膛:”有种你就打死我。”
听到枪响,正在干活的华工们也停了下来,朝这边聚拢。大批英军士兵也都朝这里集结过来。
冉震百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脸上的表情看不到是高兴还是沮丧。
郭复在人群里,悄悄地接近李忠孚。他的想法很明确,李忠孚现在虽然有士兵看守。双方剑拔弩张,一旦发生冲突,自己趁乱一定可以要了李忠孚的命。
费尔逊脸色铁青,冲着大有喊:“你们是士兵,士兵不服从命令,就要受到军法处置。”
叶帮民急忙翻译给大有听。
徐道原凑近大有低声说:“火候差不多了,跟他们提要求。”
大有回过身冲费尔逊说:“谁也不是故意想闹事。我们就一个要求:别提关什么狗屁禁闭,马上放了李大哥。放了人,我们就干活。如果不放,你有能耐就把我们都军法处置了。”
费尔逊听完叶帮民的翻译,兀自举枪犹豫不决。
大有回过头,冲身后的华工们喊道:“兄弟们,我们不欺负人,但也不是任谁都能捏的泥巴人。今天李大哥上了他们的厕所被罚站,明天你吃了他们的面包就会被关禁闭,后天你动了他们的牲口,没准就会被枪毙。工友们,我说的意思就是......”说到这,大有转身面对费尔逊,“规矩你们可以定,但要事先让我们知道。”
大有继续转身:“兄弟们,我们的要求高不高?”
“不高,一点都不高......”
“对,不能这么欺负人......”
“不能光给我们定规矩,规矩要守就大家一起守......”
一时间,华工们呼声踊跃,群情激昂。集结过来的英军士兵们组成一排人墙阻隔在华工与费尔逊之间。
费尔逊的表情虽然还是异常冰冷,但举枪的手已经在略微晃动。
马奎尔过来劝道:“中校先生,这个时候总要有人让步。出了事,我们都有责任。最主要的是,如果由于华工罢工而延误了前线补给的话,我想李笛亚斯上校一定会挨骂的。您也知道,戈尔顿将军的火爆脾气。”
马奎尔说的李笛亚斯是华工军团十三营的营长,费尔逊的顶头上司。戈尔顿将军则是华工军团的司令,负责英、法战场华工和工程兵的整体事务。
费尔逊紧绷着脸,长出了一口气,高声喊道:“听我的命令......”
英军士兵们听到这,都表现出一副高度戒备的样子。
“放人!”费尔逊不甘地把枪插回枪套,“今天的事到此结束。”说完,愤愤地离开。
华工们的欢呼声响起,大有、徐道原赶忙跑过来架起李忠孚。
郭复、冉震百对视了一眼,都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小过拎着卫生箱跑过来,用酒精棉给李忠孚脸上的鞭伤消毒。
李忠孚握紧了大有、徐道原的手,良久、良久......